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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都说人死时,会有人来接的。
  不过……封二爷没死啊,如何接他?
  白鹤眠想到这一茬,清醒了不少,他迟疑地伸出手臂,攀上封二爷的脖颈,然后狠狠抱紧。他并没有哭,只是不断地喘息,将所有的恨与痛楚都压在了心底,继而泄愤般咬住封栖松的耳垂。
  “你怎么……你怎么那么笨?”得救的白鹤眠悲从中来,“楼梯下有门,你看不见?”
  “是我笨。”封二爷抱着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像是在安慰白小少爷,倒像是在安慰自己,“赶上了,鹤眠,我赶上了。”
  白鹤眠也就只剩抱怨一句话的力气,他很快就松了口,顺着封栖松的身体往地上滑。
  封二爷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储藏室门前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但是很快站稳,步履稳健地回到沙发边。
  千山这才看清封二爷怀里的白小少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白鹤眠浑身脏污,满脸是血,雪白的衣领都成了暗红色。
  “白小少爷?!”千山手忙脚乱地喊人把药箱拿来,“爷,我随身带了药,先给小少爷看看。”
  “快。”封栖松面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将白鹤眠放在沙发上,转身要往回走。
  储藏室里面还有个找死的东西,封二爷的枪里剩余的子弹,就是为他准备的。
  谁料,封栖松步子没迈出去,衣摆倒被一只手抓住了。
  封二爷迟疑一瞬,不可置信地回头。
  白鹤眠狼狈地躺在沙发上,苍白的脸上到处都是血污,只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好似明亮的火,瞬间温暖了封二爷的心房。
  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只有这个人能望进封栖松的心里。
  他是封栖松年少时的心动,是封栖松当家后隐秘的欢喜。
  穷尽一生,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会让隐忍的封二爷喜欢到如此不顾一切了。
  “鹤眠。”封二爷垂下眼帘,握住了那只脏兮兮的手,冰冷修长的手指顺着脏兮兮的掌心滑了进去。
  “你……”白鹤眠有很多话想说,又羞于启齿,暂时忘了甩开封二爷的手。
  对一个强娶了自己的男人示好,于白小少爷而言,还是太过艰难了。
  哪怕这个男人冒雨前来,将他从登徒子手里救下。
  但是什么也不说,白鹤眠心里又过意不去,他纠结了半晌,趁千山为自己清理头后的血污时,呢喃了声:“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白鹤眠指的是封栖松身上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的西装。
  封二爷静静地等了半晌,没等到半句好话,迎面就是熟悉的嘲讽。
  封栖松愣了愣,笑开了,浑身的戾气都短暂地消弭:“嗯,回家换。”
  这句话是封栖松俯在白小少爷耳畔说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耳垂。
  低哑的嗓音炸得白鹤眠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紧接着身上的瘀青迟钝地发作起来。
  白鹤眠咬住了下唇,头顶掠过一阵湿意,封二爷似乎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但不知是何缘故,胳膊抬起又落下了。
  封栖松起身,走进了黑黢黢的储藏室。
  他身后的白小少爷再次皱紧了眉。
  封二爷的裤管上好像有块极淡的血迹。
  “千山,二爷的腿……”
  “小少爷,您安生点,脑袋都被人打破了,还胡思乱想呢?”千山生怕白鹤眠察觉出端倪,赶忙转移话题,“要不是二爷冒雨走了山路来找您,您就是被人打死,我们也不知道啊!”
  “……二爷的马在山道上还滑了一跤,差点把二爷摔下来。”
  “二爷受伤了?”白鹤眠猛地坐起身,又因为身上的伤栽了回去。
  “哎哟,您还是管管自己吧。”千山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用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白小少爷的后脑勺。
  这可不是封二爷身经百战的警卫员,这是金贵的“二少奶奶”!
  千山想出一身鸡皮疙瘩,扭头看见封二爷拽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
  白鹤眠也瞧见了。
  他硬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跄着扑过去,对着登徒子的脸就是一巴掌:“啪!”
  “让你轻薄我!”白小少爷发起狠,抬起胳膊继续打。
  “鹤眠,”封二爷拽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我来。”
  如今的白鹤眠已经有些信任封栖松了,闻言撤了力,站在封老二身后,想着温和的封二爷会做什么。
  他想封栖松大概会认认真真地教登徒子做人,然后把人扔到警察署。
  哪晓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封二爷,直接将手里的枪捅进了登徒子的嘴巴:“放心,我现在不会开枪。”
  登徒子面露惊恐。
  “千山,再给我一把枪。”封栖松满身戾气,接过第二把手·枪,娴熟地上膛,“听好了,我会对着你的两个膝盖各开一枪,你只要叫一声,我就会对着这里……”他把枪管用力往深处顶,“砰。”
  登徒子直翻白眼,双腿抖如筛糠,黄褐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淌了下来。
  封二爷嫌恶地蹙眉,转身看见发愣的白鹤眠,嘴角又挂上了温暖的笑:“鹤眠,去楼上歇歇,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情就带你回家。”
  白鹤眠茫然地点头。
  “别回头。”封二爷轻声叮嘱。
  他稀里糊涂地踏上了台阶,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扭回头去看——砰!
  枪响了。
  第13章 无情
  白小少爷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
  他是白家的小少爷,就算进了花楼当花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别看白鹤眠在封栖松面前张牙舞爪,实际还是没见过血的少年郎。
  封二爷对着登徒子的膝盖开了第一枪。
  登徒子没来得及痛呼,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封栖松遗憾地叹了口气,收枪的瞬间,似有所感,倏地仰起头,眼底的血腥气还未褪去,就与白鹤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也完完全全将白小少爷眼底的惊惧纳入了眼底。
  封二爷握枪的手微僵,眼睁睁地看着白鹤眠向后退了一步。
  “鹤眠……”封栖松痛苦地唤他的名字。
  白鹤眠的眼前糊了层密不透风的红光,仿佛一捧又一捧鲜血炸裂开来。
  他虽看不清封二爷的神情,脑海里却出现了男人狠厉的面容,那张斯文温和的面孔逐渐扭曲,伴随着沉闷的枪声,定定地印在了心底。
  白鹤眠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痛快——那个登徒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封二爷在帮他打抱不平呢。
  意识到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翻涌而来。他羡慕封栖松的决绝与狠厉,羡慕封二爷娴熟地给枪上膛并且对着登徒子的膝盖毫不犹豫地放上一枪。
  十八九岁的青年正是崇拜“英雄”的时候,白小少爷原已对世间的人情失了希望,但是当浑身湿透的封二爷将他从储藏室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燃起了火苗。
  若是他也能如二爷一般,何须自甘堕落,入了花楼苟且偷生?
  “鹤眠!”
  白鹤眠骤然惊醒,眼前的迷雾散尽,他仓惶躲开封栖松的滚烫的视线,支支吾吾:“封二哥,你……你且等等我。”
  心态转变,称呼自然也变得亲昵了,可惜封栖松只当白鹤眠畏惧自己,心如刀绞。
  白小少爷搪塞完,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急促地喘息。
  黑暗中,雨声愈加清晰,窗外透进来了几点微光,大概是封二爷带来的警卫员拿着手电筒到处照。
  白鹤眠抱着胳膊,畏寒一般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他不是没动过心。
  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熟客已经在字里行间,用柔情蜜意撬开了白鹤眠的心房,但是温热的悸动和面对封二爷时的情愫是不一样的。
  在今天以前,白鹤眠都把封二爷当成了深藏不露的谋士,就算明知封栖松的腿瘸是装的,他仍旧没当回事。
  如今回想起来,封二爷站起来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隔着薄薄的西装外套,鼻尖撞上的胸膛也格外结实。
  白鹤眠脸一红,无声地啐骂:该死的封老二,果然是装瘸,一定背着人偷偷摸摸地锻炼,平日里还表现得弱不禁风,演技实在太好。
  白小少爷在心里骂了一通,舒坦了,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好扒拉出以前洗干净收起来的水红色旗袍,硬着头皮换上。
  他自我安慰,旗袍总比满是血污的长衫好。
  鬼使神差的,换好衣服的白鹤眠没直接下楼,而是点燃了油灯,走到衣柜边。
  昏暗的烛火下,他差点被自个儿吓死。
  镜子里面色青灰,头缠绷带的病秧子是谁啊?
  白鹤眠心头刚燃起来的小火苗猝然熄灭,他恹恹地拨弄着衣领的纽扣,凑近镜子,把千山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扶正,又徒劳地掸了掸裙摆,最后还是没能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看见任何“花魁”的影子。
  顶着一身的伤痕,再风姿绰约,也没办法勾人了。
  白鹤眠没来由地烦躁,他将油灯放在床头,拉开床头柜,意外地摸到一杆细长的烟杆。他当花魁时,经常抽烟,如今再遇上“老朋友”,不免欣喜。
  烟草和火柴都是现成的,白鹤眠点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倚在窗边,单手托着烟杆发呆。
  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遮掩住了楼下的声音,白小少爷自欺欺人地想,楼下什么都没发生。可当他察觉到头上传来的隐痛时,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登徒子,想到封二爷,继而是男人滚烫的怀抱。
  “呸,不要脸。”白鹤眠手一抖,烟丝被抖出几片,烫得他低声咒骂,窗外一晃而过的光照亮了他通红的耳朵。
  白小少爷把烫伤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吸,头靠着冰凉的窗户玻璃,想着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封二爷来了,今晚就没有继续住在洋楼的道理。
  念及此,他眉头紧锁。这房子还是相好的送的呢,到时候封栖松问起来,他总是没脸说的。
  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当了花魁,还有捧场的熟客,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若是今晚的一切没发生,白小少爷还能耀武扬威地在封栖松面前亮“爪子”,可惜被封老二救下的他,在气势上已经矮了三分,说什么都没有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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