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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客栈二楼,颜珋快步走到一间被灵气封住的客房,掌心覆在门上,顷刻压制住外溢的灵气。
  待到震荡稍缓,颜珋方才推开房门。
  刚刚迈步走进房内,就遇两条水蛟迎面袭来,身躯斑驳,混杂点点血线和黑色的死气。
  在水蛟靠近颜珋,意图将其缠绕时,霸道的龙气陡然升腾,颜珋双目骤成赤金,单手探出,轻易穿透水流,碾碎蛟身,抓出藏在水幕后的一条红色小蛟。
  小蛟呈赤红色,身上鳞片破损,生出的爪尽数退化。头顶无角,仅有两个鼓起的小包。尾巴末端还在滴血,应是被外力碾碎,一直未能痊愈。此番强行破除封印,解开神识,耗费太多灵力,伤口全部绽开,血从伤口涌出,又被黑气缠裹,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放开我!”红蛟的神识受损,受封印前的怒意和怨恨驱使,龙威之下仍不断挣扎,扭头一口咬住颜珋的手指。
  蜃龙真身岂是蛟牙能伤。
  红蛟非但没能如愿脱身,反而牙根发酸,继续用力,险些崩掉满口小牙。
  牙痛,身体痛,尾巴痛,全身都痛。
  被颜珋抓在手里,红蛟忍不住委屈,知道逃不掉,索性缠绕上颜珋的手腕,当场嚎啕大哭。
  打不过就淹了你!
  颜珋既没安慰也没呵斥,仅是挥手打散水汽,使蛟泪挥发,不至于水淹客栈。随即走到屏风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手中的小蛟。
  哭了半晌,灵力将要耗尽,红蛟终于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眼皮打架,很快就要睡过去。
  “别睡。”颜珋敲敲她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一道灵力,暂时压制住死气,口中道,“哭了这么久,不饿吗?”
  红蛟抬起头,大眼睛湿漉漉地,仿佛在控诉颜珋欺负蛟。
  “还真是个孩子。”颜珋笑了,祭出一道灵力,装有蛊雕蛋的木盒从架上飞来,落在桌子上。盒盖掀开,丰沛的血气流淌,红蛟立刻探出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去咬。
  “等等。”颜珋捏住红蛟的脖子,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之前的事还能记得多少?”
  红蛟困难地动动身子,服软道:“红渃,我叫红渃。其他的,不记得了。”
  名字是血脉的象征,深深烙印在神识,红蛟永远不会忘。受伤的缘由和经历,则因伤势过重,神识受损,一时半刻未必能回忆起来。
  看过红蛟方才的表现,颜珋便有预料,一条清醒的蛟绝不会也不敢攻击蜃龙。
  话虽如此,该问还是要问一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可惜红蛟的确想不起来,无论是受伤的原因和经过,还是那道来历不明的死气。
  颜珋放开红蛟,后者立刻扑向蛊雕蛋,没办法吞掉,干脆以水剑穿透蛋壳,一头扎了进去。
  三枚蛊雕蛋下腹,红蛟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鳞片也恢复几分光泽。
  颜珋又取来一只木匣,以龙气烙下一枚法印,抓起红蛟放了进去。
  “你强行破除封印,又催动过多灵力,使得伤势加重,蛊雕蛋的血气仅能解一时之急。想要痊愈必须听话,慢慢休养。否则别说化龙,连蛟都做不成,明白吗?”
  红蛟盘在盒中,知晓颜珋并无恶意,当下不再抗议挣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用头顶鼓起的小包蹭蹭颜珋的手指。
  “大人,方才是我错了,我一定听话。”
  “听话就好。”颜珋托起木盒,迈步走下二楼。以这条蛟的状态,留在楼上不太合适,还是带在身边更为妥当。
  刚刚绕过楼梯转角,耳边突然传来凶兽咆哮,这是屏障被触动的征兆。
  颜珋心头一动,单手撑住木栏,直接飞跃而下,轻盈落到一楼。
  “怎么回事?”
  见颜珋现身,白狐立刻跑过来,前爪指着客栈门口,道:“大人,是两个游魂。”
  游魂吗?
  一般而言,能找到黄粱客栈的鬼魂皆心存执念,不是厉鬼也是怨鬼,游魂野鬼之类实属少见。
  不过上门是客,总要见上一见。
  颜珋迈步走到门前,拉开客栈大门,门前赫然站着一名老者和一名青年。
  老者穿着棉布制的长衫,脚下是一双布鞋,气质儒雅,容貌端正。青年身着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后背着一杆步枪,周身隐隐缠绕一股煞气,同阴兵有几分类似,生前应该上过战场。
  颜珋仔细看过,两人身上没有戾气,怨气倒是有一些。但这种程度的怨气,别说成为厉鬼,和怨鬼都有相当大的距离。
  这样的两个人来到客栈,究竟会有什么目的?
  第52章 檀木珠
  “贸然来访,还请店家莫怪。”老人见到颜珋, 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 即知他是客栈主人, 当即推开青年的搀扶,拱手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颜珋还礼笑道, “来者即是客,请进。”
  青年跟着老者同颜珋见礼,随后搀扶着老者跨过客栈大门。
  颜珋留心观察, 发现老者身上似乎有几分不对。以他的鬼龄, 除非遭到重创, 魂体不会如此不稳。照他目前的状况,不能找到稳定魂魄之法, 不出半月魂体就将崩溃。
  莫非这就是二人寻上门的缘由?
  待两人在桌前坐定, 颜珋回身走到柜台后, 将红蛟安顿好, 随即取来一壶鬼茶,一匣以鬼丹制成的点心。
  老人和青年谢过颜珋, 取出两枚兽丹充做茶资。
  九尾扫过一眼, 断定是狼妖一类, 道行大约两百年, 没什么值得注意, 便收回视线不再关心。至于其他方面,她从洪荒走到现在,见到的古怪事不胜枚举, 有蜃龙当面,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压根无需自己插手。
  丑六见识不如九尾,发现这一老一少并无戾气,怨气都是极少,猎杀妖兽也未沾染血气,实在有些古怪,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心头像是猫爪在抓。
  “请。”颜珋亲自斟两盏鬼茶,送到老人和青年面前。
  两人再次谢过颜珋,各饮下半盏,用过两三块点心,方才话归正题,道出此番来意。
  “今日造访,实是有事相求。如店家愿施以援手,凡我二人能够做到,必竭尽全力,偿报店家之恩。”老者正色道。
  颜珋没有立即应下,视线扫过两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待两人无法继续保持镇定,神情中现出不安,方才开口道:“何事?”
  老者略微松口气,提起衣袖,现出腕上的一颗檀木珠。
  檀木珠外层包裹重重鬼气,形成黑色屏障。并以白色发丝缠绕,固定在老者腕上。
  在老者提起衣袖的同时,檀木珠突生异变,外层的鬼气骤然涌动,屏障变得极端不稳,片刻后出现裂缝,怨气从缝隙溢出,迅速弥漫开来。
  老者大吃一惊,立刻祭出自身鬼气,意图压制檀木珠涌出的怨气。
  颜珋恍然大悟,老者的魂体之所以变得不稳,根源就在这颗木珠之中。
  “父亲!”纵然经历过相同的场景,青年也是面露惊色,正想以自身鬼气相助老者,颜珋却拦住他,手指轻点在檀木珠上,外层屏障骤然散去,一名身着红裙的女鬼破珠而出。
  老者和青年大惊失色,同时道:“店家,不可!”
  颜珋置若未闻,放出鬼魂之后,掌心现出一枚银铃,轻轻摇动两下,铃舌敲击铃壁,声音清脆悠长。
  铃音不绝于耳,一道道散发微光的灵力盘旋缠绕,交织成半圆形的灵网,对女鬼当头罩下。
  灵网束缚住怨气和戾气,越缠越紧,直至女鬼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嘶吼咆哮,一双猩红的眸子锁定颜珋,散发出骇人的凶光。
  见女鬼被缚,老者先是神情微松,继而又现出忧色。他担心颜珋被惹怒,不肯再施以援手。
  出乎老者和青年的预料,颜珋并无半分怒意,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向两人,问道:“这就是你二人登门的真正缘由?”
  两人对视一眼,老者轻叹口气,道:“不瞒店家,确是如此。为压制她的怨气,我二人想尽办法,为免被鬼差发现,数年来东躲西藏。然檀木珠法力将要耗尽,我自身的鬼气也支撑不了多久,偶然获悉黄粱客栈之事,这才登门造访。”
  “先生同此鬼有何渊源?”
  “我名冯增寿,此女名为冯夏,是我的曾孙女。她生前遭遇歹人,费尽艰辛脱险,归家后才知父母遭逢大变,又遇流言蜚语,一念之差含恨自尽。”老人声音微微颤抖,看着被困住的女鬼,沉痛道,“我身为游魂,无法干涉生者之事,只能看她受尽苦楚,却毫无办法。”
  老人说话时,女鬼突然不再挣扎,在灵网下艰难转过身,血红的双目盯着老人,尖厉嘶吼:“你不能帮我,为何要阻止我,不让我报仇!”
  “小夏……”
  “别叫我!别叫我!”女鬼用力撕扯灵网,不顾怨气和戾气被侵蚀,不顾烧灼魂魄的锐痛,大声道,“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你知道那些畜生怎么对我,你知道我被逼到绝境,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为何要困住我,为何不让我报仇,为什么,为什么?!“
  女鬼怀抱怨恨而死,死后化成厉鬼,身上衣裙尽染鲜红。脸颊额头遍布黑纹,双眼猩红如血,浑似一双恶兽之瞳。
  老人神情哀痛,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解释。青年扶住老人,对女鬼皱眉道:“父亲就是在帮你。你化身厉鬼,如再伤害人命沾染血气,别说投胎转世,连鬼都做不成。”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女鬼疯狂大笑,声音尖锐凄厉,几乎能刺穿闻者耳骨。
  “我不在乎,你听清楚没有,我不在乎!”女鬼疯狂嘶吼,“我不要投胎,不要轮回转世,我不要什么来生,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要报仇!我只要让害我的,辱我的,逼我上绝路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活生生撕碎他们,让他们陪我一起魂飞魄散!”
  女鬼陷入疯狂,不断撕扯灵网,周身黑气涌动。漆黑锋利的指甲接连折断又很快长出,刮擦在灵绳上,声音刺耳,犹如刀刃切割青石。
  看到女鬼这副样子,老人愈发哀痛,心知自己和青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哀求地看向颜珋,口中道:“店家,如能让她消除执念,去地府投胎,凡我所有尽可取走,我绝无二话。”
  “父亲!”青年焦急道,“之前不是定好,我来……”
  老者摇摇头,推开青年的搀扶,站起身向颜珋拱手:“店家,还请相助。”
  “可以。”颜珋虚托起老者,同时祭出一道灵力,稳住老者的魂体,随后将目光转向女鬼,道,“你要报仇,我可以帮你。”
  女鬼不肯相信,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颜珋索性抓来困住女鬼的灵网,两指并拢点在女鬼额心。
  狂涌的黑气骤然缩减,女鬼扭曲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正常,猩红的双眼不再充斥疯狂,终于闪过几分清明。
  “我可以帮你。”颜珋收回手,再次说道。
  女鬼被灵网困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颜珋。哪怕恢复几分清醒,表情中仍满是怨恨和不甘,声音异常尖利,话中更带着嘲讽。
  “我只想杀人,只想报仇!你能帮我?”
  “为何不能?”
  颜珋弯下腰,提起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白尾,白皙的指尖轻轻挠着他的下巴。说话间,周身涌动蜃龙之气,不单是三只鬼,包括九尾和丑六在内,都不觉绷紧神经。
  明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仍会感到恐惧。
  这就是蜃龙的恐怖之处。
  白尾缩成一团,小心蜷在颜珋手中。六尾跳上九尾的膝盖,尽量藏进亲娘怀里。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蠢,对蜃龙的认知有多浅薄。莫怪娘亲说她蠢笨,她当真是在找死!
  待到颜珋收敛气息,老者和青年心头剧颤,满面悚然,态度变得更加小心。
  女鬼则截然不同,双手抓住灵网,不顾怨气被蚕食,也不顾魂体愈发不稳,颤抖着声音道:“您真能帮我?”
  “我能。”
  凝视颜珋许久,女鬼主动收回怨气和戾气。
  黑气不再弥漫,颜珋也撤去灵网,让她与老者青年同坐,新斟一杯鬼茶。
  “若要我帮你,需定下言契,付出一魂一魄。”颜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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