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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17节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肖南回猛然抬头,一只带着精钢护指的手穿透了前一辆花车顶层的地板,下一秒便钻出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肖南回眯起了眼。
  那人头上带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
  这是有备而来啊。
  祭典本就光线晦暗,观看的人根本不会察觉祭司身量上的细微差别。加上庆典全程祭司都要戴着面具,那些人只需做掉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最后接触祭品的人,谁也不会知道面具下面到底是谁。
  那人面具下的眼与肖南回对视片刻,便如燕子般跳到了肖南回所在的花车上。肖南回自然不能轻易让对方得逞,趁那人还未落稳抢先出手。
  然而花车上本就狭窄,想要大开大合地伸展拳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假祭司却似乎是这逼仄空间搏击的好手,一对袖里剑使得是又阴险又歹毒。肖南回只得暂时放弃攻其下盘,改为小擒拿手去夺对方手里凶器。
  这一出手不要紧,手下触感柔软滑腻,这顶替她的人竟也是个女子。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一股细线从背后袭来,转瞬便缠上肖南回的脚踝和手臂,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起,她整个人便从花车上歪斜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随手抽了下层阁楼假人手中的铁棍,待跌落至道路旁一座小楼屋顶,飞快将铁棍插入瓦当下,勉强稳住身形。
  便是这一来一回间,礼车队伍已然拐过弯去。
  喧闹的人群和冲天的火焰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加上那名顶替的假“祭司”,花车队根本没有人察觉肖南回受袭,继续向前行进,拐了个弯便走入最后一条南北大道。
  肖南回心中升起一种不安,像是步步小心但仍落入他人全套之中。
  袭击她的人显然不想她上前追赶礼队,复又缠上来,将她从屋顶逼入相邻的另一条街中。
  眼见礼队走远,肖南回终于起了杀意,那根花车上拆下来的寻常铁棍在她手中快如电光闪过,起落间便刺穿了其中一人,抽回之后去势不减,直直挑入另一人脚踝处的筋脉。
  一声惨叫过后,那两人终于倒在地上,肖南回无心恋战,扛起铁棍拔腿便追。
  虽说只是一街之隔,如今的这条街上却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将道路两旁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脚下的路斑驳难测。隔街的喧闹隐约传来,但青石板上一时只闻肖南回一人的脚步声。
  她喘息着四顾着,总觉得那空洞的黑暗处要有什么钻出来。
  终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从四周的屋瓦上传来,一处、两处、细细密密、似是一张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月色下,十几道影子出现在左右两边的房屋上,鬼魅般跟上肖南回的身后。
  黑暗中虽然目力有限,但对声音却异常敏感,她无需回头去看,光是听那脚步声,便能大概判断对方有几人、都在何方位。
  距离下个东西贯通的交叉路口还有百余步的距离,火龙就在与她平行的那条大道上呼啸而过,肖南回发足狂奔。她必须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人,回到祭祀礼队的花车上。
  可是......
  不是说好最多只有几个人?!这么一大坨她要如何甩得开?
  嗖。
  破空声从背后而来。
  肖南回头也未回脚下不停,回手便是一抡。
  锵地一声,铁棍与冷箭相击,在黑暗中迸出一阵火花。
  冷箭失了准头,嵌入一旁屋檐下的门柱上,箭身一层异样的绿色磷光,显然是淬了毒。
  轻轻试探过后,便是如漫天泼雨一般的突袭。十数只冷箭齐齐飞出,直钻肖南回后心。
  眼见避无可避,肖南回只得停下脚步,手中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只听连声“叮叮”声响,冷箭尽数击落,然而当头持刀的影子已然借势杀到跟前,转瞬间便与肖南回交上了手。
  两方相对,都使上了十分力气,对方处处杀招,肖南回也只攻不守,直取当前三人咽喉处,铁棍所过之处便留下一个个血洞。
  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肖南回手中铁棍到底只是普通黑铁,比不得对方手中的百炼刚,运足气力相碰便被削去一节,渐渐手中便没了傍身的武器。
  那以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各个都是刺客身手,只求速杀不求掣肘。领头一人所用兵器甚是狠毒,是一枚前端带着金钩的锁链,远攻时令人无法近身,肖南回几番想要夺兵器都以失败告终。
  对方以轮番缠斗的方式消耗着肖南回的体力,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包围圈越缩越紧,肖南回背倚一处石墙,喘息而立。
  ”喂。“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一片打斗声中响起。
  领头刺客一凛,猛地回头。他惯常以机警著称,却教人离了这么近而毫无察觉,足见对方轻功远在自己之上。
  一眼望去,只见路旁石狮子头上蹲着个矮小身影,圆乎乎的脑袋上扎着个单髻,剪影看着像个葫芦一般,不是伯劳是谁?
  ”喂,你不求我吗?“
  那圆脑袋像是看不着这一地的刀光剑影,跨在那石狮子的脑袋上,两只短腿晃啊晃。
  肖南回狠狠将手中只剩寸长的铁棍掷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指了指那一众大眼瞪小眼的刺客:”这几个便赏你了,不用谢。“
  说罢不等伯劳有所反应,一个闪身便跳上那只石狮子,下一秒一脚踏在对方那敦厚的脑袋上,借力一蹬便上了屋顶,也不管踩碎了几片屋瓦,大步流星地逃离了战场。
  伯劳赶紧摸了摸头上那被踩瘪的圆髻,愤怒地盯着屋顶上飞速消失的背影,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几人,脸上便有几分迁怒于人。
  ”看什么看?!没见过被人突袭的吗?“
  眼看要抓的人逃了走,领头刺客冷笑一声,手腕微动,那带着森森寒光的锁链便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仰起头来向伯劳咬去。
  白光一现,有什么寒凉之物反射了月光一闪而过。
  而后便是断金之声。
  锁链上的金钩应声落地,整条铁索仿佛一条被斩了蛇头的巨蟒轰然落地。
  领头刺客犹自看着手中锁链,眼中是不可思议。
  “原来这便是江湖上近些年吹捧的金蛇君,我许久不问江湖事,却不知原来江湖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当真是无人了么?竟连个软脚虾都能有名号。”
  那矮小身影口气甚是狂妄老辣,仍稳稳立在狮子头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尖刀。
  那是两把不过寸长的短刀,刀身纤细,前端微微翘起,毫无半点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就是这样两把平平无奇的短刀,却在须臾之间斩断了精钢炼成的锁链。要知锁链本就在长度上胜了一筹,且锁链并非至刚的刀剑,享有以柔克刚的优势,却仍是在一招间便败的彻底。
  这世间确有武功相克、兵器相克之理,但若实力相差甚远,便不存在优势一说。
  江湖,本就是只看本事的残酷地方。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第19章 朱明玉现(下)
  屋脊上,肖南回一边发足狂奔一边眺望不远处祭祀礼队前进的方向。
  跃动的火龙在成片的飞檐屋舍间时不时地闪现,在夜色的映衬下,好似真的有神明降临在这古老城池之中,正一步步迈向属于他的祭品。
  队伍转过最后一个弯,便想着终点前进。
  佑荫坛的轮廓已经隐隐在夜色中浮现,再有百余步左右的距离便是祭台了。
  驾驶最后一辆花车的祭典小厮手心已被汗湿透,这赶车也是体力活,何况祭典路线复杂,一路走来要想不出差错还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瞧着终点便在前方,他心中的担子这才轻了些。
  正想着,一侧车轮突然一沉,整个花车微微倾斜起来,小厮懵然回头,向身后的木楼望去,却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跳上了花车,
  那冒牌的祭司猛地回头,见到是肖南回一时也没有动作,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以为甩掉我了?”
  肖南回甩掉脚上沾着的几块碎瓦,不再废话,直直向那人攻去。
  那假祭司看出肖南回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仗着女子身段柔韧,便在花车竹竿间来回穿梭躲避,肖南回只攻不守,势要将对方从车上掀下来。
  火焰中,只见花车顶层竟有两个头戴面具的祭祀者。两人在难以落脚的花车上翻转腾挪、你搏我击、争着去夺那放在祭台上的美玉,煞是精彩好看。
  围观者们不明就里,以为这便是今年朱明祭的特别表演,当即爆发出更高的欢呼声,气氛一时达到鼎沸。
  九层木楼搭起的花车本来就重心不稳,需得十二分的小心,如今上了这两个大活人还在上面蹦来蹦去,直把花车弄得摇摇欲坠,赶车的小厮叫苦不迭、满头是汗,拼尽力气拉紧手中缰绳,才没让受惊的马横冲直撞起来。
  礼队花车就这么踉踉跄跄地向前艰难前进着。
  百步之外的佑荫坛内,邹思防在三名大祭司的陪同下,走至了最终的祭台。
  这坛内祭台年岁也是久远,但因为是石头垒砌而成,至今倒也还结实,只是边缘的砖块破损了些。
  那石砖制式甚是巨大,烧制的技术如今已经失传,一旦缺损便再也补不上了,后人便在其中铸了青铜灯做点缀,又沿着外围砖石凿出一条浅浅的沟槽,每逢庆典的时候便在其中灌上滚烫的灯油,点燃后流动的灯油便能将整个祭坛包裹在夺目的火焰之中,甚是壮观。
  今夜,青铜灯中的灯油已经填满,便等花车上代表神明“祭马”的祭司到达祭坛,亲手将贡品放上天地台后,随即点燃灯油。
  整个祭坛上的灯火会持续燃烧,期间不断有人加填灯油确保火焰不熄灭,切不可人为浇灭火焰,必须等到下一场雨水从天而降将火熄灭,才算祭典完成。
  据说最久的一次,青铜灯烧了月余才等来那场雨。
  不知这一次,要等多久呢。
  祭坛上一个个翘首以盼的身影背后,古塔高可入云的巨大轮廓伫立在夜色中,将今晚的月亮挡去了一半。
  白日里喧嚣激烈的凭霄塔,此刻静得像是一口深井,但能依稀听到古塔外祭典上人们的私语声。
  塔上半身腰处第五层的琉璃瓦上,静立着黑漆漆的两个影子,一坐一站,好似原本就坐在屋瓦上的两只脊兽,除了被风吹起的衣摆,几乎是一动不动。
  许久,坐着的影子徐徐开了口。
  “今夜月色不明朗,一会看得清吗?”
  站着的那个点点头,低声回应道。
  “看得清。”
  “好,那便按之前说的做吧。”
  丁未翔回头去看身旁那人的脸色,犹豫道:“主子,属下还是觉得......”
  “无妨。”男子脸上那暧昧不清、似有若无的神情和这黑暗相得益彰,就连身影也与之融为一体,只有下方点点烛火反在他眼底,细细碎碎的一点亮光,“你都将我放在这里了,便是有人想杀我,也要爬个一刻半刻的,有甚好担心的。”
  丁未翔有些无语,这根本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而是这万事都免不了一失,而他担不起这万一的后果。
  “自外出以来,属下便日日提心吊胆,此番此举实在冒险,属下......”
  钟离竟换了个盘腿而坐的姿势,这样一来他的两膝便自那飞檐之上翘起悬空,其下便是万丈深渊,但他只淡淡瞧着,仿佛只是坐在平地中的一张草席上:“你一路跟我,可曾见我哪件事十全九稳才去做的么?若是那样,你我此刻根本就不会在此地。”
  丁未翔语塞。
  左右他是说不过眼前这主子的,他每每这么自讨没趣,又是何苦来哉呢?
  “属下明白,一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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