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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公主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神情似乎有一些烦躁,“我心里真的很爱留儿,我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她,只求她这一辈子过的安好,可我确实不会做一个好娘亲,我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帮助她,才是对她好的。甚至我都没法子劝服她!还要你这个师傅帮着我将她劝下来。”
  暖阁中红泥小炉炉火炙烧,显现出一道分明的火焰色泽,江太嫔将烹好的茶汤倾入案上的青瓷莲花盏,道,“公主。你才是阿顾的阿娘,对于她而言,你这个阿娘做的好不好,只有她才有资格给出一个答案。不过,刚刚我劝了阿顾一番,希望她能够理解你的慈爱之心,现在,我也想要和你谈一谈。”
  公主怔了一怔,坐直了背脊,肃然道。“愿闻其详。”
  太妃做了个请用茶的手势,“公主禀性慈仁,贤良淑德,确实堪为皇室典范。我刚刚跟阿顾说,我读佛,却不信佛,这句话却也是真心话。佛经中说前生后世,皆有因果。劝人潜心为善,修一个来世福报。我却笃信今生。在我看来,若今生能得一个善果,又何必等到虚无缥缈的来世?”
  公主捧起青瓷莲花盏,疑虑道,“修……今生?”
  “是的!”江太妃点头,抄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您我二人如今半生已过,也就罢了,但阿顾她还小,她不需要信什么佛,因为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前路还很璀璨,还有很多美好的生活在等着她。对于她来说,积极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公主眸子间淡淡茫然,显然思绪十分混乱,困扰道,“太妃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可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我希望阿顾多学些佛,心性宽容一些。这世上,与人为善,自己亦善。方是为人处事的大道理。”
  江太嫔仰头吃吃而笑,“‘与人为善,自己亦善?’若是遇到恶人,你还跟他讲求善道,可不是要被给欺负死了?这世上,圣人亦讲究除恶务尽。便是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亦有金刚怒目之时。人来到这个世上,若不能快意恩仇,过的快快的,又有什么意思?”
  “话不是这么说,”公主道,“这世上,恶人自有他的报应。只有心怀善念,菩萨自会保佑的。”她眉宇间扬起淡淡的微笑,“像我这些年虔诚拜敬佛祖,佛祖可不是保佑阿顾回到我身边了么?”
  江太妃咯咯一声扬眉冷笑,眉眼间有极锋利的艳丽,道,“瞧公主这话说的!若圣人知道,他手下行人司辛辛苦苦寻着的人,最后的功劳却被个不知供奉在哪儿虚无缥缈的佛祖给领了,不知道该如何是想?”
  公主噎了一噎,道,“话不是这么说。找回阿顾,圣人自然是出了大力的!我们母女皆感念圣人恩德。但冥冥中佛祖保佑,也是有的。”
  江太妃在心中叹息一声,不愿再与公主争辩,索性道,“公主,这个咱们先放在一边不说。您是阿顾的亲生阿娘,自然是爱她的。你是公主之尊,在这座宫廷之中长大,自然可以在这座宫廷之中十分随意,想怎么过便怎么过。但是,你可想过没有,阿顾一个小娘子在宫中立足有多么难?”
  “你什么意思?”公主悚然,目中闪过吃惊之色。
  太妃淡淡一笑,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讥诮,“公主,您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出生之后生母很快晋封皇后,胞兄又继任为帝,除了夫家当年那件事情,一生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你大可以尽情的慈悲,就算被人冒犯到头上,也可以轻轻饶恕过去。因为就算你再怎么手软,宫中的人敬着你的身份,也不敢太过胡来。可是阿顾不行!阿顾她不是大周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公主的女儿,虽有着太皇太后的宠爱和圣人的眷顾,但住在宫中,依旧名不正言不顺。这一次,绡儿背叛了她,她若不狠狠处置,怕就被宫中其他人看的扁了,此后在这太极宫中,就要被一堆人给吃了!”
  ……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金刚经》空性慈悲,阿顾在麻纸上落上最后一笔,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之上,吹干了字迹,合上抄好的最后一卷佛经,吩咐道,“回去吧!”
  观云殿中帷幕深深,小重山金座玉香薰燃烧着淡淡的安息清香。公主坐在殿中,神情怔怔。阿顾望着公主,轻声唤道,“阿娘。”
  “嗯?”公主猛然回过头来。看见阿顾,面上涌现出惊喜的神情,“阿顾,你回来了?”
  阿顾在她面前低下头,愧疚道,“对不住。是留儿之前惹你生气了?”
  公主瞧着面前的少女。她年纪幼小,面容精致,眉宇之间有一段怯怯风流之态。也许江太妃说的是正确的,为了保护自己,人有时候不得不下一些狠手。她笑着道,“傻孩子,阿娘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的!”
  永远!
  阿顾投到公主怀中,心里开始盘算,自己之前在於飞阁中的一顿发作,算是给自己立过威了!虽然身为主子,做了决定之后再反复很不好,但……有时候,展示一下怀柔之心,也许会让人更心怀感激。如果阿娘真的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将绡儿要回来的!
  她抬头笑着道,“阿娘,你让我抄的佛经,已经抄好了!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娘当真觉得我对绡儿之前做的太过了,我便——”下定决心,“将她要回来。”
  “不必了!”公主道。她的眉宇依稀间闪过毅然之色,“绡儿品性不忠,这样的奴婢,是不能再放在身边伺候的。我已经命人送去了上好的医药,让她度过这次关头,也就是了。”
  阿顾的唇角翘起高高的弧度,颔首道,“就依阿娘的意思!”
  观云殿外寒风扑面,殿内却温软如春,公主望着女儿清美稚嫩的容颜若有所思,忽然道,“留儿,你明儿陪我去一趟大慈恩寺吧!”
  “你从前还没回宫的时候,阿娘曾在大慈恩寺许过愿:若佛祖能保佑阿娘找回你,便愿捐一笔银钱,为大慈恩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如今,你已经回到阿娘的身边,阿娘也该去走一趟还愿,明儿你便陪阿娘一块儿去吧!”
  神熙元年十二月初十,一轮太阳高高悬在半空,照耀在长安城上。大慈恩寺坐落于长安崇泉坊,阿顾第二日卯正时起身,随丹阳公主坐宫车出宫,早早赶到寺中。方丈信远大师亲自迎了出来,在雄伟高大的寺门前合掌道,“老衲见过公主!”
  “信远大师,”公主十分客气,“劳方丈亲自前来,丹阳惶恐。丹阳今日携女前来拜佛,还请方丈特为安排。”
  “贫僧昨日接了口信,早将寺中一切准备好,”信远大师合十低头,回头做了个前行的手势道,“公主请!”
  大雄宝殿上供奉的佛祖释迦摩尼威严端庄。公主领着阿顾在佛前跪下,参拜之后,奉上两千贯香火钱。“信女三年前曾在贵寺许愿,如今邀天之幸,愿望已经达成,今日特意前来还愿,请方丈为佛祖重塑金身。”信远方丈看着面前巨额的香火钱,面上的笑容十分客气和蔼,邀请道,“公主心愿,鄙寺一定尽力完成。公主请随老衲到一旁禅房坐坐。”
  “大师,信女虔诚向佛,这些日子心中有一些疑惑,想向大师讨教讨教。”公主在禅房蒲团上坐下,询问信远。
  信远大师须发皆白,宝相庄严,合十道,“公主虽身份尊贵,心思却良善,这些年一心向佛,佛祖亦是知晓的。公主不妨问就是了!”
  公主微笑,“多谢大师。”
  “大师,这世间,何为因果?”
  信远方丈合十道,“所谓因果,便是因缘和果报。佛家有说,种什么因,受什么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说福力太子因缘经》讲,‘假使经百劫,不坏诸业因。因缘和合时 有情随受果。’《涅盘经》中亦有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便是这个道理。”
  公主又问道,“佛家有菩萨,有金刚,请问方丈:金刚为何怒目?菩萨为何低眉?”
  信远答道,“这世间众人良善,众生皆苦,菩萨慈悲,怜悯他们。所以菩萨低眉,是为怜悯众生,慈悲六道;只是这世间亦有无道恶魔,有些丑恶,菩萨度化不了,所以需要金刚清扫这些丑恶。所以金刚怒目,是为降伏四魔,还人间一个清净天下。”
  阿顾坐在一旁,听公主和方丈对坐论起佛法,听了一会子,便觉得有些枯燥,笑着唤道,“阿娘,”
  公主回过头来。
  “我瞧着这慈恩寺风景不错,想出去走走。”
  大慈恩寺是长安名刹,公主并不担心阿顾在寺中的安全,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经心些儿!莫要风吹着了凉!”
  信远方丈唤来禅房门口的一个小沙弥,吩咐道,“文潮,你领着这位小檀越在寺中走一走。”
  小沙弥合十应道,“是。”
  文潮小沙弥领着阿顾出了禅房,合十缓缓向阿顾叙述道,“大慈恩寺是京中第一有名的寺观,为高宗皇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为感念其母文德谢皇后所建。其后,高僧玄奘大师也曾在本寺为住持,在寺内的大雁塔中,翻译了多部佛经。”
  阿顾看着面前的大雁塔,饶是对佛教并无了解,在这座大雁塔下也起了一些肃穆之心,静默了一会儿,问道,“这大慈恩寺中哪一处风景出众?”
  文潮想了想,笑道,“大雁塔后有一片梅林,入冬开的极盛,昨儿个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红梅,倒是很漂亮,小檀越可要去看看?”
  阿顾眸中掠过一丝雀跃之色,道,“再好不过了,还请小师傅带路!”
  “请女檀越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引着阿顾从大雁塔下绕过去,走了一小段路,便望见了梅林。
  金黄色的阳光普照在大雁塔上,塔后的梅林中却还残存着积雪,梅树崎岖,梅花开的清奇艳丽,美轮美奂。阿顾沉静在白雪红梅的绮丽景色中,只觉得万物静好,连心都如同从梅枝上落下的积雪,静谧安好。
  “这慈恩寺不愧佛门盛地,”碧桐笑着道,“奴婢瞧着,这红梅开的倒比太极宫要好些儿。”
  阿顾目炫于这样的梅林美景,吟道,“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 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好一个‘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一声喝彩声从林中传来,一株劲瘦老梅之下,一位清虚老翁转过头来,容颜清矍。
  “原来是陆翁,”文潮合十笑道。
  “这位陆翁是方丈俗家一位好友,”他向着阿顾介绍,“素爱这大慈恩寺的梅林,常来林中静赏。今日想来是瞧着雪中梅花开的好,这才来林中坐坐。”
  这位陆翁一身青色道袍,双腿盘着坐在树下坐榻之上,望着阿顾点了点头,笑道,“适才听到小友吟的诗,只觉情思动人,一时失态,便唤出声来。”他笑着道,明明在大周盛世之中,却偏偏有着魏晋名士的清流放荡,目光落在阿顾坐下的轮舆上,顿了一会儿,轻轻移了开去,欠身介绍道,“老朽姓陆。”
  阿顾福了福身,姿态优雅,“原来是陆翁!”
  “郎君,”一个青衣小童抱着一个陶瓮行了过来,“您要的梅蕊清雪已经集好了!”
  陆翁点了点头,吩咐道,“放在这儿吧。”
  他抬头望着阿顾笑道,“小娘子可要与我同坐一会儿?”
  “愿从命。”阿顾应道,在陆翁对面坐下。
  茶鼎中的水沸了三滚,陆翁熄了火,取了茶壶,为阿顾斟上面前茶盏。动作娴熟。
  阿顾初入宫廷,并不常饮茶,但因着江太妃爱茶,也曾观赏过不少次太妃烹茶的过程。此时看着陆翁的烹茶手法,只觉得他动作娴熟流畅,对于烹茶火候的精到掌握之处,应是胜于江太妃不止一成。细细的白色泡沫在青色茶盏中略一聚,聚成一团花树形状,凝聚了良久,方慢慢散开,盏面之上,一片云烟萦绕。
  “竟是‘榴花初绽。’”陆翁挑眉笑道,笑意潇疏旷达,“‘榴花初绽’主遇贵人,想来小娘子便是我遇到的这位贵人了。”
  “瞧陆翁说的,”阿顾笑道,“我可当不起。这是陆翁您烹茶手艺高超,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翁闻言微微一笑,瞧着阿顾,这个少女面容荏弱清美,但气质清奇,不由在心中啧啧称奇,“我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一手烹茶的本事。不是我自夸,在这烹茶上,全天下都没几个人比的上我的。今日与小娘子在这雪中梅林相遇,也算是有缘,愿将之传给你,你可愿意学?”
  第67章 十二:绣带飞纷葩(之旧事)
  阿顾怔了怔,笑着道,“陆翁不吝赐教,小女子自是十分愿意的!”
  陆翁提及烹茶,身上的闲适神色便顷刻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的专注起来,凝视着面前的茶具仿佛不是普通器具,而是自己的情人一般。教导阿顾道,“如今世人煎茶多喜以各种葱、姜调料和于茶中。却不知茶本身便是最好的灵物,生于灵山福地之中,受雨水滋养,本身便凝聚了灵气,被这些调料压了下去,便不显出来,我生来便不喜欢以杂物和茶,最多只是加一些盐,方是最好!”
  “煎茶第一要务,便是善择茶具。好的茶具能够托出茶的灵性,令饮茶人赏心悦目。”
  “煎茶需以风炉和鼎作烧水器具,以木炭和硬柴作燃料,加鲜活山水煎煮。先将茶饼持以逼火,经常翻动使其受热均匀,烤到饼茶呈虾蟆背状时为止,将烤好的茶饼趁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至冷却再研成细末。 待鼎中水泛起鱼目气泡。微有声,加适量的盐,除去表面黑云母水膜,以免使茶味不正。待到水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先取釜中瓢水,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如此待到釜中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加进之前瓢水,使沸腾暂时停止,以育其华。这样一鼎茶汤便算煎好了!茶须热饮,一旦凉下,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
  他细细教导了一遍阿顾煎茶的法门诀窍,又笑着道,“煎茶自有技巧,讲究好茶、好水、好器、好技,但小娘子,其实这些都不过是末节,你若真正想要烹的一手好茶,我告诉你一个真正的要诀。”
  “哦?”阿顾好奇问道,“什么要诀?”
  陆翁神秘一笑,“茶有灵性,烹茶的时候,若将茶当做死物,只做解渴的蠢物,便是烹上二三十年的茶,也烹不出真正的好茶。只有将茶当成有灵性的生物,细心对待,想着如何能让茶的灵性最大限度的舒展开来,这才能真正煎出上等的好茶来!”他含笑瞧着阿顾,问道,“可明白了?”
  阿顾饮了一口茶,道,“阿翁说的太过玄妙,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心里却又觉得,只是这般听阿翁说,自己没有经手,都是空的罢了!”
  陆翁哈哈一笑,“小娘子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算得是悟性不错了!”他袖手抽出一卷薄薄的书册,递给阿顾,“这是我多年来记录煎茶心得的书卷,唤作《茶经》,便送给小友做一个念想吧!”
  阿顾恭恭敬敬的接了,“多谢阿翁。”
  陆翁洒脱一笑,一拂衣袖道,“你既喝了茶,咱们也该告别了!”
  阿顾抿嘴笑了笑,吩咐碧桐道,“想来阿娘也该好了,咱们回去吧!”她坐在轮舆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回过头来,“请陆翁将在长安的地址留下,过几日我使人将新的轮舆送到你府上去。”
  陆翁一声长笑,“如此便多谢小友了!”扶着小厮起身,取过老梅后一副玄漆桃木拐杖,置于腋下,走了开去。拐杖在林中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
  阿顾从梅林中绕出来,远远瞧见大雁塔前人流攒动,数百人围着一团观望着什么,不时有人大声喝道,“好。”
  “鄙寺请了吴道子大师绘制壁画,”文潮合十介绍道,“吴道子画技精湛,喜欢当众做佛画,坊间众人每日在此围观,看到他绘到精彩处,就会轰然喝彩。
  阿顾的明眸闪动烁光,笑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大雁塔前左右延出两道长壁,上面分别绘制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壁画。左侧长长的墙壁高两丈、宽六丈,其上绘制文殊菩萨圣诞、出家、成道、传道的一系列图像。此时,壁上已经绘制了小半,菩萨圣诞图已经绘制完毕,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宅化如莲花型,一个婴儿被侍女抱在怀中,身上泛着紫金色的光芒,一旁生产的妇人望着婴儿面上笑容温柔,右肋处带着一道伤口。延续下来的出家图中,四周涅槃的五百仙人已经绘制完毕,远近各不相同,神态庄严各尽奇妙,吴道子正在绘制最后的人物——也便是在尼枸树趺坐出家的文殊菩萨。
  只见吴道子一身大袍子,袍口紧紧扎起,登在寺庙准备给自己攀爬的梯子上,手中持着秃笔,在石壁上勾勒画像轮廓,他心中胸有成竹,并不迟疑参度,笔落在运笔如飞,一株尼枸树拔地而起,亭亭如盖矣。随即起笔画文殊菩萨,落笔自菩萨手臂起,笔如龙蛇,绘出菩萨坐在莲花台上的法相、最后一笔勾勒菩萨闪铄金色的法身,周身毛孔射出大火光。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吴道子仰天大笑三声,将手中大笔掷于一旁,转身走了。自有弟子上前,接替为其填染色彩。
  寺中围观的群众见吴道子“风落电转,规成月圆,”神乎其技,壁上的文殊菩萨宝相庄严,面上神情泛着圣光。衣褶用兰叶线条勾勒,有飘举之态。不由齐声喝彩。“喧呼之声,惊动坊邑。”
  阿顾观看了这一场饕餮盛宴,目神为之所夺,半响沉浸在其中,回不得神来。
  从大慈恩寺回来,阿顾便沉静下来。红泥风炉在於飞阁中燃烧着,一抹火焰暖色映在东次间的窗纸上,白玉冰镂梅花纹白玉香炉中散着芬芳气息,屋子里温暖如春。阿顾坐在风炉前,看着沸水在鼎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将碾碎的茶末均匀的沿着鼎缘撒入茶鼎,待到茶水沸过三沸,这一鼎茶汤便算煎好了!
  将茶汤分入面前的刑窑冰裂盏中,捧了起来,吩咐道,“绫儿,你尝尝看。”
  “哎,”绫儿脆生生的应了,忙上前接过阿顾捧着的茶盏,咕哝哝的饮尽,大声赞道,“娘子这茶烹的真不错,”神情看上去一派自然。
  看起来自己煎的这鼎茶并不难喝,但要说滋味多么好,想来也是没有的。阿顾心中叹了口气,手艺一般,还需要多练练火候才可以!
  “小娘子怎的忽然起了烹茶的兴致来?”赖姑姑上前一步,笑着问道。
  “也没什么,”阿顾笑着道,“我今儿在大慈恩寺遇到一位老翁,教了我一套烹茶的法子。我瞧着挺有趣的,闲来无事,便想要自己试着煎煎看。”
  “娘子闲来烹茶自然是无事的,”赖姑姑笑道,“只是这汤就不要饮了。说起来这茶饮虽是好物,性子却寒,常人热饮倒没什么。娘子年纪小,元气又弱,若喝多了茶汤,长年累月不利养生。”
  阿顾握着茶盏的手僵了片刻,在心中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抿唇笑道,“姑姑的话我知道啦!我只是新得了这煎茶的法子,兴致高试试而已。最多我日后只是煎茶,自己不饮就是了。再说了,我回宫之后,太皇太后和圣人对我十分关照,我却不能报答他们,若能为他们煎一盏茶讨他们喜欢,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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