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不过是一两天的工夫,总不至于吧。但是还真没有别的原因,宁婉想了想也说:“可能吧,娘的确是喜欢槐花喜欢得不成,每日一早上就招呼我把槐花儿抱过去,晚上又舍不得让我抱回来。”
“不去也好,”铁石就说:“这样我们就能多在一起了。”
如果说铁石与自己梦里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他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对公公那边的冷漠。这一年多剿匪期间,他其实颇去了几次安平卫办公事,但却一次也没有回卢府,更没有向家里传什么消息。宁婉甚至猜想自己生了槐花儿的事那边可能还不知道呢。
自己先前劝过他,当时他瞧着神态温和些了,但其实不过是为了婆婆装样子,骨子里还是一样冷漠。不,宁婉觉出他不是冷漠,而是冷酷,对,还应该再加上恨。
过去宁婉还会觉得亲生父子怎么也不至于到这地步,但是身在卢家,她如今竟也觉得铁石做得一点也没错。因此也不提到卢家传个消息什么的,却笑了起来,“多在一起两个白天加上一个晚上!”
别看很少,但对他们很宝贵呢!
尽管他们把每天都过得特别丰富用心,但铁石回虎踞山的时候还是到了。宁婉送他出门,“我和槐花儿自然没事儿,就是婆婆你也只管放心,我瞧着她竟似想开了一般,这些天连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与槐花儿在一处玩得开心着呢。”
铁石自然也看到了,就与媳妇约定,“到了子夜的时候,我们要一起喝一杯酒,别忘记了!”
“我现在还不能喝酒呢,就用茶代替吧,”宁婉笑眯眯的,她顶喜欢与铁石做这些小小的约定,“怎么也不会忘的!”
虽然他们不能在一处过节,可是大年三十子夜时分却一起端起酒饮了,与相对而坐饮酒有什么区别?
于是正当除夕的夜里,宁婉将家里收拾得十分整齐,炕褥、门帘换了新的,贴了对联窗花各种福字,又在窗台、炕柜、炕桌及地上的桌子上各放了一对手臂粗的大红蜡烛,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午夜时分,外面响起了鞭炮,饺子也端上了桌,她就举了酒杯向虎踞山方向遥遥一举,一饮而尽。
婆婆正与槐花儿说话儿,一抬头见儿媳喝了一杯酒赶紧急忙说:“婉儿,你现在可不能喝酒呀!”
宁婉便将酒杯倒过来,“我喝的是茶,刚刚口渴了。”将事情遮掩了过去。一时想到了什么,脸略有些发热。就给婆婆挟了个饺子,“婆婆,你别一直哄槐花儿,过年了要吃了饺子呢!”
“可不是,过了一年,槐花儿一岁了呢!”
262.俗气
</strong>过年时大家都相互串门拜年,一早上宁婉到了正屋,就见婆婆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并排插着三只新打的猫眼儿钗子,石青色袄裙上面罩着真红大袖褙子,褙子上绣着五品诰命鸳鸯纹样及缠枝花纹,完全一派富贵人家老太太的作派。
她就笑着说:“天增岁月人增寿,婆婆如此打扮倒像是年轻了呢。”
吴老夫人一笑,“这件褙子我顶喜欢了,吴婶也说我穿着好看,难为你这么忙还要给我做针线。”
“一年多工夫都在忙槐花儿,只给婆婆做了这么一件衣裳。”宁婉说着,却也觉得这褙子做得不错。诰命衣冠平日里谁又能常穿戴?不过是祭祀、拜年等大场面偶尔穿一回罢了,但只有诰命夫人才能穿的大袖绣品级纹褙子却实用得多了,就笑着点头说:“过年里婆婆就穿这件衣裳见客人吧,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呢。”
说着将槐花儿抱了过来,她特别给女儿做了一身石榴红缎子棉袄棉裤,扣子夹了金线盘成一对金鱼,领口袖口和裤角都用金钱绣了花,脖子上又挂上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锁,打扮得比年画里的娃娃还好看。
婆婆早在炕上放了坐褥,将槐花儿接过来让她在上面玩,“你只管忙去吧,槐花儿就放我这儿。”
如今卢家老宅里客人多了起来,铁石手下兵将们的内眷至少要来给千户老夫人和千户夫人问个好的,宁婉又有些朋友,再有就是几家的亲戚等等,都要应酬。
其实吴老夫人在人情往来上也颇历练出来了,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老夫人良善宽和。而安平卫过来的人又对卢家的旧事也十分好奇,原来她们都听说卢指挥佥事的原配嫡妻愚不可及,根本上不了台面,现在看守着先人坟茔和老宅的原配妻子并非如此,那么这里面有许多事恐怕就更另人深思了。
就是周氏一直占了上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有微词,现在舆论完全倒了过来,宁婉能够想到安平卫那边的难堪,对他们竟连婆婆被封诰命也只能装做不知道就悄悄嗤笑了几次。毕竟天地良心、因果报应还是有的,他们也应该受着!
当然这些话宁婉是从不许人在婆婆面前提起的,就是有人带出一句半句的她也几句就岔了过去,婆婆既然连指挥佥事府里都不愿意去了,周氏的事她更是不会愿意听。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宅这边完全不必落井下石,是非自有公论。
因此这个年要算得上宁婉到卢家真正的第一个年,真正在自家过年。
宁婉虽然做了不少的准备,但她还是有些失算。她只想到了家里会来客,来不少的客人,却还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与铁石结交,因此备下招待客人的酒菜及一些用品竟有些不足。好在她管家应酬都是极娴熟的,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想法子悄悄弥补了。
于是吴婶、毕婆子、林氏等人见了家里忙碌的情形便都没有请假回家,而洛冰又自腊月里就一直留在老宅,有他们相帮宁婉还能轻省了些。
到了正月十五的灯节,拜年的人终于少了下来,大家今日看过灯,明天衙门开印、商户开门、学堂开课,年也算过得差不多了。
中午时宁婉就让毕婆子做几样素淡的菜请大家。这大半个月的天天鸡呀肉呀地吃下来,所有人都吃腻了,只想吃些清淡的。
宁婉先给婆婆倒了一杯葡萄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笑着说:“大家辛苦了呢,今日吃了饭都去看灯吧,也松快一下,然后想回家的都给半个月的假!”
毕婆子第一个笑着说:“我们拿着工钱,还不是应该的,老夫人和夫人又赏得十分丰厚,正是感激不尽呢。”大家亦都应和着。
宁婉一笑,“那岂不是应该的,哪里能让大家白忙!”
虽然是主仆,但在一处久了,早处出了情份,这顿饭大家吃了更是感念卢家的厚道,也如夫人之意,饭后便都去看灯玩耍,又特别将老夫人也拉了去。
宁婉送到门前,特别拜托洛冰,“幸而铁石请洛大哥回来帮忙,家里人手实在是少。如今婆婆就交给你了,她一向没怎么出过门的。”
洛冰就笑了,“铁石在虎踞山也是惦记你们,只是他不好回来,弟妹有什么事只管交给我就是。”说着坐在车辕上带大家出门。
刚入更时,洛冰先送老夫人回来,将两盏灯笼给宁婉,笑着说:“我也顺路看了灯——不想虎台县里的灯竟如此精巧,与南边的竟不差什么,就给你们娘俩儿带两盏。”
婆婆一向少出门,多少年没有看过灯了,此番出门也是儿媳妇一力劝她去的,虽然比旁人早回来了,但也异常兴奋,立即就说:“正是呢!我年青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好看的花灯!”她手里亦提着盏小巧的花灯,赶紧送到孙女儿面前,“槐花儿,快来看灯!奶奶给你买的!”
宁婉顺手将两盏灯挂在窗子上,笑着向洛冰道:“自从上次你们追到大漠斩了夷酋之后,夷人好几年没有再来侵扰,虎台县就越发繁荣,这灯也一年比一年好看了!”
提起那一次千里追敌,洛冰心有余悸,“铁石果真是勇猛有胆略,回到多伦见那情形立即带了人上马就走。当时我因为嫣儿被掠走了自然要跟着去的,心里却不免想恐怕一辈子就回不来了。不想我们不只回来了,竟还能将嫣儿找回来。”又叹道:“嫣儿究竟是命大,因此也有后福,前些日子我一见她,竟不敢相认了!”
宁婉就说:“所以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真是不错的。”
宁氏一直对自己兄妹非常有信心,是以洛冰每次与她说话都会又增添自信,便笑道:“弟妹能让嫣儿与封少奶奶结识,一定用了不少心思吧。”封少奶奶娘家也是江南的世宦大族,虽然比不了洛家,但洛冰一听妹妹说起姓氏便知道的。有这样的女子教导妹妹,不比生长在洛家差什么了。
“不过是机缘巧合,算起来也是嫣儿的福气。”
“我听嫣儿说封少奶奶送了她许多器物衣饰,不下几百两银子。如今我也攒下些银钱……”
宁婉截住了他的话,“当初我给封少奶奶送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她让人送回来了,还说她不是女先生,只是喜欢嫣儿,当她亲妹妹一般。”
封少奶奶的原话就是这样,但是宁婉知道她除了喜欢洛嫣,还有同情洛家的原因。还是在梦里,自己就听封少奶奶提起过洛家、闲园、洛榜眼等等,虽然封少奶奶从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人传言,那却是她年少时的梦,虽然后来破碎了,但其实在她心里一直保留着最美好的想像。
洛冰不语了,脸上露出些萧索。他就是再落魄,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并不想欠下封少奶奶人情,尤其他根本就不曾认识的封少奶奶。
宁婉大约能明白他的心,就像她能明白封少奶奶一样,他们骨子里是一种人,虽然还不相识,也不可能相识,更不可能有任何世俗的往来,但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也是愿意为彼此付出的,但他们都更怕在彼此面前失去傲骨。
她便轻轻地说:“你若认得封少奶奶,就知道她是怎么雅致的一个人,她曾对我说过古人梅妻鹤子,她则能以琴棋相伴,逍遥一生。封少奶奶对嫣儿的好,其实也是对她自己好,全她自己的一个梦,她果真是不求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