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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节

  慕容泓仔细一看,见饼上果然是海棠纹,遂问:“那你可知后宫中谁做的万寿饼上印的是海棠纹?”
  赵宣宜道:“若妾未记错,应是雅风斋的陈才人。”
  慕容泓侧过头看向杜梦山,杜梦山忙跪下道:“陛下,非是微臣胡乱攀诬,这碟子万寿饼,确实是从挂着长秋宫牌子的食盒中取出来的。”
  慕容泓揉额角,疲惫又厌烦的模样,问:“以太后如今的情况,要多久才得痊愈?”
  见慕容泓没有怪罪,杜梦山松了口气,道:“回陛下,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少说也得好生将养两三个月,方能无碍。”
  慕容泓闻言,对皇后道:“既然这饼不是你做的,此事又出在后宫,便交由你去调查处理吧。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朕即可。”
  赵宣宜俯首称是。
  “还有,既然太后病着无法看顾端王,你且把端王接到你宫中去照管着,这是你身为皇后应当做的。”慕容泓道。
  殿中寇蓉与福安泽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明知此事太后定然会反对,但如今太后昏着,他们身为奴才又怎敢吱声?
  “是,妾遵命。”自从领教了慕容泓的厉害,赵宣宜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
  慕容泓交代完赵宣宜,又吩咐杜梦山等人好生照顾慕容瑛,然后便回甘露殿继续看折子去了。
  益州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不过才十月上旬,剑川的上空便已经寒风呼号细雪飘扬。
  赢烨近来心情不佳,钟羡与长安的境遇便不太好。以往不过拘着钟羡不让出门,如今连长安都被禁足了。可一夜之间天气骤冷,这破旧小楼中既无地暖,阔大的窗缝还呼呼地往里灌风,钟羡与长安盖的还是秋天的薄被,日子怎生得过?
  好在长安生就一张巧嘴,又习惯未雨绸缪,早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楼下看守他们的侍卫弄熟了关系,死皮赖脸地央着他们去回了赢烨,说是因天冷钟羡的病又有反复的迹象,这才给弄来了一个炭盆跟一条厚被子。
  长安缩在炭盆前,看着钟羡将书一页页撕下来,用浆糊左一层右一层地将窗缝一点点糊起来,再想想当初在湖边亭中用帕子将湿书一页页掖干的少年,知道他正在艰难地做着改变。
  这是好事,在无力改变环境的时候,人本来就应该尽最大可能地去适应环境。
  少时,钟羡糊完了窗户回到炭盆边上,长安调侃道:“虽然你也算是读书人,但直到此时,才真正切身地体会到寒窗苦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吧?”
  钟羡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并不否认自己一向的养尊处优,只道:“寒门学子确实不易。”说罢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微微怔忪。
  “你在想狄淳?”长安忽道。
  钟羡惊诧,问:“你怎么知道?”
  “说到寒门学子,你又是这副遗憾的模样,除了想到他,还能因为什么。”长安起身去床上抱了一条被子蒙头盖脸地披在他身上。
  钟羡:“……”
  “别逞强了,嘴唇都冻白了。”长安道。
  钟羡遂真的不逞强,用被子裹住身子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往年冬天并不会这样怕冷的。”
  长安用火钳子往炭盆中又添了几块炭,道:“这也就是你身体底子好,如若不然,这又是伤又是病又是毒的连番折腾,一般人怕是连床都下不了了,体虚畏寒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我们身为阶下之囚,也没这条件给你进补调养,等回了盛京,再让钟夫人给你好好补补吧。”
  钟羡默了片刻,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坚信我们能再回盛京么?”
  “当然。”长安毫不犹豫道。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信心?”
  “我自己。”长安放下火钳子,双手放在膝上看着钟羡神采奕奕道“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去?只要陛下那边配合得当。”
  “配合?我们甚至都不能和使者说话,陛下最多知道我们在此的状况,却不知我们心里想些什么,如何配合?”钟羡不解。
  “陛下不需要知道我们在想些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赢烨在想些什么就够了。而我,同样也知道赢烨在想些什么。”长安看着盆中渐渐开始旺起来的炭火,眸中一片志在必得的坚定。
  天黑之后,楼中愈发冷了起来。长安虽未曾生什么大病,但几个月的软禁生涯,吃无好吃睡无好睡的,到底是让她体质也虚了下来,这天一冷,她便发现自己手足冰凉,晚上钻在被子里怎么焐都暖和不起来,于是又下楼去缠着守卫给她弄个汤婆子过来。
  这汤婆子可不似炭盆一般是必须之物,而能算作关切之物了,守卫自是不敢冒这个险去替她弄。
  长安讨要无果,只能上楼往被中一钻,看着仍在炭盆边上看书的钟羡道:“你也早些睡吧,楼里跟冰窖似的,这小小一只炭盆根本不顶用。”
  钟羡道:“嗯,你先睡,我再看一会儿。”
  长安见他不听劝,便也不再管他,蜷成虾米状焐了好一会儿,被中终于有了些热气,困意也泛了上来,她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旁钟羡见她方才还在动,这会儿却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只当她是睡着了,于是便脱下外衣上了床。
  如今他和长安在床上的配置和地盘是这样划分的,他盖新送来的那条厚被子,睡在外侧,头朝东。长安将两条薄被叠起来盖,睡在里侧,头朝西。
  钟羡一安静下来,耳边除了窗外的风声与雪珠子扑在窗上檐上的簌簌声之外,便再无其他声响。寒冷无孔不入地浸润了这座小楼的每一个角落。
  钟羡睁着眼躺了半晌,也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朝着长安那边,低低唤了声“长安”。
  与他同在一榻之上的那个人并没有回音。
  钟羡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半晌,终是强行压抑着心中的羞愧与罪恶感,缓缓伸出一只手探入长安被中,摸到了她的脚。那脚握在手中小小的软软的,又凉又滑。钟羡虽知自己本意并非是想非礼她,但他的教养却还是让他暗室欺心般涨红了脸。
  他强忍着这种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紧张与万一被她发现后可能要面对的尴尬感觉,轻轻地将她的双足拖入自己被中,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脚。
  他听见她在楼下向守卫讨要汤婆子被拒,他无能为力,只能用这种方式略尽绵力。
  如果被她发现,且她觉得他冒犯了她,他愿意承担后果。只要她提,只要他能做到,无论是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在他抱着她的脚再次安静下来后,另一头长安静静地睁开了双眼。
  他刚才喊她她其实有听到,只不过当时正困,所以就没搭理他,万没想到,他接下来居然会做出这样一番举动。
  她曾对慕容泓做过同样的事,不同只在于,钟羡是自愿的,而她,却是被要求的。
  脚一点一滴地暖起来,整个人都暖暖地舒坦了起来。原本因为寒冷而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都放松了下来,浑身泛起一种酸酸的松快感。
  原来被人暖脚,是这种感觉。
  她相信,这样的事,慕容泓永远也不可能会为她做,不管他嘴上说有多喜欢她。
  可是钟羡却做了。
  就算钟羡知道了她是个女人,与他相比,她也只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女人罢了。按照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她又有哪点值得他为她如此纡尊降贵了?
  她一直以为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人的等级观念那是根深蒂固不可逾越的。却原来,这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不可以,只有愿不愿意。
  赢烨愿意为了天真单纯的陶夭情根深种矢志不渝。
  许晋愿意为了神志不清的静莲刀头舔血以身犯险。
  钟羡愿意为了她能暖和一点而放下他的骄傲与坚持。
  至于那些不可以不愿意,追根究底,无非是觉着不值得,不配罢了。
  如果说那些不可以不愿意就是不爱,那么这样的愿意,是爱吗?
  长安设身处地,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自愿地去为另外一个人暖脚?
  她将自己上辈子的男朋友一个个拎出来比较,结果是,她不愿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暖脚。
  那么,这种感情至少应该凌驾于肉体关系之上,比喜欢更深一层才行。
  那就只有……爱情了吧?
  第374章 幼虎反扑
  次日,慕容泓下了朝,去长信宫探望慕容瑛。
  慕容瑛已经醒了,此时正由寇蓉扶着,皇后亲自在那儿给她喂药。
  周信芳跪在榻前小声啜泣着。
  听太监报慕容泓来了,除了慕容瑛之外,其他人都停了手头的活儿原地行礼。
  慕容泓来到榻前,关切地问:“姑母,您可好些了?”
  慕容瑛面色苍白精神不济,仿若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模样,听慕容泓问,她声音低弱道:“劳陛下挂怀,哀家无碍。”
  慕容泓闻言,温声道:“太后又何必为了宽慰朕而故作无恙?太医都说了,此番您遭此大罪,且得好生将养呢。”言讫看了眼地上的周信芳,他有些不悦对皇后道“朕不是让你全权处理此事么,怎又来烦扰太后静养?”
  “妾知罪。”赵宣宜并不为自己辩解什么,温婉地低头认罪。
  一旁的慕容瑛道:“你别怪皇后,是哀家醒了之后,听说此事查来查去最后居然查到周婕妤头上,想着素日里周婕妤对哀家甚是孝顺恭敬,是以一时难以置信,才让人带了她来,想亲自问个明白的。”
  “那太后可已有定夺?”慕容泓问。
  慕容瑛提了口气,道:“她身边那两名宫女已经自尽,死前所言无法验证真假,是故此案之元凶,哀家认为还不能认定就是周婕妤。”
  周信芳见太后为她说话,也赶紧眼泪汪汪地向慕容泓解释道:“陛下,妾真的是冤枉的。什么用有毒的万寿饼陷害陈才人,什么又调换了陈才人与皇后娘娘食盒上的牌子,妾一概不知啊。那两名宫女不是妾从娘家带来的,在妾身边伺候的时日也不长,她们是可能被人收买来陷害妾的。”
  慕容瑛听到后面感觉不对劲,想阻止又没来得及,眉头皱了皱,干脆躺回床上不说话了。
  赵宣宜心中冷笑,她一早知道周信芳是个没脑子的,只没想到她会这么蠢。两名宫女已死,她居然还用宫女是宫里派给她而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也不想想她娘家带来的侍女是陛下发落的,后面这批宫女太监也是陛下让她这个皇后派去伺候她的,她这般说,岂不是将嫌疑推到陛下身上?
  看来以后这后宫中,没她周信芳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慕容泓听她说完,便道:“既如此,皇后,此事你协同掖庭局继续查下去,务必要给太后一个交代。”说着瞥一眼地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周信芳,又道“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周婕妤作为此案目前唯一的嫌疑人,先移居莲溪寺为太后祈福,待案子查清之后,再行回宫吧。”
  周信芳惊住,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只觉寒气一股股地从她跪在地上的双膝往她身体里钻,以至于不过瞬间,她便已浑身僵冷。
  “姑母,对朕这个安排,您意下如何?”慕容泓轻声问慕容瑛。
  慕容瑛看了看周信芳,闭上眼道:“哀家乏得很,外间的事,就由陛下安排吧。”
  周信芳彻底委顿在地。
  慕容泓道:“既然姑母乏了,朕就不打扰姑母休息了。皇后,你们也别杵在这儿了,待姑母休息过后再来侍奉。”
  当下二人便向慕容瑛告退,带着周信芳等人走了。
  周信芳浑浑噩噩地到了长信宫外,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又醒过神来。
  她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帝后,猛然挣开两旁搀着她胳膊的宫女的手,跑上前去扑在慕容泓脚下,抱着他的腿惶急地哭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没有陷害陈才人,更没有毒害太后。”
  慕容泓见状,对一旁的赵宣宜道:“你先回宫吧。”
  赵宣宜答了声“是”,行过礼后带着宫女太监走了。
  慕容泓看着周信芳哭得泪水涟涟的小脸,微微俯下身,对上她的眼,问:“不过就是去莲溪寺为太后祈福罢了,你哭什么?”
  周信芳看着这张一眼便将自己迷住的脸,哀怨又凄切道:“妾觉得……陛下不会再让妾回来了。”
  慕容泓鲜妍的唇角没有温度地微微一勾,不语。
  周信芳愈发惶恐起来,哀声道:“陛下,您为何不信任妾,妾真的没有投毒。”
  “朕何尝说过不信任你?”慕容泓道。
  周信芳一愣,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做朕的女人,你可以不美貌不贤惠,但是,你一定不能不聪明。因为,朕真的很烦愚蠢的人。”慕容泓说完,挣开她抱着他腿的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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