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教养嬷嬷请来之后,只一日功夫,该学的东西便也都会了个差不离。
  在这期间,齐侯府里,也都得知了二少爷要出城治病的事。
  不过这个消息,却是并没有泛出什么波澜,齐侯爷与太太李氏,都是压根不知道似的,理也未理。
  五福堂里老太太倒是派人过来问了一遭,留了几句路上小心,行礼一定要收拾妥当之类的套路嘱咐。
  倒是大少爷齐君行,闻讯之后,特意过来了一遭,才刚进了门,话都没说说出口,就被齐茂行一点情面都不讲的拍门赶了出去。
  饶是如此,大少爷也丁点不生气,哪怕是被赶到了门外,也温声叮嘱了好一阵子,又还求了上天庇佑,保佑二弟一定要顺利解毒,平安归来,最后还认真开口,说要陪着他一块出城,也好尽长兄之责照料。
  当然,最后都被齐茂行迎面一支冷箭逼的匆匆而逃。
  因着这事儿,满府里都传起了二少爷实在是不识好人心,过于霸道,大少爷被弟弟这般对待,却还是如此以德报怨,实在是世间难见的好脾气云云。
  而这般好脾气的大少爷,关怀照料当然也不单单是弟弟一个,就在齐茂行一箭将他射走的第二日,外院鸳鸯馆里的表姑娘病的昏迷不醒,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大少爷听闻之后,还亲自带了表姑娘出了府,说是要送她去大安寺里,那里有一位妙手仁心的大师,说不得可以寻着一线转机。
  齐茂行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次一整日没有出去园子里乱跑,而是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屋里,什么都没干,似有所待。
  苏磬音还以为他这是难忘真爱,思念已经弃他而去的表姑娘呢。
  可是齐茂行等了整整一日之后,瞧着问心院里当真没有人来问,第二日一早,便叫长夏去叫了之前出去的大丫鬟阳春回来,问她五福堂里老太太可知道大少爷带走表姑娘的事?
  苏磬音这才明白,他在意的不是真爱,原来还是老太太对他祖孙情分。
  阳春原本还推脱说安分备嫁,许久没去老太太身边服侍了,还是苏磬音在屋里听见,忍不住出来敲打了几句,阳春这才低着头坦白道:“知道了,昨日府里备车时就知道,最后拉表姑娘出去用的,还是老太太出门时,才用的那架最宽敞的宝盖双辕车。”
  得到这个答案,齐茂行一动不动的沉默了良久。
  那模样,就在苏磬音都看着不落忍时,之后也是一声没吭回了东面屋内,又是一整日的不出声不出门。
  因为第二日就是要进宫的日子了,苏磬音还觉着他一时半刻怕是缓不过这个劲儿来,担心第二天是不是要她自个进宫去。
  但是次日一早,苏磬音起了个大早梳洗,按着她六品安人品级将换好了大红色的命妇朝服、带了垂珠三翟冠出门时,却仍是迎面便撞上了也已收拾妥当的齐茂行。
  苏磬音见状倒是有些诧异:“我还想着,你今日顾不得……”
  齐茂行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平静:“你第一遭进宫,我当然要一道。”
  说着顿了顿,还有很是贴心的补充道:“一会儿若有什么事,都与我说就是,我在东宫待了许久,各处都熟。”
  齐茂行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第一次进宫,苏磬音多少还有些紧张。
  可齐茂行就要平淡的多,他不到十岁,便进宫伴读,之后又是太子亲卫,对待宫中各处,只比对齐侯府里略生疏些罢了。
  尤其这一次召见的又是太子妃娘娘,东宫各处,有齐茂行带着,从守门的侍卫,到通传的宫人,他都是熟识的很,一路上有不少人与他打着招呼,询问伤情的,简直像是久别归家般的故人。
  受齐茂行这随意的态度沾染,苏磬音便也平静了许多,路上也有心思打量这世道里皇宫的模样。
  怎么说呢,这东宫比她预料中的要小的多,院子不大,也没瞧着花园,宫门屋舍虽然都看着威严,甚至许多地方都已不是太新了,也并没有天家的那种富贵豪奢之气。
  当然,也可能与殿下与太子妃两位都力行俭朴有关系,不过一路上遇见的宫人们都很是规矩,低头疾步,来去匆匆,一个说笑闲话都没有,连带着叫苏磬音也忍不住的又添了几分庄重。
  进了宫门之后,未行几步,便有一个满面严肃的宫女上来见礼,说是不凑巧,正遇上小皇孙的身子不畅快,太子妃娘娘去探望了,一时腾不出空,还请安人暂且移步到偏殿用一盏茶暂候。
  齐茂行闻言点了点头,陪着苏磬音在偏殿安置下来,又压低了声音与她解释了几句:“小皇孙是太子良娣所出,娘娘膝下只生了一对女儿,这位小皇孙便是男丁里身份最贵重的,只是一落地就体弱多病,满宫里都一直上心,遇上了这样的事,只怕要多等一阵儿。”
  听了这话,苏磬音便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时候,殿下也再前头书房,齐茂行与苏磬音解释清楚之后,并没有与她一道,而是又被两个小内监带着去前头拜见太子殿下。
  齐茂行这话说的没错,苏磬音在偏殿这一等,便足足等了有多半个时辰,在宫里也不敢多喝茶水,一盏温茶被她握在手里,生生放的一点温气都不见。
  就在苏磬音都等得有些着急时,殿外又传来的轮椅的声音。
  太子妃娘娘还没召见她,去见太子的齐茂行却是都已经回来了。
  苏磬音闻言也起身迎了出来,果然是齐茂行,低垂着眉眼,像是还在思量着什么,抬眼看见了她之后,这才回过神:“娘娘还未得空?”
  苏磬音点头。
  “应当也快了。”
  齐茂行也没有旁的法子,安慰之后,便又忽的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我在殿下跟前见了为我解毒的太医,也问了那温汤庄子上的情形,也还有几分景致,正巧,带你一起过去,权当踏青散心。”
  嗯?怎的又要带她去了?
  苏磬音还没反应过来,面上还带着沉重之色,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齐茂行便又抬了抬手,继续介绍道:“这是苗医正,为我解毒的,便是这位太医。”
  苏磬音闻言看去,这苗姓太医是一个身材干瘦,眼睛不大,眼神却过分灵动的中年男人。
  见到苏磬音之后,苗太医笑眯眯的躬身拱手:“见过夫人,观夫人气色,眼亮如秋水,面灿若桃花,一望便知,是身康体健,福气长远的好命相!”
  一上来就是一番恭维,有几分真的且不提,只说这个做派,竟是显得有些——过于油滑。
  一见着给齐茂行主动提出治疗方案的主治医师,竟是这这般模样,苏磬音一顿之后,便觉着有些不靠谱。
  倒不是她以貌取人,主要按着常理,不论医术还是旁的,这种在某一项技术上有所建树的专业人才,都应该是有几分姿态与脾气的,而这样的人,通常不会这样,对权贵上级这么明显殷勤讨好——
  简直都近乎巴结了。
  这样的人,一看便觉着像是投机取巧,并无什么真本事的。
  更莫提,这苗太医瞧着这般大的岁数,却还一个院判都没混上,如今还只是一个八品的医正……
  虽说医术和级别并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多多少少,也是能说明一点问题的。
  这么想着,苏磬音便也试探福了一礼:“夫君的奇毒,都要多亏太医妙手。”
  在苏磬音的留心观察下,对面的苗太医听了这话后,面上便立即闪过了一丝心虚似的,目光躲闪的干笑了几声:“哪里哪里,就是姑且试试……下官不才,嗯嗯,不才。”
  听着这话,苏磬音的心下便也凉了大半,越发觉着她的猜测一点没错。
  这模样,只怕就是太子殿下催的紧,太医署里实在没法子,又不好什么都不干,最后就随意推出这么一个凑数的罢?
  也难怪齐茂行的表情看着这么沉重,恐怕,他也有所察觉了。
  一念至此,苏磬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等着焦心,她看向一旁的齐茂行,心下只剩下了一股复杂的同情。
  若当真是这样,她这明面夫君……恐怕当真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给殿下办完这差事我就好了!
  苏磬音:啧……夫君要凉!
  第39章
  其实在之前说叫齐茂行出城去庄子里, 借着温汤,尝试以毒攻毒的方法时,苏磬音心里就暗暗奇怪过。
  解毒就解毒,为什么还要泡温汤?这有什么必然关系吗?难道这种毒素不耐高温?
  一定要温泉吗, 就在浴桶里泡热水行不行?
  不过术业有专攻, 苏磬音虽然心里纳闷, 却也没有当真问出来抬杠。
  毕竟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人家是太医署的太医, 属于这个世界里最顶尖的那一批, 肯定有专业的理由。
  谁知道,太医署也是这般流于形式,最后就当真送了这么个不靠谱的来敷衍。
  苏磬音欲言又止的张张口,可到底却还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能说什么?
  说这太医一看就不太行, 叫齐茂行提早问清楚, 干脆别去瞎折腾了?
  自打中毒, 太子这都催了太医们快两月了,但凡能找得出法子,太医署也不会派出这么个不靠谱的苗医正来。
  齐茂行不去又能怎么样?在侯府里等死?
  就在苏磬音满心复杂纠结的时候, 一旁低头行来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宫女:“娘娘回来了, 叫安人进去呢。”
  太子妃宣召, 这事耽搁不得,齐茂行闻言也正了正身,从方才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正巧,能与你一同进去。”
  苏磬音见状,便更是不能再多说什么,抛下一边满面油滑的苗太医,跟在齐茂行的身后一道进了殿门。
  “见过娘娘。”绕过屏挡之后, 齐茂行便当前对着珠帘后的身影恭敬低头拱手,苏磬音来不及细看,也连忙按着规矩,低眉垂眼屈膝下拜。
  珠帘微微一颤,一道身穿宝蓝长褙的身影,便伴着温柔的声音响在了两人的耳边:“快起来,早知道你们要来,一早就等着了,谁曾想宝儿偏在方才犯起了病,这才好容易腾出空来,可是久等了?”
  没料到太子妃竟亲自迎出来伸手虚扶,这算给了她很大的体面。
  别说苏磬音原本就没敢对等一个时辰这时生出怨气,便是之前有几分焦急,也立即被这一句安抚的一点不剩,甚至还有几分惶恐。
  太子妃是一个容长脸,面色温柔端方,极有大家风范的二十余岁妇人,身上的褙子绸裙都是半新不旧的,发间也只是插了一枚鎏金凤钗,以她的身份,几乎算是简朴。
  与身上衣裙一般,太子妃的面上也并没有上太多脂粉,也正是因此,这么近的距离,苏磬音可以清楚的看到太子妃面色瞧着不算太好,面色泛黄,眼下也微微带着些浮肿,像是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十分疲累的模样。
  齐茂行抬头之后,也很是有些惊讶一般,关怀道:“娘娘面色怎么的瞧着更憔悴了些?可是之前伤了身子还未养好?”
  这个伤了身子的说法,苏磬音倒还当真知道缘故,之前齐茂行与她说过,太子妃娘娘不久前才刚落了一胎,算算时间,的确是还处在恢复期内。
  刚刚滑胎还没恢复好,就要忙着操心张罗妾室生的孩子,也难免这么憔悴。
  “昨儿夜里没能睡好,方才又叫宝儿犯病吓了一跳,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妃对此却是并不在意。
  齐茂行便又顺势问道:“小皇孙可还好?”
  太子妃当前带着他们进了内室,答道:“太医刚走,说是脾虚胃弱,昨儿夜里不该吃一碗干饭,积食了,只他身子不好,才显得吓人了些,谢天谢地,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说着,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又与身旁的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隐隐听着,似乎是叫人去劝劝小皇孙的生母良娣,守了一夜,叫她去歇歇莫把自个熬坏了云云。
  能得太子妃这般特意叮嘱,想来这位良娣也是规矩人。与主母关系很是不错的,当然,也少不得太子妃的宽和。
  这么看来,太子殿下的后院称得上妻贤妾美,一派和谐。
  只不过,在苏磬音深藏心底的看法里,仍旧是一种畸形的关系就是了。
  齐茂行抬头,瞧着苏磬音也跟了上来,这才推着轮椅上前几步,隔着珠帘继续道:“臣在外头认识一个大夫,姓葛,原也是太医署里出来的,性子乖僻了些,可资历医术都是上等,尤擅治妇人小儿,若是娘娘答应,臣便叫人过来给您与小皇孙都看看,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也亏你还记挂着我。”
  太子妃在宫人的服侍下在榻上坐下,目光落到齐茂行身下的轮椅,神色动容:“好孩子,你护卫殿下,嫂子还没来得及谢你。”
  “娘娘言重,原就是分内之事,武艺不精,还连累您记挂,倒叫茂行惭愧。”
  进了东宫之后,齐茂行的表现便一直是既有臣下的规矩谦卑,又不失小辈的亲近恭敬,称得上一句进退得宜,无可挑剔,提起自个的伤毒,也是脊背挺直,微微笑着,不卑不亢——
  叫人忍不住的便心生好感。
  苏磬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职场”夫君,一时间也颇有几分意外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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