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几个小娘子闻言,俱都“呀”的一声出声。
不怪这些小娘子这般惊讶,这位薛采娘子的身份确实十分特殊。
武国惠公薛则是应天女帝的父亲,出身商贾,乃是一名大商人。当初周高祖姬隆从太原起兵,薛则慧眼识英豪,将家中大部分财产捐献给太祖。太祖登基之后,大肆封赏,奉了薛则一个国公。大周初年国公爵位封赏极众,薛则的这个国公位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让人记住的,是他养育了一个君临天下的女皇帝。
数年之后,他的幼女薛妩入宫成为太宗的才人,后来被高宗接回太极宫,成为君临天下的应天女帝。
——这位薛娘子竟是应天女帝娘家的曾侄孙女。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诡异。
薛氏和皇室亲属甚近,按理说应当极其亲贵,但历任大周皇帝都忌讳出过一代女帝的薛氏,虽然因着都是女帝的直系血脉,明面上尊崇应天女帝高宗皇后的地位,暗处对女帝娘家太原薛氏却是一贯冷待。几位小娘子都是年纪轻轻的朝官显贵之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薛采,园中竟出现寂静冷场。
薛采不着痕迹的打量众人一番,知道园中的症结处在何处。嫣然一笑道,“我刚刚从太原入京,对长安着实不太了解。只觉得长安的春天来的要比太原早一些,如今不过二月初,柳树就已经吐芽了!”
天气是个极安全的话题,任何人都能答上几句。宴间登时活返过来,程绾绾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是呀,太原毕竟地处北方。长安往年这个时候也春风解冻了。薛姐姐才来长安怕是不知道,如今还是初春,待到再过一两个月,长安各种春花就开了,待到三月三上巳春花盛开,曲江宴上选出探花郎,骑马赴长安各大名园选花,才是一年盛事。到了五月牡丹盛开,更是漂亮的不得了……”
“是么?”薛采笑盈盈的听着,适时的搭上一两句,“我们太原也有牡丹。我三伯母在园子中种了一株葛巾紫,去年春末开了花,三伯母高兴的不得了,逢人便夸。可我瞧着那株葛巾紫,总觉得有些蔫蔫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长安才猜到,怕是地气原因。长安牡丹都有如此风采,更不必说,洛阳牡丹的风姿了!……”
……
薛采美貌聪慧,长袖善舞,言谈不着痕迹的捧着众人,众人都被她哄的极高兴,一时间竟出现交谈甚欢的局面。
待到夕阳西下,春宴结束,少女们各自归家。一辆青布帷马车到了平安坊的武国公府门前停下,管家笑着道,“大娘子回来了!”
“嗯。”薛采应了声,问道,“大伯在府中么?”
“国公如今在外院书房。”
薛采闻言停住了回返内院的脚步,转身一路径直到了外院。
武国公的书房位于西南一角的一处偏僻小院中,国公府并未养请客,书房也十分凋落。只在书房支摘窗下,仿着一般权贵种植了几丛青竹。
薛采沿着长廊来到书房外,轻声叩响门扉,“侄女薛采求见。”
书房之中忽的灯火明亮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道,“是大姐儿么?进来吧!”
薛采闻言应声,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瞧着书房中空空的书柜,心中伤感垂下眼眸。
太原薛氏曾经是大周最贵的家族。应天女帝称帝之后,薛家族中子弟纷纷封王任官,声势之大甚至压过姬姓宗室。便是英宗、仁宗以及太平公主,都需要对薛家人持恭敬之礼。女帝驾崩之后,薛家境遇便一落千丈。仁宗皇帝对薛家十分忌讳,罢免薛氏族中官职,将薛氏嫡支撵回老家太原。继位的周皇虽碍着血缘不可能明面上悖逆女皇,心中却忌讳女帝当权,索性便将女皇娘家薛家高高的捧起来,在太原荣养起来。这些年薛氏族中子弟便算再出色,也不能入朝为官;薛姓女儿也很难嫁得高门,只能纷纷下嫁,族中只空余着一个武国公的爵位,凋敝至极!
如今的武国公薛夔乃是应天女帝的侄孙,今年四十六岁,为人庸碌,只能守着家业,无法寸进。抬头在灯光下瞧着走入书房的侄女儿。见薛采身姿高挑,依稀有着薛采朝着薛采行了一礼,道,“大娘子,如今合族的希望便都放在你身上了,请受我一拜!”
薛氏已经在太原蛰伏了数十年,如今女帝已经过去了数朝,在位的新帝姬泽乃是应天女帝的曾孙,对于女帝感情已经淡化。太原薛氏族人尚心中存着一点星火,若能得到机会,尚能够重新振作,缓缓恢复过来。若是薛氏再继续碌碌蹉跎下去,只怕所有的希望都会掩埋在碌碌的消磨中,便是有了机会,也没有再兴起的指望了。薛氏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中最出色的女儿薛采身上,指望薛采能够带给薛氏合族重生的机会。
“伯父不必如此,”薛采连忙来扶,美眸中含了一滴泪珠,“薛家生我养我,我若能够为薛家做一些事情,我必不会推辞!”
武国公羞愧道,“如此便劳大娘子了。我虽然空担了一个国公爵位,但这些年困守太原,没什么势力,你大伯母也是个没用的,如今长安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打拼了!”
薛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太原薛氏在长安之中大受忌讳,对于长安贵人而言,彼此宴会上点头处个交情是容易的,若真要有事情托到他们头上,却是不可能得到助力,她想了片刻,心中若有所思,“大伯,今天,我在春宴上见到一个人,便是顾三娘子。这位顾三娘子是丹阳大长公主的独女,听说自幼流落在外,后来是在宫中长大的。和太皇太后、圣人的关系都十分亲近,许是她能够帮薛家达成梦想!”
第114章 十九:容冶春风生(之薛采)
过了上元,长安的春色便渐渐灿烂。上元后,顾令月又回到韩国公府。韩国公府二房娘子顾婉星披着一件鹅黄色斗篷到了顾令月的棠毓馆,瞧见阶下植着的几株海棠。围绕着棠毓馆中的这几株海棠,国公府中还发生过一段争执,去年春宴之后,顾令月将借自惜园的几盆名品海棠还给玉真公主,玉真公主却不肯收回借给外甥女的东西,直接命花匠将这些海棠种在棠毓馆中。如今大地春回,馆中的海棠已经恢复了绿意,一片生机勃勃,可以想见,待到花期,将绽放出如何灿烂的花朵。
顾婉星艳羡的慨叹一声,在心中告诉自己:三妹妹令月是宗室出女,身份贵重,得太皇太后和圣人、玉真公主喜爱,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了的,打起棠毓馆东次间的紫色檀珠帘,笑着唤道,“三妹妹,你可在么?”
清晨的阳光温煦,顾令月刚刚起身不久,经了碧桐的全身按摩,进浴室重新换洗出来,此时只着了一件鸦白色单衣,在灵犀的服饰下端着一盏核桃白果羹饮用,闻着顾婉星的声音,抬起头来,笑着道,“二姐姐么,快进来!”
“三妹妹这是在用什么?”顾婉星笑容可掬的进来,在馆中的罗汉榻上坐下,笑盈盈道,“我都闻着香气了!”
“这是赖姑姑给我定的核桃白果羹,”顾令月道,“姑姑说,这核桃白果羹常用可以暖胃补中,对我的身子有好处,二姐姐正好过来,要不要也来一盏!”
顾婉星道,“那就偏劳妹妹了!”
慧云端了一盏核桃白果羹过来,奉到顾婉星手边。
顾婉星接过冰纹盏,尝了一口,只觉得羹汤入口既化,一股浓香的核桃气息和着白果软糯嚼劲,鲜美至极,不由眼睛一亮,赞道,“这核桃白果羹的滋味真好。”
“二姐姐若喜欢便多用一些。”顾令月笑眯眯道。
顾婉星道,“多谢妹妹。”眉宇之间却泛起了一丝轻愁,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这是怎么了?”顾令月问道。
“眼见的各家春宴就要办起来了,”顾婉星道,“托妹妹的福气,我这些日子也结识了不少贵,怕是过些日子怕是要收不少帖子。来的时候,阿娘正为我春宴上要着什么衣裳犯愁呢!”
“我倒是什么事呢?”顾令月笑着道,“正巧我前日新得了一批小鹅绢,白放着也怪可惜的,择两匹银红、烟紫的一道送到姐姐的过去,二姐姐得了闲可以裁衣裳,想要游园、赏春都是可以的。”
“这怎么好意思?”顾婉星想要拒绝,只是想到小鹅绢的珍贵,一时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蜀地鹅溪绢乃是贡品,只有鹅溪绢中品质最好的一批方能叫做小鹅,乃是由蜀地妙龄女子采织而成,一年也不过得百匹,轻薄鲜亮,犹如天上云縠。国公府早就没落,多年没有受赏贡品,顾婉星作为二房的女儿,更是供给有限,此时想着珍贵的小鹅绢裁成的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出席在别家贵女邀请的春宴上,裳裾在春风中如水波动,引起众人的羡慕目光,不由心驰神往,止不住遐想,嗫嗫半响,红着脸谢道,“三妹妹,你待我实在是……,我实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
“二姐姐何须如此客气,”顾令月微一扬眉。朗声笑道,“咱们都是顾家的女儿,自当相亲相爱的。我就喜欢看着顾家的女孩儿漂漂亮亮的。二姐姐开心了,我的心情也好。”
顾婉星心中感动,握着顾令月的手,道“三妹妹,我记得你的心!日后定会报答你的!”
韩国公府二房 柏院账册哗哗翻动的声音传来,“正月里国公府花销共有多少?”舒适奢华的花厅中,二夫人范氏一身紫色大氅翻阅着国公府账册理事。
“年前府中所有的账已经和商家结清,”吕姑姑立在一旁,眉目不动的答道,眉宇之间神情精刻,“待到下个月庄子上的收入入账,账目上便又宽松了!”
“那就好,”范夫人松了口气,吩咐道,“二月十一是三娘子的生日宴,你嘱咐下去,府中上下人等定要好好准备,若有人敢怠慢,瞧我怎么惩治她们。”
“夫人放心就是。”吕姑姑道,“这乃是国公府的头等大事,府中上下的仆役心中都看重着呢,定当齐心竭力办好了。”没落的韩国公府如今在长安权贵的交际圈中早已经默默无闻,作为宗室出女回到国公府的顾令月却是唯一的例外,她是丹阳公主的女儿,受到宫中太皇太后和圣人的恩宠,犹如先天自带炫目的光环,以她做东的身份发出邀请的春宴,长安贵女自然趋之若鹜,收到帖子的都会捧场参加。秦老夫人和韩国公自然对此十分乐见,他们只恨着三娘子是闺中女儿,设宴邀请的只能同是长安贵女,为他们实现重新振兴国公府,打开权贵交际贡献有限。便是大房的苏妍和顾嘉辰对顾令月咬牙切齿,也不敢亦不愿在这个春宴上使坏,因此,虽然国公府中上下人心思各异,操办起三娘子的这场春宴当真算的上是齐心竭力。
“这样就好!”范夫人将手中的账册放在一旁,满意道。较之于前些年做着的那个无权疏离的二房夫人,如今掌管国公府内院大权的范夫人扬眉得意,气态便渐渐雍容起来,此时捧起了手边的一盏金边白瓷花盏,饮用了一口青饮子,“母亲信任我,将筹备春宴的大事交给我,我定要办好了,让母亲满意才是。”顿了片刻,又叹道,“我着实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般的日子!说起来,这三娘子着实是我的福星。”
“可不是么?”吕姑姑笑道,“大房里头,公主一系和苏姨娘一系是死敌,三娘子到底是顾家的女儿,碍于名声的缘故只得回顾家来,她自是不乐意苏姨娘掌权,若是她的母亲公主愿意回国公府,自当是公主以大房主母的身份管家的。公主又不肯回国公府,三娘子自然只能捧起咱们二房,将苏姨娘打压下去。大房这般格局,对咱们二房是有利的。三娘子身份尊贵,瞧起来,苏姨娘母女是斗不过她的,咱们二房只要好好捧着她,自然是一切皆好了!”
“老货,”范夫人瞧了吕姑姑一眼,嗔道,“你说的是这个理!”
“阿娘,阿娘,”廊外传来顾婉星活泼欢快的声音。一身华妆的顾婉星从外头帘子进来,脸上红扑扑的,在范夫人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我的这条裙子好看么?”
银红色的六幅裙色泽鲜亮,柔软的小鹅绢犹如少女身上的第二层肌肤,贴合微垂,少女青春气息是最好的妆饰,不用繁复的华丽点饰,百岁春绣娘巧手剪裁,式样简单,却极其贴身,最大限度的突出了顾婉星窈窕的身材和绢料本身的柔软鲜亮,裙缘里错落的点缀着金线绣出的小星星,温婉俏皮。映衬的顾婉星如同春风枝头的一株新开桃花。范夫人的目光笑的像是要溢出来,“好看,再好看不过了。星儿到时候穿上去赴春宴,一定光彩夺目!”
顾婉星的目光闪耀着快活的光芒,“院子里的池冰都已经化了,大理卿家的董二娘子约了我过些日子去踏青,阿娘我就穿这条裙子去好不好?”
“好,好,好,”范夫人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连声应承。
她握着顾婉星的手,“我的儿,你今年也有十二岁了!”伸手捋起女儿鬓边的一缕发丝, “如今你识得了这么多贵女,这是大好的事情,你也该长个心眼,瞧瞧她们家有没有适龄的儿郎,若有看中的,便着意交好她的家人。如今你的婚事也该好好筹谋起来了!”
顾婉星“呀”的惊呼一声,面色登时绯红,跺脚转身羞道,“阿娘,我还小呢。再说了,”坐在榻上低声道,“长幼有序,大姐姐还没有成婚,如何轮的到我这个妹妹?”
听闻顾婉星提起大房庶长女顾嘉辰,范夫人哼了一声,面上神情微微不屑,“你那个大姐姐心比天高,是立意要找个身份尊贵的夫婿的,可她那个身世,真正的豪门贵族如何能够看的上?我瞧着你大姐姐的婚事有的折腾,星儿,你的年纪只比她小一岁,可不能让她给耽搁了。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也该相看起来了。”
顾婉星听着范夫人为自己的打算,心中泛起喜悦之情,捂着脸道,“哎呀,不跟阿娘说了!”转身奔回了寝室。
范夫人瞧着女儿飞奔的背影,恨恨道,“瞧这个丫头,我不过说了几句,她便自己跑了!”
“二夫人可别苛责二娘子,”吕姑姑在一旁笑着道,“二娘子这是性子正,心中并无私事,她毕竟是小女孩儿家,说起婚事这种事自是害羞的。娘子也知道二夫人是绝不会害她的,所以一切都听夫人您的安排了。”
“姑姑说的倒是!”范夫人的笑声中充满了愉悦之意。
韩国公府中,范夫人因为二房扬眉吐气的生活而惬意心花怒放,在长安的另一座府邸学士府中,卫瑶望着爱徒凤仙源这一月的画作《长门怨图》,画中一轮秋月,长门宫宫檐飞翘,一名宫装女子立在窗前,容颜憔悴,情态描绘极美。
她的一双淡淡的峨眉轻轻蹙起,忍了又忍,终究开口斥责道,“你这小半年的时间,才得了这么一副绘画练笔之作,且构图、技法较之之前习作几乎无丝毫进步,阿元,你于绘画之道上天赋、基础俱佳,若能静心研习,日后成为女子画艺大家,也是很有希望的事情,如今被诸多琐事牵绊了精力,着实太可惜了!”
凤仙源垂眸闻听着师傅的重语斥责,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怅然之色,“师傅,我确实很爱绘画,纵然这些年生活艰辛,也一直坚持没有放弃。只是如今叔婶步步紧逼,愈发难过,着实没有法子再倾心学画了。”
她说的神情凄凄。卫瑶闻言默然。凤仙源的家事她是知道的,如今她渐渐大了,婚事已经摆在面前,她生的貌美,叔婶唯利是图,这么些年将她养在家中,怕是在婚事之上早就有了打算,想要“卖”了凤仙源大赚一笔。女子的婚姻也是一生大事,凤仙源由不得不放在心上,分神筹谋,择定夫婿,从叔婶的凌虐生活中跳出去,重新开启光明生活。
她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性情坚毅,主意极正,既然下了决断,便是不可能更改,默然片刻叹道,“这事也由得你了!”
卫瑶这些年在她的培养身上下了多般心力,如今虽然体谅凤仙源的难处,但凤仙源精力为世俗之事版主,自然不可能在花更多精力研习画艺,画艺纵然不荒废,想要再精进,却也是几乎无可能了。卫瑶实乃对凤仙源寄予厚望,如今受挫,眉宇之间一时竟似衰颓了三分。
凤仙源瞧着她的神色,心中不忍,劝道,“师傅,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习画这么些年,境界早已经到了瓶颈。绢纸方寸之间事,技法虽然尚能够通过练习越来越纯熟,但境界之事练到一定阶段,也就到了瓶颈不得寸进。如今我操持着百岁春衣肆,自觉衣裳设计之事虽然与绘画相异,于审美上却也有相通之处。近些日子来想多了衣裳式样,到也觉得在画心上松动,竟也似有所感悟的样子,没准不久之后竟能再进一步呢!”
“若当真能如此,倒也是好事!”卫瑶点了点头道,复又抬头瞧着阿顾,“阿顾,你这些日子习画,可有进境疑惑?”
阿顾虽然也是百岁春的老板,但只负责出资,倒没有被衣肆业务占据多少精力,听了卫瑶的问话,恭敬道,“师傅,我听从你的吩咐,这大半年多只练习基本功,少画整画。这些日子闲来也只得了一幅,今日带了过来,特意请师傅评点。”
转头吩咐身后的丫头,“贞莲。”
贞莲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将手中抱着的画卷递给卫瑶。
卫瑶展开画卷,见一副苍山跃入眼帘之中,山远淡翠,其尖顶之处负着皑皑白雪,线条梳勒,不过寥寥数笔,便将一种寥廓疏勒之意传达出来。一行远鹤从天际之中浅浅飞过,留下一道稀疏的背影。空白处题着画名:《苍山负雪图》,其下用朱砂钦着一方落章:闲云居士。
她不由眉宇之间一振,脱口赞道,“好一幅苍山负雪。”
她之后仔细观看画作,神色柔和,望着阿顾指点,“阿顾,你在构图上似乎颇有几分慧根,未得为师几分指点便已经十分出色。这些日子我看的几幅图构图都颇佳,选景很有独到之处,便是你凤师姐初学画一年之时,也不过就是这般水准罢了!只是瞧着在色彩运转上等细节上稍稍稚嫩生硬了几分。不过这是小节,日后常常习画,可以补的过来,绘画之道,贵在持之以恒,不能随意荒废,日后当勤加习作,可知道了!”
阿顾在轮舆上恭敬的福了福身,“徒儿谨受教!”
卫瑶又借着这幅《苍山负雪图》等习作指点了阿顾一番画技细节,方道,“今日到此为止,散了吧!”
学士府游廊深深,凤仙源和阿顾从丹青阁出来,并肩在其中穿行“师傅对我期待甚深,盼着我成为大周女子中一代书画大家,我如今却不得已浸淫红尘俗世,不能继续专心学画,虽然是没有法子,却也确实觉得对不住师傅的一番心血。”春风拂起凤仙源殷红的裙角,柔软无比,凤仙源感慨道。
“师姐学画之心自是虔诚,”阿顾叹道,“可惜很多时候天不从人愿,现实牵绊太多让人不能肆意。比起沉浸在绘画的艺术世界里,说到底,还是俗世生存更重要一些!”
“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到底觉得辜负了师傅的心血罢了!”凤仙源蹙眉叹道,眉宇之间淡淡晦涩。
她到底不是心境狭刻之人,默然片刻,猛的扬眉,意态重新洒脱起来,转头望着阿顾殷殷笑道,“阿顾,你在画一道上天赋不输于我,又比我有福,虽也有一二烦心之事,却大体可脱,不必如我日日纠缠于其间,可以保持心境尽情挥毫练画,我盼着你能够实现师傅的愿望,成为日后一代女子绘画大师!”
“我?”阿顾骇然,扬声笑道,“师姐是说笑吧?我如今才学画几个月呀,画技还弱着,比师姐差的远了。师姐这么说着实抬举我了!”
凤仙源微微一笑,“习艺之人谁不是从初学开始的?谁又说的准日后的前景呢?”
院中一汪池水深碧,一株绿萼梅在池畔开的极盛,绿色的鲜花点缀在深褐色的枝头,犹如一场清灵的梦。阿顾和凤仙源望见这一树绿萼花色,皆迷醉不已,立在其下不忍走开。
一阵清风拂来,绿色梅花在枝头微微摇曳,美不胜收。“真美!”阿顾仰起头,伸出手来接住一片从枝头落下来的美花瓣,赞道,“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说的是哩!”凤仙源洒然笑道,“这些年来往于师傅府中,这株绿萼年年得见,总是想将它画在画上,却总是因着各种原因耽搁了!”
她望着这株绿萼花色灵机一动,嫣然笑道,“阿顾,难得今儿咱们一道来拜见师傅,还算空闲,又瞧见了绿萼盛开花景,也是一场缘分。不如咱们一道画这株绿萼梅,彼此品评,瞧瞧双方画艺优劣如何?”
阿顾一挑眉,被凤仙源燃起兴趣,“我虽画技尚不足,但师姐有这般心思,我敢不奉陪?”
凤仙源咯咯一笑,笑声畅悦,转身吩咐身后的学士府下人,“秋凫,将两套画案摆到池边去,收拾了画具摆出来。”
凤顾二女是卫大家的入室弟子,在学士府中的地位颇高,吩咐下去,秋凫不敢怠慢,很快便领着学士府的下人殷勤伺候,在池边摆放了两套枣木画案。
小丫头贞莲伺候着将绢卷摊开,阿顾坐在枣木画案后,握着一枝细细的画笔,抬头仔细观望着池畔的绿萼梅,用淡淡的细线勾勒出绿萼枝干。渐渐的,进入空灵境界。绿萼梅崎岖曲折的枝干,清灵的花朵,树下悠悠池水一一描出,复依次着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株绿萼梅跃现在绢卷上。
“小娘子画的不错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顾一愕,回过头来,见身后立着一个男子,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正凝眸打量着自己画上的绿萼。此人一身藏蓝色家居长袍,大约四十岁年纪,留着三缕胡须,面貌清矍。
凤仙源急忙起身,肃手唤道,“师公。”
阿顾便知道,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卫大家的夫君,学士府主人何学士了!便也随着凤仙源喊了一声,“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