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鸨母很是不喜欢珠儿这丫头,笨手笨脚反应迟钝,在人前也一幅经不住事儿的窝囊模样,没有看她,只是道:“我听到动静了。怎么没的?”
  “不……不知道。”珠儿一副失了魂的样儿,她听到动静随着众人去看了九儿姑娘,现在眨眼的瞬息间仿佛都能看到九儿姑娘暴突的眼珠。
  鸨母鄙夷道:“这就把你吓住了?平日里看我□□姑娘怎就没有学着一点半点的?”又对站在一旁的环儿道:“环儿,吩咐众人清场,给客人们退钱致歉,倘若有闹事的,有些头脸的人物让华韶姑娘出面安抚一下,余的直接轰出去。”
  然后瞪着珠儿道:“你随我去九儿姑娘房里。”
  青荷没的时候鸨母并未难过多久,不过心疼辛苦养大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就没了,人命轻贱可是银钱金贵,可惜多于难过。
  九儿三十多岁了,原也为她挣不了什么大钱。却是真的难过,一起在美凤楼里的时候九儿还是个刚入行的小丫头,后来盘下美凤楼更名为玉香院,好些姑娘趁乱或逃跑或换了背景更硬的东家,也有被赎或被美凤楼老板卖掉的。她盘下的只是美凤楼的楼,不包括楼里的姑娘。九儿无家可归求她收留,两个人苦苦支撑走过了玉香院最艰难的那些日子。
  人无病无疾无痛无灾的怎会说没就没了?鸨母对于院里出的人命一向是息事宁人,死了人客人们谁还想来。所以私下里查清楚缘由只要不严重一般遮遮掩掩就过去了。小产、时疫哪怕是姑娘间的仇杀,一般查到始作俑者趁机敲诈一笔也作罢了。
  九儿这事儿过不去。
  房外姑娘丫头们挤作一团,见鸨母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
  鸨母见赤身躺在床上双手僵在半空的九儿,怒喝道:“请许大夫看过了吗?”
  众人不吱声。
  鸨母冷笑道:“没请大夫瞧过各位就认定九儿姑娘死了?许是能救活也救不活了。”她径直走到床前,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九儿遮上,背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恨恨道:“你们日后死了光着被丢大街上也活该,也不知我怎么养出了你们这群没半点人性的货。”
  深夜。
  九儿的尸身仍在房里放着,鸨母不许人动,那般死相说不是被人所害谁会信?旁的倒也罢了,若是查出是院里的人内斗,她绝轻饶不了。
  环儿给鸨母披上一件薄棉袍,道:“太太别坐着了,夜里冷,先睡下吧。”
  “许大夫看过没?”鸨母感觉自己才半日的功夫已经筋疲力尽,瘫坐在椅子上提不起气力。
  环儿回道:“珠儿去医馆里问过了,许大夫去城外一户人家送药了,城门已关,怕是明日才能过来。”
  “城里那么多医馆,许大夫不在不能找别人么?”鸨母愤怒悲伤到极点,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平日里风风火火的精神气儿都随着九儿的死没了。
  环儿道:“有好些大夫不愿……”,不敢再说下去只得恭立在一旁,等着鸨母发火。
  “哼。”鸨母起身回床上半倚着:“都道是医者仁心,青楼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她一时忘了自己如何管教不听话的姑娘,如何轻视与己无关的人命,只是控诉着鄙夷着这个残酷冷血的世道。
  鸨母躺下合上眼,听着珠儿在门外回话:“天井院二楼的姑娘们想搬到后院别的姑娘院里暂住,说是害怕,托我来问问太太的意思。”
  又听到环儿开门的声音,“嘘!太太都睡下了,明日再回话吧。”
  鸨母心里恨着那群娇情又无情的女人,有丫头陪着能怕到哪里去,留下九儿一个人,她该多怕呀!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吼道:“你们去通知所有姑娘,谁也不许搬。”
  太累了,合上眼很快半梦半醒。
  华韶已经睡下了听到有人敲门。
  “是莺儿姑娘和二丫。”小菊点亮了灯。
  华韶正要起身相迎,只是抱着被子的莺儿和二丫已经进来了。“姐姐快睡下,本来想自己睡的,想到九儿姐姐的事总睡不踏实。”
  小菊接过莺儿的被子放到暖阁的榻上。
  华韶招招手,莺儿去床边坐下:“吵醒姐姐了。”
  “不碍事,你和二丫都还是孩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华韶将莺儿拉到床上并排着躺下,道:“同我一起睡吧,让小菊和二丫睡暖阁,大家呆一块儿就不怕了。”
  莺儿脱了衣服,抱着已经捂暖的华韶的身子,莺儿手掌的凉气透过薄薄的纱衣冰得华韶“嘶~”的一声。
  莺儿咯咯咯地笑着,更紧地怀住华韶:“姐姐好暖和呀。”
  华韶把小姑娘搂进怀里,闭上眼睛正要睡,突然睁眼笑道:“乖乖睡觉,手别乱动。”
  莺儿嘻嘻笑着把手从华韶的胸口拿开,“姐姐和我的好不一样。”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华韶松开她转了个身道:“快睡。不听话撵你回自己屋里睡去。”
  莺儿从被后贴过来,下巴抵在华韶的背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玉香院大门紧闭。
  许大夫一大早进城就被请过来,查看了九儿的面部和指甲后,神情凝重地对鸨母说道:“九儿姑娘恐是被人毒杀。”
  鸨母脊背一凉,追问道:“先生可看出是何毒物么?”
  许大夫摇摇头:“世间毒物万万种,毒症相似的也太多,无外伤,定是饮食内有毒,据死亡时辰来看,是午饭时被人下的毒。”
  鸨母耐心听着。
  “草菅人命的事不可姑息。”许大夫紧锁眉头道:“九儿姑娘太可惜了,前些日子还给我一笔药草钱,说是与其进香求神佛不如用香油钱买些实在药材救济百姓。老板娘,你家好几位姑娘格局颇大,命途多难仍怀悲悯之心,着实难得啊。”
  两行清泪从鸨母苍白的脸上滑落,留下两道水迹。“先生仁心,我定会查出下手的歹毒之人,不让此等惨案再发生。”
  鸨母要给诊金,许大夫执意不收,反倒掏出些许银两对鸨母道:“一点薄意。请好好安葬九儿姑娘吧,佳人已逝,可惜可惜啊!”
  鸨母生平第一次同钱过不去,锁了院门。安排给九儿发了殡,埋在后山一片买下的林子里,立了墓。姑娘们不得随意外出,也叮嘱了众人留心每日的饮食茶饮。
  不外出客人又进不来,姑娘们断了收入怨声载道,有些难听话被风吹到了鸨母的耳朵里。
  鸨母吩咐道:“环儿,去告诉姑娘们,别光顾着急眼。抓不着害死九儿的人谁也别想踏出院门半步,想要银子就回忆一下九儿有没有结仇的客人或者周围有没有可疑的自家人。”
  鸨母命所有人大厅集合,姑娘丫头娘姨杂役,尤其是后厨的所有人。不管原凶是谁,帮凶必然是院里人。
  喜鹊以为九儿的死会很快过去。
  快四十岁已近人老珠黄的女人,客人少,收费又低,凭着和鸨母多年的情分交给院儿里的份额也极少,原以为死就死了,视财如命的鸨母定会给个旁的理由敷衍过去。
  她没想到的有三点。
  一则毒发时间同预计的不一样,量也许太大了,本应在深夜睡觉时悄悄毒发身亡,结果午饭后不久众人皆在的时候出事了。
  二则是没想到她临时接了个客人,于是毒发的事越闹得更大。
  三则是太低估鸨母同她的老交情。
  院里生意一断,鸨母有的是家底陪着姑娘们耗,姑娘们耗不起,容颜易逝,男人们也是三心二意,今天把你捧到心尖上,两日不见也许就迷上了别的楼里的姑娘。
  本来事不关己的众人居然开始自发地合力找凶手,她也随着人潮出着不着边际的主意。“九儿姐姐会不会是自尽的呀?”
  有人立马反驳道:“以九儿成天乐呵呵的好性子怎么可能?我倒觉得可能是得罪了某位客人的夫人或爱妾,被人下的毒。”
  众人纷纷点头。有个在路上冲撞了官轿,被官太太命人掌过嘴的小丫头道:“有道理。那些宅院里的小姐太太们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其实最小性了,也心狠手辣。”
  差不多已经认定是这个答案了,又有人以玩笑的语气说道:“也指不定就是咱院里人干得呢?”
  喜鹊明知是玩笑话心还是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住了。怕人疑心抢着转移话头:“姐妹家的,谁忍心下此毒手。”因为紧张语气有些不自然,然也没人在意。
  除了站在暗处留意着众人的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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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
  真的木有人看文么…………
  ☆、聚会
  三个女人一台戏,上百个女人挤挤攘攘地在大厅里窝了大半日,原来聊着凶手的事,话题慢慢地走偏了。
  “春红姐,你今儿这妆真好看。”
  春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妹妹过誉了,明明平常得很。”
  隔了好几人的秋龄大老远高声插了句:“所以春红姐为什么能成我们春夏秋冬四季佳人的头头,可不只是名字取得好,各位瞧瞧人家这时刻保持精致的作派,哪是我们这种九儿姐姐去世就无心收拾邋里邋遢就出门的人可比的。”
  原本聚堆聊着闲天的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投向春红。
  春红没有秋龄的牙尖嘴利,也不知道臭丫头抽什么风那么多浓妆艳抹的姑娘不说,单挑她的刺儿,转过头同夏月聊起来,故意不理。
  秋龄觉得没趣也没再多言,安静了片刻的大厅又吵闹起来。
  坐在角落不曾发过一言一语的华韶被吵得头疼,牵着莺儿回了后院。
  待华韶走远后,有个穿着黄衣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花魁就是花魁,妈妈的话也可不听,走就走吧,连个招呼也不打。”
  有个绿衣女子笑道:“见不惯自己也红成人家那样呗?真敢说当面儿呀,背后损人算什么本事?”
  黄衣女子嘴角一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没看到她身旁那个小妖精,不是善茬,玉香院离变天不远了。她那心高气傲的劲儿能得意到何时?欣儿姐姐就是不爱争,要争还指不定头牌是谁。”
  慧姑娘瞪了黄衣女子一眼:“是谁也不可能是你这种丑货,人丑心也恶,欣儿姐又不在,马屁拍得再好有什么用?”
  黄衣女子腾地起身,“哟!花魁娘娘帮搭了你一把这么快就成她的狗腿子了?贱胚一个。呸。”
  站在暗处的鸨母听不下去,走出来道:“越吵越没脸,什么浑话也不怕脏了口只顾往外喷,再让我知道你们姐妹不睦,自个儿来我院里领罚。”
  鸨母冷森森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喜鹊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鸨母森冷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她的身上。
  鸨母问道:“有没有谁见过九儿姑娘和谁吵过架的?”
  众人相互望了一圈,有人小声说:“有。”
  “大点声。”鸨母怒喝:“和谁?”
  说话的人伸出手臂,指向春红。
  春红有些后悔今天没有看看黄历了。原本挨她坐着的女人们都略微把身子往后躲了些,满脸恐惧,春红知道再沉默下去要出事了。只得反驳道:“那哪算是争吵,不过我做错事被九儿姐姐训了几句罢了。”
  秋龄又补了一刀:“春红姐姐做错了何事惹得好性子的九儿姐姐都呆不住了?”
  鸨母最恨手下的姑娘内斗,喝住秋龄:“我在问话你也是想多嘴就多嘴吗?还是以为成了角儿我就不敢罚你了?”
  讨了没趣的秋龄悻悻地闭了嘴。
  鸨母知道春红的性子,不再细问。转头看向眼神飘忽的喜鹊,喜鹊见鸨母又在看自己心一咯噔,身体抖了一下。
  “都回去呆着吧!”鸨母说道:“定是外人做的,都小心些。”
  喜鹊随着众人惴惴地回了房,事情好像是过去了,心里却总安定不下来。鸨母的眼神和九儿死去时的眼神一直交替着在脑海浮现,一刻也不敢闭眼。
  夜里正强撑着不敢入睡,听到门外有动静。
  “姑娘睡下了吗?”
  小丫头开门见是鸨母的丫头环儿。
  “这么晚了环儿姐姐有什么事吗?姑娘已经睡下了。”
  环儿笑着道:“打扰喜鹊姑娘歇息了,我不找姑娘,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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