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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节

  “谨慎周详谋定后动,是理应有的办事态度,朕自然允你。不过,你必须把你府上那位名叫孟槐序的幕僚交给朕,记住,朕要活的。”慕容泓道。
  赵枢面色再次难看起来,道:“不瞒陛下,这位孟姓幕僚失踪已有数日,臣还未寻得他的踪迹。”
  “那就抓紧时间让京兆府发海捕文书,让各州各郡协同抓捕,朕一定要见到此人。”
  赵枢应了,行礼告退。
  他走后不久,褚翔求见。
  “陛下,皇后身边的侍女居然企图刺杀您,您就这般放过丞相与皇后,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君威何在?”想到慕容泓方才在慈元殿亲身历险,褚翔依然心有余悸,义愤填膺道。
  慕容泓翻着奏折,眉眼不抬道:“此事的幕后主使不是丞相,更不是皇后。”
  褚翔问:“陛下何以这般确定?”
  何以这般确定?他从闻到皇后头上发簪里的麝香味儿就开始起疑心了。长安从嘉言那里拿到过太后赏赐赵氏姐弟的礼单,所以他知道那些发簪是太后赏赐给赵宣宜的。然而那时候太后又怎能确定他一定会选赵宣宜为皇后,从而早早地在发簪里做下手脚以防止她有孕呢?
  当然,太后老谋深算,也不能完全排除她做下此事的可能,于是他故意将此事隐隐约约地透露给皇后,为的就是看这麝香发簪的后招是什么,结果试出来的后招便是海萍这名侍女。
  赵合正在议亲,海萍此时刺杀他,不管成与不成,对赵枢来说都是绝大的打击,连累赵合那更是情理之中,无论是太后还是赵枢,都不会愚蠢至斯,所以基本可以断定,不管是发簪,还是海萍,都不是赵枢与太后做下的局。
  再联系起海萍自入宫以指出发簪问题取得皇后信任之后,便频频地往长乐宫跑,各种与长乐宫宫人套近乎的行为,再加上此番刺杀之举与孟槐序失踪的时机,不难推断出此女很可能便是孟槐序所派,而孟槐序,则是赢烨那边的人无疑。
  赢烨二十万兵马为嘉容一个女人所牵制,偏安荆益二州三年不动,他身边有野心有抱负之人恐怕早已按捺不住想要除掉嘉容的念头了,所以,这海萍当初入宫的任务应当是伺机除掉嘉容。
  但随着兖州事变,这孟槐序自觉不能继续在盛京潜伏下去了,于是临走之前给海萍下令,若是接触不到嘉容,就设法杀了他,毕竟比起杀嘉容,杀他这个大龑皇帝不是更一步到位么?
  他故意给她下手的机会,为的就是让赵枢自顾不暇,别在这当口插手兖州的事。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要让褚翔明白,恐怕得颇费一番力气,慕容泓才懒得给他解释,只说了句让他更摸不着头脑的话:“真追究起来,至多不过杀了他而已。但让他这般轻易赴死,又怎能平朕心头之恨?”
  没错,杀人偿命,在他这里不是天经地义。杀了他的亲人,又怎么能仅仅用偿命来还呢?不够啊,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远远不够。
  一刀取命,哪有牵着人在刀尖上行走来得痛快?他疲惫枯燥的帝王生涯,如今可全靠对这种痛快的期待支撑着呢。
  第367章 迟则生变
  赵枢回到相府中,一边派人去请京兆府尹蔡和一边将金福山唤来,问:“有没有孟槐序的消息?”
  金福山道:“还没有。”
  赵枢眉头紧皱,在房中徘徊片刻,停住,抬头对金福山道:“赶紧加派人手去找,吩咐下去,一旦发现孟槐序,立刻就地扑杀,决不能让他活着落入官兵手中。”
  孟槐序失踪不久,先是听闻兖州事变钟羡落入赢烨之手,后又出了海萍这档子事,他要再不明白这孟槐序到底是谁的人,他便真是个傻子了。
  小皇帝抓了海萍,明面上看是逼他去治水,实际上不过就是不想让他插手兖州之事而已。但是,当初若非钟慕白处处针对时时相逼,他又怎会求贤若渴至疏于防范,以至于招揽了孟槐序这样的细作入府?
  钟羡,钟慕白的独子……这等让钟慕白断子绝孙的大好机会,他岂能白白辜负?
  当日傍晚,赵宣宜枯坐在慈元殿内殿窗下,眸光涣散地看着外头那丛芭蕉。
  昨天看还明艳如霞娇嫩如玉,不过一天时间,居然已经开至荼蘼。
  赵宣宜觉着自己这一辈子,与这芭蕉相比,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娘娘,该用晚膳了。”秀樾从外头进来,低声道。
  赵宣宜恍若未闻。
  秀樾迟疑了一下,复又低声劝道:“娘娘,陛下英明,今日之事他总会查清楚确实与娘娘您无关的。您多少用点吧,别饿坏了身子。”
  赵宣宜垂下眸子,道:“你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秀樾见状,只得行礼退下,结果还未走出内殿,便听外头传来张让一声“陛下驾到——”。
  赵宣宜愣住。
  秀樾倒是喜形于色,忙过来扶着赵宣宜道:“娘娘,陛下来了,快去接驾吧。”
  赵宣宜吃不准慕容泓此时过来是为何事,心中忐忑地出去接了驾。慕容泓一言不发,径直来到内殿,屏退跟进来的宫女太监,独留了赵宣宜在殿内。
  慕容泓站在窗口面向窗外,赵宣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他不说话,她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窗外暮色渐浓,而她的心,也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渐渐变得静如止水。
  “自幼没有母亲关照,丞相虽一直身居高位,出身却不高,你身为他唯一的嫡女,平日里在人际交往方面,压力不小吧?”良久,慕容泓终于开口道。
  这个话题完全出乎赵宣宜的预料,她怔了一怔,猛然恐慌起来,因为她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将她这些年苦苦拼凑起来的华丽盔甲全然击碎。
  “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轻视过你吗?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你?平时聚会,就算众星拱月,你也能从中体味出低人一等的卑微和格格不入的孤独来,是不是?”慕容泓回过身来,看着赵宣宜。
  将夜未夜的黯淡暮光中,她一张脸苍白如纸。
  慕容泓背靠着窗沿,脸上仍是那副温淡的表情,接着道:“但是当你嫁给朕,当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夫人小姐因为你是皇后而跪伏在你脚下时,往日那些不合时宜的卑微和孤独,便统统化作了风光与快意。这是你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做人上人的真实感觉,你迷恋这种感觉,你知道,要长久地享受这份荣光,你就不能失去如今的地位。所以,你需要一个皇子,一个实力雄厚、将来足以将你所生的皇子捧上皇位的母族。你唯独不需要朕。”
  “不是的,陛下……”
  赵宣宜听到此处,急欲开口为自己辩解,慕容泓抬手制止她,道:“若想解释,先从那侍女海萍之事解释起。她入宫不足两个月,你便能放心让她单独为朕准备补品点心,你将朕置于何地?”
  “妾考验过她的,妾……”
  “即便她通过了你的考验,那也只是你的考验,你能代表朕?”
  赵宣宜哑口无言。
  “果然这人一有了欲望,就容易鼠目寸光么?当初让朕选为皇后的你,可不像如今这般冲动鲁莽举措失宜,你在急什么?”慕容泓问。
  急什么?自大哥死后,她便再没了安全感,只觉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再加上发簪中发现的麝香又证明太后对她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她只是想有个依靠,有个奔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亲利欲熏心,夫君薄情寡义,她两个都靠不上,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子嗣上。
  赵宣宜有些难堪地低下脸,垂泪道:“妾只是担心陛下会厌弃我。”
  “从你入宫后的表现来看,这不是必然的么?有什么可担心的?”慕容泓语气平静而残酷地道出事实。
  赵宣宜抬起脸来,目光怔忪地看向立在窗前的少年帝王,可惜他已彻底融入暮色之中,而她又泪眼迷蒙,是故根本无法窥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侧过脸拭泪,整理一下情绪,道:“既如此,陛下还愿意到妾这长秋宫来,是否代表着,妾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慕容泓走过来,站在她身侧与她并排,微微侧首道:“朕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纵然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你也始终只是朕的附属而已。你可以对朕不喜欢不讨好不奉承,但你一定要让朕看到你的价值。因为,既然你已经入了宫,那么你的命运就不由你不由天,只由朕了。”
  半个多月后,离盛京五百余里远的一处偏僻山村的民居中,孟槐序面色灰白地由仆人从床上扶起来喝了药,精神萎靡地靠坐在床头。
  毕竟是花甲之年了,这一路前有关卡后有追兵地逃亡至此,又正值暑热横行之时,他这一把老骨头到底是扛不住,病倒了。
  “今日去城里,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精神,便睁开眼看着一旁正在拧帕子准备给他擦脸的仆从问。
  “先生,此处我们恐怕也无法久待了。大龑朝廷发了海捕文书,城门口就张贴着您的画像呢。”仆从忧虑道。
  孟槐序叹了口气,怆然道:“大龑朝廷发下海捕文书,那必是海萍也失败了。天不佑我大虞啊!”言讫又是一阵咳嗽。
  仆从见状,忙放下布巾过来替他抚着背道:“先生莫急,兖州那边不是有好消息么,只要陛下有开疆扩土之心,何愁大事不成?先生当务之急便是保重身体,陛下可还等着您回去呢。”
  孟槐序好容易止住咳嗽,还未来得及说话,外头又进来一名仆从,向他行礼道:“先生,军师派了傅将军来接您。”
  “他人在哪里?快请他进来。”孟槐序道。
  仆从出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一位商人模样的高大男子,此人便是赢烨座下将军傅崇。进门后,他单膝跪地,向孟槐序行礼道:“先生,末将奉军师之命前来护送您回益州。”
  “傅将军辛苦了,起来说话。”孟槐序示意仆从给傅崇看座,问:“陛下那边现今情况如何?”
  傅崇见问,略显犹豫,并未立刻作答。
  孟槐序见状,觉着不妙,追问:“怎么?莫非陛下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
  傅崇叹气,道:“军师本不让末将告诉您的,说是一切等您回到益州之后再说。但先生心有七窍,末将又如何能瞒得过先生去?陛下如今仍在建宁,但是,他把赵王亲眷和冯得龙都给杀了。”
  孟槐序急问:“陛下为何如此行事?以兖州如今的情况,若无刘氏族人在手,又无冯得龙帮着稳定局面,陛下身在建宁岂不等同于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傅崇道:“谁说不是呢?军师得知此事后,一再催陛下尽快返回益州,但陛下那个脾气,您也知道,他不想走,谁又能有办法让他走?”
  孟槐序眉头紧皱,道:“此事蹊跷。旁的不说,这冯得龙早在两年前便已向陛下投诚,以这两年间他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假投诚。既然占了建宁,正是用他之际,陛下在这当口将他杀了无异于自断臂膀,这到底是为什么?”
  “听跟着陛下去建宁的刘将军传回来的消息说,陛下好像是受一名俘虏的撺掇,这才杀了冯得龙。”傅崇回忆着道。
  “受俘虏的撺掇?什么样的俘虏?”孟槐序眉头愈皱。
  傅崇道:“说起这个俘虏,军师也觉不可思议。这俘虏自称是大龑皇帝慕容泓身边的太监,与皇后相识,他身上还带着皇后给的护身符。就因为这个护身符,陛下非但没有杀他,还让他伺候沐浴。”
  孟槐序沉眉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慕容泓身边那不知所踪的小太监长安,面色一变,抬起头问傅崇:“那太监可是叫长安?”
  傅崇苦思一会儿,摇头道:“好像不叫这名字。”
  “其人可是眉清目秀能说会道?”孟槐序再问。
  这回傅崇倒没用多想,张口便道:“是的,刘将军说那小太监是他这么久以来见过的除了您之外嘴皮子最利索的一个。”
  “不好!”孟槐序掀开身上的毯子便欲下床,不料动作大了一阵气弱,又咳嗽起来。
  “先生,先生您这是要做什么?”一旁的仆从忙扶住他问,傅崇也站了起来。
  “我必须尽快赶回去,迟则生变。”孟槐序边咳边道,“快,给我更衣,去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第368章 目睹爱情
  八月上旬,赢烨派来的使者抵达盛京,与之同行的还有钟羡的长随竹喧。
  赢烨的要求一如既往毫无新意,概括起来便是:慕容泓,钟羡在朕手里,兖州在朕脚下,想拿回去,把朕的皇后还回来。
  在让众臣去商讨对策的同时,慕容泓单独召见了竹喧。竹喧将他们被俘及钟羡受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慕容泓听。
  听到钟羡跟赢烨动手的起因居然是因为赢烨掐长安的脖子,慕容泓面上不动声色,搁在书桌下的手却生生将自己衣袍下摆揪出一大团褶皱来。
  “……后来少爷的伤口起了炎症,浑身发热昏迷不醒,赢烨就派人将他挪到上面去了,还让安公公去照顾他。奴才回来之前,安公公来见过奴才,让奴才转告您,说少爷并无大碍。”竹喧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跪在地上等着慕容泓示下。
  慕容泓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管怎样,终于听到长安的确切消息了,这是好事。
  “赢烨拿到那枚香包之后,反应如何?”他问。
  竹喧道:“回陛下,奴才并未看到,在那枚香包被取来之前,少爷和奴才等人就被押下去了,当时殿中只留了安公公。”
  “除了初次见面,后来赢烨还对长安动过手么?”慕容泓再问。
  竹喧想了想,道:“回陛下,自那以后赢烨倒是召见过安公公数次,不过貌似没再对安公公动过手,甚至连给少爷治伤的大夫,都是安公公向赢烨求来的。”
  慕容泓闻言,没再多问。屏退竹喧之后,他起身到窗前站了一会儿。窗外的蔷薇他早就让人全部移走,再不会遮挡视线了,可是,当初那个隔着花枝想看又不敢看的人,却已远在千里之外,落入了敌寇之手。
  慕容泓搭着窗棂的手紧了紧,头也不回地吩咐:“张让,去把嘉容带过来。”
  不一会儿,嘉容被带到了甘露殿,依然是那副有点畏惧有点懵的表情。
  慕容泓坐在软榻上看着她,想起竹喧的话,突然也很想让人把她叉出去打一顿。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无论是仇还是怨,他都喜欢找正主去报,迁怒什么的,不是他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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