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她自个舒服了,但两个丫鬟一会儿回去就要睡的更晚。
  因着这个,她没有声张,只叫月白给她留了灯烛,等着两个丫鬟都按照惯例出去歇息了,便自个披了一件褙子重新坐了起来。
  这个时辰,也做不了旁的,加上到了晚了,许多消遣的书卷笔墨之类都在箱子里没翻出来。
  她转了一圈,便只将刚从齐茂行长塌上搬下来的木案与棋盘重新摆好,抓了一把圆润的棋子,一旁配着茶点,按着记忆里的棋局,一下下的打出了一副残局图来。
  她自小跟着祖父长大,棋道上自然是通的,除了画之外,她最擅长的也就是棋,只是苏老爷子曾说过,她的棋路过于循规蹈矩,却并不如在书画上另有灵气,恐怕难成大器。
  不过苏磬音原本也没有想过成什么国手,她学棋纯粹只是为了悦己,自个的兴趣罢了。
  棋道这事,若是当真上心了,是格外的耗时间的,苏磬音还没觉着自己琢磨了多久,屋外头便传来了木轮滚动的动静。
  抬头看去,自然就是刚刚回来的齐茂行,在奉书的帮助下过了门槛,正对她要笑不笑,嘴角都像是有些抽抽般,声音沉沉道:“我回来了,对不住,叫你久等了。”
  听着这话,苏磬音也没好意思说出自个并没有等,她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站起来迎了两步:“辛苦了,我瞧着你面色都不太对了,可是解毒累的?”
  齐茂行刚刚还在明面夫人面前平地摔倒,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丑,因此进门之后,虽然心里很是高兴,但却强撑着不形于色,作出一副波澜不惊,泰然自若的模样来,就是想表现出自个沉稳如山的一面。
  没料到这才刚说了一句,沉稳没露出来,却叫苏磬音觉着他面目狰狞了?
  “不,并不累……”
  齐茂行心头一跳,连忙低了头,紧着手心连忙转了话头去:“你在忙什么?可用过膳了?”
  见他像是不愿多提解毒的事,苏磬音也就善解人意的没有追问,点点头:“嗯,用过了,也洗漱过了,刚摆了摆棋谱,你既回来了,我收起来也就准备睡了。”
  别说对方还是个病号了,就只是单纯的室友忙了一天,晚上回来了,身为一个合格的室友,她也不好再点着灯四处活动,影响人家休息。
  分明什么都收拾好了,却偏偏不睡,只自个对着棋盘在这守着,见他回来,这才放心休息……
  齐茂行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自个品出了别的意思来。
  这么一想,他原本就是勉强压抑的雀跃,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嘴角都只高高的弯了起来。
  苏磬音倒没留意,既然已经撞见了,她想了想,便披着衣裳出门,叫还守在外头的奉书去把下头备着着晚膳端上来,好叫齐茂行吃了再睡。
  齐茂行闻言,便也只觉着心下越暖,面上也忍不住的越加温柔起来。
  奉书腿脚利落,几句话里就将晚膳提了上来,庄子上的膳食简单,又是夜里,也准备不了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一碗肉汤,几张烤的酥脆的面饼用来泡汤吃,再配几碟子时令的小菜罢了。
  齐茂行跑了这一晚上,也早就饿了,并不挑剔,有自幼的教养在,虽也不至于显的粗鲁,却还是风卷残云一般,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吃了个干干净净,叫长夏将碗碟收拾起来给奉书送出去的时候,顺道还端了牙粉和清水过来,连口齿都清干净了。
  苏磬音回过身后,见齐茂行虽然面上带着疲惫,但精神却很好的模样,连眼眸子都亮晶晶的格外有神,食欲也比之前要强得多!
  去苗太医那解了一回毒,立马就变得这么斗志昂扬了吗?
  见他这幅模样,苏磬音迟疑了一下。
  她原本是想劝上一句,叫他不要病急乱投医。
  可他若是在那苗庸医处能这般高兴,在最后的时间里获得安慰,那她原本打算赶人回去的打算倒是不太好说了。
  思量一瞬,没想出结果,苏磬音看看天色,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明天的自个,微微打个哈欠,便将方才琢磨了半晌的棋盘稳稳的端到了一边儿放着,打算留着明日再想。
  齐茂行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看着屋里的苏磬音,见着她像是要走的模样,紧了紧手心,便有些没话找话问了一句:“苏家家学渊源,棋艺定然也是十分精妙的。”
  苏磬音不以为意,只随口应了一声:“不过寻常,二少爷也会棋?”
  “会!”
  齐茂行的眼睛越发亮了起来,认真抬头道:“得殿下引荐,我的兵法武艺师从杨老将军,棋艺也是老将军一手教导的。”
  杨老将军,苏磬音也知道,那是当初跟着圣太/祖打天下的人物,那时是天下闻名的少年小将,之后几十年来身经百战,用兵如神,细算起来,也是在几年前才刚刚无疾而终,受陛下追封王爵。
  而这位杨老将军的棋艺,就与他的兵法一般的神鬼莫测,据说与他下棋,便好似与这位军中杀神战场相见一般,是决计没有活路的。
  齐茂行有幸师从这位老将军,不论兵法还是棋艺,哪怕只学到老将军的一两分真传,便都能称得上一句出挑。
  苏磬音颇有几分赞叹:“原来如此,那我定是远不及你了。”
  齐茂行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上前道:“若不然,你我来一局试试?”
  “不了不了。”
  苏磬音闻言却是立即摇了头:“我这人不爱与人对弈,就爱自个胡乱琢磨,一与人比试起来,心下就觉着发慌,原本三分的棋艺,干脆一分不剩了。”
  这话是真的,她可能是天生不适合搞对战,一有人正而八经的坐在对面与她对弈,她就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在意紧张,心思也很难全心全意的放在棋局上。
  这也是祖父一直叹息她在棋道上难成大器的一大缘故。
  不过后来见她自个打棋谱,便已是自得其乐,并不需要旁人,便也没有再想法子改她这个毛病,只是随她去了。
  因着这缘故,她收集了许多有难有易的残局谱,都记在脑子里,故意不去看解法,像这样有空时,就自个摆起来慢慢琢磨,即便自个想不出破解之法,也觉得有意思的很,偶尔灵光一闪,想出了破局的棋着,就更是能连着高兴好几天。
  齐茂行上前低头,看了一眼被苏磬音搬到了桌上的棋盘,果然说的没错。
  他思量几息功夫,便也看出了来源:“这棋局,可是天元残局谱里的第十二幅?”
  听到这话,苏磬音倒是颇有刮目相看起来。
  她刚摆的棋局,虽不算极难得一见的,但也能在这许多残局里一样便看出来路,也已是十分的不易了,不禁有些惊叹:“一点不错,二爷当真是博闻广记!”
  第一次在苏磬音这儿得了夸赞,齐茂行越发激动起来,只觉着胸膛里又被什么填满了一般,一点点的鼓了起来,只叫他都几乎有些飘飘然。
  齐茂行黑色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原本不是刻意卖弄的性子,但因着心下的这一股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却又叫他有些欲罢不能一般,又推着轮椅上前一些。
  “那棋谱上的解法其实并不是最好的。”
  齐茂行的声音清亮,话音刚落,手下也几乎带了残影一般,在面前的棋盘上飞快的挪动了起来:“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两种,你看,黑子若是落在此次,这样……再这样……”
  “哎……”
  苏磬音一句话阻拦不及,便只能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齐茂行嘴急手快,硬生生的把三种解法都在她眼前清清楚楚的演示了个遍。
  错过了一开头最阻拦的时机,后面拦不拦的其实就已经不重要了。
  苏磬音一言不发,沉默的盯着齐茂行,只等他侃侃而谈半晌后停了下来,方才面无表情,声无波动的开了口:“齐二爷果真厉害。”
  “时辰不早了,您也忙了这一天,还是早些休息罢!”
  “哪里哪里,不过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齐茂行还未发觉不对,嘴角微微上扬,谦让之后,听到了苏磬音的后一句话,面色越发明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自信):老实讲,我觉得今晚自己的表现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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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长夏说的没错, 齐茂行这人的睡相的确是好得很。
  苏磬音一早趿着布鞋起来时,路过长塌,便看见了齐茂行正一动不动的平躺在榻上,若不是还有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面色也是白皙透亮, 简直安静的不像一个活人。
  说实话, 睡着的齐茂行看起来还是很养眼的,一头鸦羽似的茂密黑发枕在脑下, 只盖了一层薄被子, 头微微朝屋内的方向侧着,在还带了些昏沉的天光里,衬得他唇红齿白,好像一下子小了好几岁一般, 越发的眉目纯良了。
  可苏磬音看着他这幅纯良无辜的模样, 心下却是一点儿好感都没生出来, 甚至于,因为刚刚把她惊醒的噩梦,还反而生出一股浓浓的怒意。
  没错, 这个时辰, 连齐茂行都还安安稳稳的睡着, 她却能这么早的起来,当然是有缘故的。
  换了地方,睡的不安稳,固然也有几分关系,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齐茂行这小子给她下的残局!
  果然,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这人在晚上休息前,是不该生气的,更不该把情绪憋在心里去睡觉。
  她昨夜里看在齐茂行命不久矣的份上,一句埋怨没说,硬是忍着满心的憋气去睡了,结果这睡着的一整晚里,就硬是生生的梦了一整晚的黑白色棋子棋盘,还有齐茂行面目可憎的穿插其中。
  直到最后,她这明面夫君齐茂行,甚至在还在手里拿了厚厚一本的棋谱残图,一页页的翻开,一份份给她讲起了所有的破局之法!
  苏磬音原本想要大声叫喊阻止,却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声来。
  拦都拦不住!不听都不行!
  眼看着一本天元棋谱都要被他剧透完了,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冲了上去一脚把厚厚一叠的棋谱都踢飞了去,棋谱天女散花的纷纷落下,可那纸上的棋盘棋子却都纷纷活了一般,一个个自个走动起来,继续为她往下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一个激灵,终于从这噩梦中惊醒过来。
  啊,齐茂行这小子怎么就这般过分!
  这历历在目的画面一时间却还消退不去,苏磬音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再看着眼前睡的安安稳稳的齐茂行,一时间便越发的气不顺了,恨不得和在梦里一样,冲上去一脚把他踹起来。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来,长塌上,原本睡的安安稳稳的齐茂行,便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般,双目一睁,整个人都猛的坐起,眸光似电一般,刺人的扎了过来!
  苏磬音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很是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都忍不住的连连后退了几步。
  齐茂行面色冷酷的环顾一周,直到看见了面前被吓了一跳的苏磬音,也才从一瞬间,蓄势待发的紧张里回过神来。
  奇怪,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起来,是因为感受到了要被攻击的恶意的。
  齐茂行有点懵懂的看了一旁的苏磬音一样,一时间忍不住的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唔,一定是他废的太久,五感都出了问题……
  毕竟,夫人待他这么好,怎么会有想要攻击的恶意呢?
  想到这,齐茂行也彻底放下心来,像是从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收入鞘中,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无害、甚至纯良无辜起来:“啊,对不住,是我睡迷了,可是吓着你了?”
  “你怎的起这么早?是这儿睡的不安稳?还是出什么事了?”
  苏磬音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被这么一吓,她原本是要忘记昨夜里棋局的事儿了,可偏偏齐茂行却是偏偏又问起了她为什么起这么早?
  苏磬音又忍不住的瞪她一眼,只气恼道:“没事,出去更衣!”
  更衣,其实就是方便,原本这屋里的拔步床后头,便专有一道夹壁放了马桶的,且因是皇庄,还按着宫里的规矩、内里铺了上等的香木细灰,时时更换着,并无异味。
  只是若只自个一个人就罢了,如今是和齐茂行这么毫无遮挡的在一个寝室里住着,这么就隔着一层床板,苏磬音觉着的还是怪怪的,实在不太舒服。
  正巧这主屋里,一名两暗的两间狭窄些的偏房,一间叫月白石青、连带长夏三个人住下,剩下的一间还空着,苏磬音便索性叫将洗漱方便的种种杂物都放了过去,权当是当成了一个卫生间来用。
  也正是因为这个,若要更衣,就还要出门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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