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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那么郭晴林有施虐倾向,同时自己身上又带伤,他到底是喜欢施虐,还是受虐呢?他有可能是入宫之时被他师父罗泰虐待,久而久之习惯了受虐。也有可能他从来就没有习惯受虐,而等他得势之后,为了弥补当年受虐时产生的心理伤害,他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施虐者。到底是此还是彼,根本无法确定。
  长安暗暗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她也没的选择了,只能冒险一试。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她害怕,一旦被他看出来她害怕,她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慕容泓已经一个月没理她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所左右,更不会轻易向任何人低头。但他早晚是要对她有所表态的,她到底知道他的一些私密之事,就算杀了她,他也不会将她扔着不管。
  只可惜,她等不到他做决定了,今夜与郭晴林的这次会面,她和郭晴林之间,必定有一个人会改变初衷。如果她占上风,郭晴林或许会成为她的一块垫脚石,如果她落了下风,也许……为了自保,她会背叛慕容泓。
  背叛这个词固然是难听了些,但谁也别怪谁铁石心肠了,因为彼此都一样。
  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她也不知是在恨这辈子总是在命运之前无能为力,还是、还是因为别的一些她不曾深想过,如今更不愿意去深想的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痴心妄想能攀着他往上爬,或许自己这样一步一步披荆斩棘踩出来的道路,才能走的更远更稳当呢。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如此夜色,霁光浮瓦是看不见的了。慕容泓坐在甘露殿内殿,听着外头风雨大作雷声滚滚,也无心看书写字,只抱着爱鱼轻抚。
  事实上就算没有雷声雨声,他的心也静不下来,上午长安在鞠场上被砸倒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也不知她伤得如何?
  这奴才真真不老实,他叮嘱过她不必亲自上场的,一转身便将他的话抛诸脑后,如今受伤,也是活该!
  只是,他也曾在鞠场上摔过跤,还真是挺疼的……
  长福晌午回过东寓所,应是知道她伤得如何。只是,他与其拉下脸来向长福打听情况,还不如寻个由头直接把人叫来自己看呢。
  寻什么由头呢?
  他低眸看着自己怀里油光水滑的爱鱼,心生一计,将侍立一旁的长福唤上前来,道:“爱鱼好久不曾沐浴,身上都有股子味道了,带它去沐浴。”
  长福领命,抱过猫正要出去。
  “算了,你这奴才笨手笨脚的,给爱鱼沐浴不是件轻省的事,还是交给会做的人去做吧。”慕容泓道。
  长福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三遍,面上堆起笑来,高兴道:“是。”
  纵然心中明白长福这笑容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慕容泓还是一阵不自在,补充道:“人来了也不必进来见朕,直接去偏殿给爱鱼沐浴即可。”
  长福应了,拿了伞兴冲冲地回东寓所去叫长安。
  雨夜里视线不佳,长安看不清滴翠阁的全貌,只知这里远离主殿十分荒僻,是个暗室欺心的绝佳之地。
  陈佟上前打开半扇门,对长安道:“安公公,进去吧。”
  长安没有迟疑,收了伞将伞倚在门边的墙上,孤身走进烛火幽微的阁中。
  陈佟在外头关上门,雨声被隔绝之后,这阁中顿时显得幽静起来。
  长安进门之后,当面便是一座八扇的檀木屏风,屏风上画的似是豪贵之家的夜宴图。
  整个室内就进门左边的花凳上点着一盏蜡烛,室内没有声音,也不见人影。
  长安环顾周围一圈,便过去端着花凳上的蜡烛往屏风后走去。
  殊不料,屏风之后,还是屏风,只不过屏风上的图案变了而已。长安见那屏风上画着夜宴完毕之后,那些人各自归房,便知自己有连环画看了,或许还是限制级的。
  果不其然,第二道屏风后面还有第三道,第四道……而屏风上的画面也越来越露骨,搔痒,悬吊,捆绑,鞭打,滴蜡……作画之人造诣颇深,每个人物都画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那些个变态的场景,自然也就更加的活灵活现起来了。
  长安执着蜡烛一扇一扇地看过去,光线昏暗,照得屏风上那些被施虐的人表情扭曲而狰狞,于这样阒寂的夜里看来甚为可怖。好在长安早有心理准备,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这才没被惊到。换做这边土生土长纯良之家进来的小太监,骤然看到这些诡异而恐怖的画面,吓得惊叫那都是轻的。
  到了后面,有些姿势居然是她这个现代人都没见过的,长安不免将蜡烛移近,仔细观摩。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长安转身抬头,原来身后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了。
  二楼灯火通明,郭晴林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她笑呢。
  “进到这儿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屏风上的画看得如此仔细的。”郭晴林垂眸看着楼下的长安道。
  “郭公公把这些屏风放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么?若是视若无睹,岂不是暴殄天物?”方才心中还在打鼓,如今见着人了,她心里反倒安定了下来。长安对自己这样的心理素质甚为满意。
  “暴殄天物?”郭晴林笑了起来,朝长安伸出手,道“上来。”
  甘露殿内殿,慕容泓正斜倚在软榻上看书。
  翻页之时,他手势一顿,看了看自己翻过的书页厚度,一下就坐了起来,心中暗思:叫个人怎么这半天都不来?该不是死奴才拿乔,不肯来吧?
  想起长安拿乔的得意模样,慕容泓将书扔在一旁,站起身在殿内徘徊两步,脚步一顿,想着要不派个人去东寓所叫长福回来,就说不用给爱鱼沐浴了?不行不行,这样也太欲盖弥彰了。
  他有些烦躁地继续在殿中徘徊,如同关在笼子里的孤狼一般。半晌,他脑中灵光一闪,暗思:要不我现在就上床就寝,既然死奴才拿乔,待会儿叫她吃个闭门羹也好。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慕容泓正欲唤人进来伺候他洗漱,长福回来了。
  “陛下,奴才没找到长安,他不在东寓所。”他来到内殿向慕容泓复命。
  “不在东寓所?你都找过了?”慕容泓问。
  长福道:“他自己房里,还有蹴鞠队那里奴才都找过了,没找着他。”
  慕容泓来到内殿门口,透过外殿洞开的殿门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色,问:“郭晴林呢?”
  “奴才不知。”长福道。
  “马上去叫郭晴林来见朕。”慕容泓道。
  长福答应着又撑着伞出去了。
  滴翠阁,长安上了楼梯来到二楼,见郭晴林伸着手,便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烛台往他手里一塞。
  “这是何意?”郭晴林拿着烛台,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我不习惯太过温情的接触。”长安道。
  郭晴林弯起唇角,道:“很好。”
  长安转身看向二楼的格局,因为换了角度,郭晴林看见了她脸颊上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探向她的伤痕。
  长安没躲,只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很好看。”郭晴林修剪得宜的指甲在长安的伤口上轻轻划过,带起一阵刺刺的疼痛。
  长安笑:“那奴才也给您添两道?”
  “可以,不过先吃饭。”郭晴林带着她往阁中走去。
  这二楼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了,一边简简单单地放着桌椅板凳长台屏风等家具,还有一边是扇长长的移门,隔着移门看不见另一侧的天地到底是什么样子。
  长安在桌边坐下,扫了眼桌上的珍馐佳肴,目光又移到一旁端着酒壶的郭晴林身上。
  他穿着一身黛色的睡袍,这般宽袍广袖温文儒雅的模样,不胡乱联想的话,还真有点像贵族子弟。
  “郭公公,您的本家,应该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吧?”长安问。
  郭晴林给她斟了一杯酒,随后在她对面坐下,含笑问道:“怎么?你觉着我不像是贫苦出身?”
  长安老实道:“是,我觉着您举手投足间有种目空一切的贵气。”
  “贵气?”郭晴林笑得差点把杯中的酒都洒了,一边抽出帕子来擦手指上的酒渍一边看着长安道“待你对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时,你就会发现,你也有这种目空一切的贵气。来,先陪我喝一杯。”他再次端起酒杯,向长安示意。
  长安也端起酒杯,回敬之后,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让她咳嗽了两声。
  “你倒是爽快,不怕我在酒里下药?”郭晴林放下空了的酒杯,意味不明地问。
  “下药?下什么药?毒药,有必要吗?麻药,任何人被麻翻后都如同一堆死肉,郭公公若是对死肉感兴趣,大可不必费心思挑人了,反正人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长安反问。
  “聪明!到底是陛下宠信的人,有脑子,有胆色!”郭晴林伸手想拿酒壶,长安眼疾手快地将酒壶拿在手中,站起身一边殷勤地给他斟酒一边话中有话道:“郭公公既然已经出了酒菜,合该奴才来出力才对。”
  郭晴林抬眼,但见烛光中长安一双长眸灼灼生辉,那眼神,就似想要生吞活剥了他一般。
  “有趣,真真有趣。你是个有故事的奴才,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吗?”郭晴林道。
  “奴才的故事,可不是什么好故事。奴才怕吓着了郭公公。”长安给自己的酒杯也斟满了酒,在凳子上坐下道。
  “你若能吓到我,赏你一百两银子。”郭晴林兴致更浓。
  “这时候提那些身外之物岂不扫兴?若奴才这个故事是个好故事,郭公公就把您自己赏给奴才好不好?就今夜。”长安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一个挑衅的姿势,湛亮的眸光底下却压抑着一丝蠢蠢欲动的兴奋与渴望。
  被这样的眼神锁定着,郭晴林愈发觉得有趣起来,道:“好,你说吧。”
  忽远忽近的滚雷声中,长安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了。
  “我爹娘死得早,我三四岁就在街上流浪讨饭了。后来有个大叫花子把我捡了去,说从今后他就是我爹,会保护我,给我饭吃。我高兴得不得了,跟着他回到破庙,才知道他已经有五六个像我这样的儿女了,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最小的……我就是最小的。每天早上,这个爹把我们送到城里不同的地方,让我们去乞讨,这次不讨饭了,要讨钱。他还派给我们任务,每人每天至少要讨到五个钱,否则回去不仅要挨饿,还要挨打。因为我小,爹就让最大的那个哥哥带着我。
  那年头,饭都不好讨,何况是钱?哥哥长得俊模俊样的,嘴甜会说吉利话,每天勉勉强强都能完成任务,但是我不能。他待我好,回去总是替我求情,求情不成便替我挨打,我很感激他。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天,我俩十分幸运,在道旁捡到一只人家遗失的钱袋子,里头有好几十文钱。哥哥说不要全部交给爹,留着慢慢给,这样可以少挨几次打。但是那天回去一次交出十文钱还是让爹起了疑心,他从哥哥身上搜出了那只钱袋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认定哥哥是要藏私,为了此事他活生生打死了哥哥。或者他并非故意,但哥哥确实是被他打死的。
  从那以后我没人带了,但我还是活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了钱袋子是好东西,讨饭之余我就整天琢磨怎么把钱袋子从别人手里变到我自己手里。凭着这项技能,我五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养活我爹了。我对他很孝顺,偷到钱后经常买酒和肉回去孝敬他,直到他染上酒瘾,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
  那天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去给爹打酒时,看到人家在街上生炉子,我就顺手把人家生炉子用的铁钎子给拿走了。那天我给我爹打的酒不多,不够他醉得不省人事,只够他醉得头重脚轻。他都站不稳了,还坐在那儿骂我给他打酒打少了。我拿出铁钎子来抽他,就像当初他拿棍子抽哥哥一样。比起木棍,铁钎子实在是太好用了,只一下,他的头就被我打出了血。血沿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脖子上,红得就像女人嘴唇上的胭脂一样,实在是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看更多,于是我不停地抽他。
  他想反抗,想来抓我,可是他醉了,站都站不稳呐,那鲜血披面摇摇晃晃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我绕到他身后推了他一下,他就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下。于是我继续拿铁钎子打他的头,血多得溅了起来,热乎乎的就像冬天的洗澡水,沾到皮肤上别提有多舒服了。就这样,我不知疲倦地抽了他大约小半个时辰,待我累得站不稳时,你猜怎么着?他的脑袋就像一颗融化了的糖葫芦,在那儿红艳艳地淌水呢,哈哈哈哈哈……”
  长安在说前面的大半段时,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直到说到他拿铁钎子抽他爹时,那眼里忽然就似点起了一簇火,映得整张脸都表情生动起来。
  郭晴林看着她隐忍而狂热的眼神,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啜饮。
  “从那以后,我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我喜欢用我微薄的力量去制服比我强的人,只要给我那一瞬间的成就与快感,要我拿性命去换也无所谓。当然,时至今日,我已经知道,随便杀人是不对的,但就像下面屏风上画的那种游戏,也十足有趣啊。郭公公,你愿意成全奴才一次吗?”长安盯着对面的郭晴林,以饿狼盯着肥羊的眼神。
  甘露殿,慕容泓正在更衣。
  “陛下,外头下着雨呢,这春寒料峭的万一您淋了雨再受凉了怎么办?只要您一道手谕属下就能进去长信宫,您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褚翔在一旁劝道。
  郭晴林不在长乐宫的东寓所,长安也不见人影。长信宫晚上有宵禁,没有长信宫的令牌外人一概不准入内。
  “这么晚了,到太后宫中去找人到底是不太妥当,朕若不亲自去打招呼,未免显得轻慢太后。”慕容泓道。
  “可若是长安不在长信宫……”
  “朕就是怕她不在!”慕容泓打断褚翔的话,如此难再掩饰的焦虑与关心让他自己也是一怔。
  他挥开宫女的手自己将披风带子系好,解释一般地补充道:“朕不想她和长禄一样,几天后才被人在宫里的哪个井底下找到……无需多言,走。”
  “陛下稍安勿躁,辇轿还未过来。”褚翔道。
  “那就走过去。怎么,难道朕当了皇帝便连路都不会走了?”慕容泓面色不善。
  褚翔见状,知道劝也无用,又见他脚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忙一边指挥长福等人给他打伞开道一边带着人跟了上去。
  第204章 发泄
  滴翠阁二楼,暖橘色的灯光映在各怀心思的两人脸上,除了一个年轻一个成熟之外,容色居然难分伯仲。
  长安还在耐心地等着郭晴林的回答。
  良久,郭晴林缓缓笑了起来,目光兴味地睨着长安道:“故事是好故事,讲得也不错,可惜,却是编的。”
  长安表情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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