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林庭立从去年林缚拔刀对林续宗一事就略知他的性子,当然知道林缚不是善茬,更不可能是良善之辈,看见秦城伯惶急如焚的模样,心里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秦城伯对林缚有稍微的重视,护送时也让他到这艘楼船上来陪同,此时林缚在这边,难道还愁东阳号不全力过来救援?偏偏当时对他轻视得很,此时又巴不得人家来救命。
沈戎不怀疑林缚与洪泽浦水寨势力有什么瓜葛,但是他对林缚的恨意经不比秦城伯少多少,要不是林缚坚持着说要护送秦城伯出东阳府境,他应该在石梁县里调兵遣将来救秦城伯,而不是跟秦城伯一起身陷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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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口子左侧近岸处停了一艘蒙冲战船,富陵湖水寨当家吴世遗站在船头,前些天一起出现在野人渡的髯须汉子孙杆子也在,他们站在一个三十三四岁的青年身侧,紧张的看向楼船与东阳号的方向,这个青年便是洪泽浦水寨二十一家联盟的大当家刘安儿。
刘安儿原名刘靖国,泗州刘镇人,早年贩卖马鞍、马辔为生,人称刘鞍儿,后自称刘安儿。他多年前就在洪泽浦数次聚众举事,虽说后给镇压被充军蓟北,还多次立下战功当上了军官。陈塘驿之战,官兵给东胡人杀得惨败,刘安儿率众逃回洪泽浦,在其舅父杨全的帮助,在泗州刘家堡秘密结寨壮大势力,去年年底淮安府为缉盗营筹集饷银大幅提高洪泽浦的渔税、渔捐,诱发大规模的抗捐运动,刘安儿借机联合洪泽浦诸家水寨势力筹谋再次聚众起义。
“这个林秀才看上去颇为不简单啊,他倒是看出我们在石梁河里有伏兵……”吴世遗年轻时曾给淮安府河泊所抓去当过几年的船工,对灯火传信这一套有所了解,知道东阳号与楼船之间信号传递代表什么含义。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在前方设有伏兵,难道他们还会退回到骆阳湖来?”刘安儿说道,他的神色也不轻松,他没有想到秦城伯所乘楼船会如此难啃,令他们伤亡如此之惨重,以后当真要准备几艘大船才行,又说道,“接下来该我们上场了……”
“大当家,最后一战我们顶上去就行,诸多事还要你来主持。”吴世遗劝说道。
“今夜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好些兄弟连一把好刀都没有就冲上去搏杀,我焉能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刘安儿让左右帮他将甲穿好,拿起陌刀,挥手下令足下这最后一艘预留蒙冲战船往秦城伯楼船冲去。
劫杀秦家船队是为夺秦家收刮民脂民膏之财用来招兵买兵、壮大实力,可以猜测到秦城伯会将金银财宝大多数藏在他所乘坐的楼船里,再说将沈戎、林庭立、梁左任等官员全部截杀或俘获,至少能使东阳府一个月内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跟围剿,为诸家水寨招兵买马赢得时间,楼船势必要攻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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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林缚发出警讯,楼船已经突进石梁河,就没有回骆阳湖给水寨船围攻的道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石梁河给掩盖在暗沉沉的黑夜里,只有微弱的水波的反光,稍远些的岸与河面都分辨不清,秦城伯也没有多余的船只先行放哨,无法探知前方黑夜深处的虚实,只有走一步是一步。
且战且退往南行了里许,都未见有伏兵,难免要松懈一口气,毕竟这边的厮杀丝毫没见放缓,就算有伏兵也见得有多大的用处,秦城伯等人在船上难免会想林缚是在杞人忧天。
这边终于砍断两只蒙冲战船抓附楼船的钩杆,将两艘蒙冲舰甩掉,感觉起了风,秦城伯伸手扬了扬,竟然是东北方向来风,他振奋得哈哈大笑:“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楼船被困骆阳湖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风向不对,无法借风力扬帆回撤,这时候起了东北风,就算还给两艘蒙冲战船抓附住,秦城伯也有信心借助风帆巨大将两艘蒙冲战船一起拖出水寨船的战线单独加以灭杀。
秦城伯立即令人将湖盗赶出船去,将船尾的主桅巨帆升起来,厮杀了这么久,风帆未给纵火烧毁也是一个奇迹,却在众人以为即将脱困之时,前方黑暗深处悄然驶来十数艘的扒河船。
“伏兵!”秦城伯等人瞬时意识到水寨势力潜藏多时的伏兵终于是现身了,这十数艘扒河船都很矮,加上楼船的风灯在激战中给打灭掉大半,楼船能照出去的灯光很弱,他们居高临下看向扒河船,只看见每艘船上只有五六人拿着竹篙子撑船过来,船上再无其他人。由于楼船箭矢都已射尽,也无法阻止扒河船靠近,只有等他们人蚁附上来厮杀。扒河船靠近跟前,秦城伯就给遮住视野,看不到扒河船在楼船下做什么,就听见有刀斧的劈斫声,秦城伯疑惑不解,只下令升帆快行,将这些扒河船撞开就是,不待多时,就看见船头以及左右侧有火光升腾映照过来,秦城伯才知道这些扒河船上装的都是浇油的干草,四五艘扒河船拿铁钩子钉附在楼船腹下点火烧起,又另有十艘扒河船在前方点燃形成火障,大火又将这远近的夜空映照得通明,能看见火障之后还有二三十艘鳅子船严阵以待,将河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楼船后方又有一艘蒙冲战船拿钩杆搭过来抓附住楼船,洪泽浦水寨势力这是要前火后兵的发起最后的总攻。
秦城伯面色如沮,他朝沈戎、林庭立等人说道:“诸位请待秦某亲自将这些贼人杀退。”言语间是说不出的悲壮,他盼不到林缚驱船来救,又舍不得丢下妻妾子孙,只有亲自披甲上阵厮杀。
“恭候辅国将军杀贼归来。”沈戎、林庭立、梁左任等人此时也只能如此说,他们更想楼船能靠岸让大家弃船逃命,总比留在船上生机更大一些。
待秦城伯下舱去,沈戎抓住林庭立的衣袖,拉他到一旁小声问道:“我们若都落到水里,林缚会不会顺手搭救!”
“辅国将军命丧骆阳湖,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林庭立微微一叹,此时命悬一线,也不跟沈戎斗什么心眼,他也觉得即使自己跳河逃生给林缚搭救上船,林缚也不是因为念什么同族同宗之情,而是他也需要有人来承担辅国将军在骆阳湖被劫杀、洪泽浦局势大乱的责任。如此一来,林缚这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在此次事件里只有大功而无过错了。
沈戎自视甚高,没想到林缚此竖子竟是如此心计,令这满船的文武将官都吃了他的洗脚水。沈戎知道这边爆发最后的激战就是东阳号与四艘快桨船冲出重围的最佳良机,林缚势不会错过。他们选择这个时机跳河,要是林缚过来搭救,还将有几分生存的希望;不然凭借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想在重围中逃脱生天,是千难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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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注视前面的战局,知道突围的时机已经到来,站在甲板上对前头快桨船上的林宗海说道:“辅国将军已难援救,我们也都尽了全力,想必辅国将军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责怪我们。悲伤无益,突出重围回马杀来给辅国将军报仇血恨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能否突围在此一举,宗海叔不要有所犹豫,看着东阳号打出的灯火光柱,往前冲就是……”
林宗海也不会去救秦城伯了,再大的功劳,也要有命享受才行,但是他不知道林缚所说的灯火光柱是指什么?正在他迟疑间,东阳号尾舱甲板上的灯塔沉寂了一夜这时候终究点燃起来,在河口仿佛一轮圆明升起,数人操纵凹面青铜镜,将灯火投射到前方,竟然将三百步远的水面照得通明如昼,照出突围的路线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骆阳湖水战(三)
船帆鼓风,林缚站在甲板上,使人抛出四根缆绳,将四艘快桨船与东阳号连结在一起。万一有快桨船给敌船缠住,就可以借助东阳号的风帆巨力强行将其拖曳脱困。激战了半夜,桨手与乡勇、马步兵即使没遭失多大的伤亡但也是精疲力竭,想凭借人力划桨冲出重围也是困难;东阳号采用是复式纵帆结构,十五张复式风帆一起张开,即使船上满载二十万斤的货物,也能在水面转进快如奔马,此时风势正盛,空船拖上四艘快桨船一点都不费力。
尾舱顶上的灯塔这时候也第一次点燃起来,有如明月升起,灯火给磨光的凹面青铜镜反射出去,照亮前方三百余步远的水面。
这种可以说是结构最简易的探照灯设备说透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当世人早就知道凹面镜聚光的原理,林缚在河口角楼所用的灯塔比这还要巨大,能将灯火投射到六百步远,给夜航泊船提供足够的照明,但洪泽浦的渔民、船户哪里见过这种灯塔,挡在东阳号之前的水寨船骤然间给雪亮光柱照到,又看到东阳号张帆破浪气势汹汹的冲撞来,自然是慌乱避让。
洪泽浦诸家水寨为攻陷楼船,已经付出相当惨重的伤亡,此时楼船还差些没有完全攻陷,水寨主力都咬住楼船不放;东阳号与四艘快桨船上乡勇与东阳马步兵还有四五百人未受多大的伤损,再说比起秦城伯所乘的楼船外,东阳号也没有硬啃的价值,诸家水寨只是防备东阳号过去接援楼船,除了几艘扒河船拿缆绳连结在一起组成河障拦截外,并没有不计伤亡殂击的意思。
江淮一带船场造船多用松、杉,内河行走的千石船一般说来一千两官银就能造出来,海船一般也多用松、杉,不过木料加厚,龙骨选用好料,两千两官银就足够造一艘坚固的千石海船,但是也有用料格外讲究的海船。东阳号船板、龙骨以及加固的侧舷板都是选用川江楠木。松、杉木三四十年成材,川江楠木百年成材,木质坚密又耐腐,为造船上选木料。此外,东阳号全船还用加厚的楠木料横隔板分成十三座水密隔舱。如此一来,一间底舱破损并不会整艘船的安危,横隔板也加固了船体横向的结构强度,不怕风浪或船只从侧向撞击。东阳号实际工价不少四千两官银,林缚只是占了此时江淮漕运低靡的便宜,以不到三千两银的低价同时购下三艘船,除了东阳号之外,还有两艘船在龙江船场进行进一步的加固,整体结构要比普通的海船坚固数倍不止。
林缚看到有几艘扒河船拿缆绳连结在一起组成河障拦截在前方,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直接使东阳号横冲直撞过去。也许如此蛮横的冲撞会使船体受损,特别是侧棹与尾橹部件相对脆弱,但是只要保证船整体结构不受大损,现在还是先冲出重围要紧。
楼船上的激战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火势已经将楼船的整个船头包裹在里面,秦家武士也没有扑灭大火的手段,水寨五艘蒙冲战船从侧后咬住楼船,攻势依旧不休,诸家水寨最后甚至投入四五十名穿甲的湖盗上船作战。秦家随扈武士激战了半夜,伤亡惨重,仍坚持战斗的人也精疲力竭,已经给水寨湖盗牢牢占据的尾部甲板,即将给攻入第一庐舱。
“林缚,尔食朝廷俸禄,忍心不顾同宗同族乡土同袍之义,看我等皆陷敌手!”沈戎看着东阳号从后面张帆就横冲直撞过来,他使林庭立、梁左任以及飞庐舱室里其他人等一齐大喊,他心里清楚,楼船此时想靠岸都不成,能不能有最后一线生机,全要看昨夜黄昏在上林渡给众人鄙视不屑的林缚了。
沈戎他们喊话也恰是时机,林缚站在甲板上听得一清二楚,他笑着问身旁的卢东阳:“卢大人,此船上以你为尊,救是不救,全凭卢大人一念。”
卢东阳也只八品县教谕,比林缚官高一品,听林缚这么说,也无计可施,看着那边的搏斗异常的凶险,要是秦城伯、沈戎他们一齐死干净倒也罢了,万一给逃脱了一二人出来,弃之不救的罪名就大了,硬着头皮说道:“辅国将军身系社稷之重,沈大人乃东阳之尊,焉能不救?请林大人不畏凶险,救他们一救,”又担心林缚会出死力救人,又补充了一句,“尽人事以听天命罢……”
给救到东阳号上还有十多名东阳官绅,看着好不容易要脱险,这时还要往战场中心冲去,都面色如沮,担惊受怕的一夜心理已经脆弱到极点,有人都忍不住开口劝阻:“林大人先带我们冲出重围保存实力重要,待重整兵力卷土重回为辅国将军、沈大人报仇才是要紧,此时万不可贸然行险啊……辅国将军、沈大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是体谅林大人一片苦心的。”
“我觉得卢大人所说在理,请诸位大人、乡老都回舱躲避,等一下说不定会有激战……”林缚说道,下令东阳号折向往西南用楼船方向冲去。
整夜都消极作战的东阳号突然折向去接援楼船,水寨主力五艘蒙冲战船都牢牢的抓附着楼船无法脱身,水寨在附近水域又没有稍能抗衡东阳号的大船过来阻拦,那些鳅子船、扒河船上的湖盗甚至都将手中的兵器掷过来阻挡东阳号往楼船靠近,但是东阳号借着风势,行速甚捷,这些阻挡丝毫起不到作用。有水寨船想到从侧后围截,林宗海所率领的两艘乡勇快桨船、两艘东阳府马步军快浆船给拖曳在东阳号后,将这些攻势承接下来。
林缚将船舷右侧空出一片来,使人站在甲板上大喊:“风帆不降,两船相接就眨眼工夫,要逃命不要犹豫,虽说林缚愿为诸大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是这一船老小性命,林缚不能不顾,林缚只能做到这一步,望诸位大人莫怪……”楼船船尾已经给湖盗占据,林缚不想跟湖盗激战,只敢用侧舷与楼船相接,而且要防止大量湖盗跳船过来,相接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林缚并不想落井下石,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秦城伯气喘吁吁,他已有近二十年未披甲上阵作战了,穿了三四十斤重的厚甲,在众护卫簇拥下厮杀了片刻就喘不过气。秦城伯看向飞速驶来的东阳号,他们已经给冲上船的湖盗缠住,他此时若退回舱室,湖盗也会蜂拥冲进舱室,为了能让二层舱室里更多的人有机会跳上东阳号逃生,他唯有咬牙率领众护卫坚持到最后,将船尾的湖盗死死的咬住,秦城伯稍振作精神,对诸随扈说道:“我秦城伯享受荣华富贵一生,战死此处也无憾,儿郎们,你们有无憾?”
“随将军战死无憾!”诸随扈也都精疲力竭,这时候萌生死志让舱里家人有逃生的机会,反而又涌出一股新力来。
看着东阳号愈发接近,林缚那张年轻却沉毅的脸已经能看得十分清楚,秦城伯心里后悔莫及,当真不该轻视此子,他在江宁协助顾悟尘成功反制王学善的表现已经远超过常人的水淮,他日必非池中之物。秦城伯喘气稍定,振声说道:“林司狱身具大才,秦某悔不能及时向朝廷举荐,今日有存者,请代秦某颂扬林司狱勇战急义之名……”
林缚见秦城伯已经给湖盗缠死,断难脱困,秦城伯说这些话是要安他的心,要叫他救援更多的秦家人而不用担心给事后追责。
林缚朝秦城伯作揖行了一礼,便不再管他,这时射向东阳号的箭矢渐密集,又有火箭朝风帆攒射,东阳号承受的压力也是极大。防火乃水战第一要务,林缚花了极大心思,风帆乃棉织布,此时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防火材料替代,但是在战前他使人在风帆涂了一层难燃烧的泥胶、升帆时又浇水浸湿,短时间里倒是不怕风帆会给湖盗点燃。
东阳号小心着与楼船接舷,要防备前头的大火烧上东阳号,也要防止后头的湖盗跳船过来。楼船二层飞庐舱内,有人等不得东阳号靠近,就奋力跳过来,有人跳得远,落在甲板上,仓促间折断腿的有之,也有压在前面人身上,将前面面压骨折的也有;也有一些人跳得近,就从空隙里落下水去。楼船左前侧已经给大火覆盖,林缚这边只能丢几根绳下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湖盗也想到对策,他们不再拿弓箭射东阳船甲板上穿甲持牌的兵卒,转而对着两船的空隙朝跳船的人密集射箭,就停听不断的有人给射中箭惨叫着落水。
梁左任跳船时胳膊与腰肋也各中了一箭,所幸是人滚落在甲板上,这边有两名乡勇迅速拿木牌将梁左任挡住保护起来。林庭立是林族核心人物,不用林缚吩咐,在他跳船时,乡勇里就有人主动将木牌探出去替他遮闭,他安然无羡的跳上船来。湖盗里似乎有人专门盯住沈戎,沈戎跳船时,林缚也让人拿木牌替他遮挡一二,一支箭射来带起来的风声仿佛尖锐的哨响,以相当刁钻的角度扎进沈戎的胸口。
湖盗中有人的箭术不在傅青河、周普之下,也不应该大惊小怪,但是这一箭就射在他眼前,还是让林缚吓了一跳。虽说沈戎心计之深让人后怕,但是此人十分紧要,救下他,今晚的责任就能让他全部背下来,林缚看着沈戎往水里落里,朝周普大喊一声:“抓住我……”他先飞身出去将沈戎接住,周普与另一名护卫武卒又及时将他将抓回船内。只是这一瞬的时间,林缚身边也挨了两箭,一箭射在他的背甲上,没有穿透,直接就掉下水里,一箭深深的扎透他的右胳膊。
给利箭射穿胳膊,如此紧急时刻,也顾不上处置,林缚下令立时调转风帆继续往南突围。
“降帆降帆,谁敢开船,我就要他的命!”一名锦衣青年拿着一把匕首大叫着要东阳号停船,周普上前轻松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下来,那青年过来抓着林缚的衣领,大叫哀求,“林大人,我爹爹还在船上死战,这船开不得啊,你只要将我爹爹求回,秦家有的是金银珠宝赏你……”
“秦少爷,辅国将军奋勇而战,是为秦少爷与更多秦家人能从贼手逃脱,我们要是返回再战,会辜负辅国将军的苦心,让辅国将军即使是战死也死不瞑目啊!”梁左任忍着箭伤带给他的巨痛,劝阻道。
林缚真要有人替他说出这番话,他让人将拿大剪将射穿他胳膊的箭头剪断,忍痛将箭杆拔出丢到一旁,往伤口倒了许多药粉拿绷带扎紧止血,又将刚才丢甲板上的腰刀捡起来,回头看了渐行渐远的楼船一眼,秦城伯身边的随扈就剩下三五人还在挣扎,秦城伯给上百名湖盗围得死死的,插翅也难逃了。林缚没有理会秦城伯之子的哀求,让人将跳船过来的几十名湖盗都杀下船去,就使东阳号拖曳着四艘快桨船迅速的将水寨阻挡船阵冲得七零八落往上林里突围而去。
上林里方向这时候也烧起大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许湖盗分出一部兵马袭击了上林里。
第一百三十章 奇袭上林里(一)
东阳号刚冲出水寨阻截的船阵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四野散发出微弱青光,使得深藏了一夜的湖山林野都露出剪纸似的幽暗形状来,这时候上林里方向突然烧起大火了,火光将西南角清晨的天空烧得通红。
林缚、林庭立、林宗海、林梦得等人都是大惊,上林里是林族的扎根立本之地,这火烧得诡异,按说洪泽浦水寨势力应该分不出兵力去袭击上林里。再说他们昨夜护送秦城伯到骆阳湖遇袭时,上林里还留了乡勇三百余人、石梁县刀弓手一百余人,哪会这么容易就给别人得手?但是看上林里起火的时机,分明又是一伙人就等着骆阳湖这边水寨势力得手后再在上林里配合着发动突袭。
沈戎一箭给扎中胸口昏迷不醒,出气多出气少,船上不便施救,只能先放到舱室里让人看护好;梁左任也受伤不轻,没有精力再参与议事。林缚这才接林宗海上船来,毕竟林庭立都在船上,在这种情况,上林里乡勇都会倾向听从林庭立的指挥,林缚再阻挠林宗海上船也没有意义。
林庭立是东阳府从五品通判,沈戎昏迷不醒,东阳府大小事自然由他来主持,不单乡勇听他指挥,残存下来的东阳府马步兵一百五十余人也唯他马首是瞻。
此外东阳乡绅中柳卫中在致仕归乡养老前曾担任正五品兵部郎中,算是东阳府极有声望的名士,遇敌时他一直在楼船上,也侥幸未受半点伤。将柳卫中接上船来,问寒问暖过几句,才知道他竟然是柳西林的叔爷。柳家在东阳算不上大家族,柳卫中在官场混迹了一辈子致仕也才是正五品兵部郎中,还恩荫不到后人,到柳西林这一代人读书不成,反而好武事,进了东阳府军当了武官。柳卫中在兵部任职多年,与军中有些渊源,曾在秦城伯帐下任职,所以在东城尉一职的人选中,秦城伯才替柳西林说话。
梁左任无法参与议事,卢东阳乃石梁县正八品教谕,石梁县的大小事务自然也由他暂时代梁左任处置。
除东阳官绅外,林缚最终救下的秦家人也不少,共救下随秦城伯到江宁赴任的次子、幼子以及长孙、长孙女以及秦城伯的妻妾、儿媳、丫鬟、女婢以及秦府幕僚、随扈及家属将近百人。但是想比秦城伯离开江宁北上是浩浩荡荡千余人的队伍,秦家此次受挫已经不能用凄凉来形容了。秦城伯以下秦家直系亲属及妻妾伤亡或被俘就有近百人,秦家多年来所私养的近五百名随扈武士几乎是伤亡殆尽,大量携带北上的金银财宝都落入敌手,秦家虽说在钟离县仍有些实力,但也是元气大伤,特别是秦城伯死去,秦家就难以再恢复往日的荣光了。
林缚将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林宗海等人请到尾舱顶层甲板上议事,林梦得没有功名、官职在身,所以没有资格参与议事。骆阳湖惨败已经定局、上林里也必定是遇到敌人的突袭,石梁县城方向尚是平静,辅国将军秦城伯在骆阳湖被劫杀一案,短时间之内就会震动朝野,洪泽浦诸水寨会马不停蹄的招兵买马举事,接下来要怎么做,林缚也无法乾坤独断,这时候要尊重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他们的意见了。
上林里情况不明,柳卫中、卢东阳都建议停船靠岸,取道直接去石梁县,东阳府尚有七百余马步兵驻守石梁县,兵合一处,将有一千两三百人,他们都希望能守住石梁县待援。
林缚自然要快马加鞭赶回上林里去,盈袖、赵虎以及孙敬堂等人都留在上林里,他此时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他说道:“天还昏黑,我们奋战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惫,都要在船上吃些东西稍加休息才行,不然没有马匹,徒步走回县里,要是路上遇到伏兵如何是好?兵卒还好,桨手近百人,秦家脱劫家属百余人,要他们乱糟糟的下船走路,怕是够呛,我看下路走路,还不如将上林里的贼寇杀退,再从上林里坐船回县里快捷!”就算上林里遇袭,偷袭上林里的贼寇也势必料不到他们会这么快从骆阳湖脱身,林缚决计要快船杀回上林里,他邀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林宗海等人上顶层甲板来议事,却没有让船停下来。
赶到上林里在船上还能歇息一两个时辰,再说这边的主力就是上林里近三百乡勇,要这些乡勇弃上林里不顾而去石梁县,也不大可能。
柳卫中、卢东阳都看向林庭立,林庭立既是林族能做主的人,也是目前东阳府能主事的人。林庭立蹙着眉头,于公来说,他应该以稳定东阳局势为第一要务,去石梁县将那里的七百马步兵掌握在手里并立时调兵遣将清剿洪泽浦水寨势力才算是处置得当,但是叫他弃上林里于不顾也不可能,三百乡勇都眼巴巴的看着这边,他怎么能将这三百乡勇都拉到石梁县去?
“我与卢大人上岸直接去石梁县,东阳马步兵我们带走,”林庭立看着林缚说道,“东阳官绅不愿跟我们走的,就留在船上,与秦家人你要一并照顾好,三百名乡勇我都留给你,我让宗海跟我去石梁县……”
沈戎命悬一线,及时能保一命,短时间内也难主事,更何况沈戎还要承担辅国将军命折骆阳湖的罪名;林庭立只要此时处置得当,补东阳知府缺在南面主持清剿洪泽浦水寨势力是当然之事。
林庭立此时根本不担心林缚能跟他争夺族权,让林宗海留在身边带去石梁县,将乡勇大胆交给林缚指挥,就是希望林缚能果断处置好上林里的一切变故;他此时对林缚的能力、心计再无轻视。骆阳湖之变、上林里同时遇袭,对林族既是大危机也是大机遇,林庭立知道渡过危机、抓住机遇,此等关键时刻就不能再束缚林缚的手脚。
分兵也是无奈之举,林缚当下不再犹豫,也不用停船,拿绳梯将林庭立、卢东阳、林宗海等人送到马步兵快桨船上,柳卫中等官绅怕上林里祸福难卜,想着折去石梁县城更安全一些,十多人都上了快桨船,受重伤昏迷的沈戎以及梁左任也交给他们一起带走。
将那两艘快桨船的缆绳解开,东阳号行速又快了一些,林缚率领三百乡勇与劫后余生的秦府百余人往上林里杀去。林梦得与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等乡勇头领俱十分焦急,但是沿途没有看到有贼寇北窜,林缚反倒安心下来,表明上林里虽说遇袭,还没有完全失陷。
上林里是市镇,没有堡垒,但是林家大宅建得比一般的堡垒还要坚固,要说上林里最后要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失陷敌手,就应该是林家大宅了。贼寇偷袭上林里,要不能将林家大宅攻下来,意义就不大。这应该是上林里方向起火一个多时辰却没有流寇北窜的原因。
林缚昨夜借护送之名随秦城伯去骆阳湖时,就担心洪泽浦水寨势力一旦在骆阳湖顺利得手会趁势进攻上林里拿下洪泽浦以南的这个要津,所以要赵虎与顾盈袖十分的小心。赵虎她娘、媳妇以及两个妹妹都直接住到林家大宅去,跟在顾盈袖的身边,赵虎带着十名武卫在村西头观望形势,稍有风吹草动,他也会先带人去林家大宅跟顾盈袖汇合。另外顾盈袖掌权以来,也招揽了二三十名庄客,加上其他护院、仆役,在林家大宅固守一段时间没什么问题。
另外,西河会的乌蓬漕船装好几艘新茶先回江宁去了,但是孙敬堂还带着不少人留在上林里,一旦遇变,孙敬堂他们要是没有给偷袭,要么驾船远避,要么会去找赵虎联络。林缚觉得孙敬堂等西河会的人也应该没有大事。毕竟乡勇营地在上林溪南岸,贼寇偷袭上林里,应该先偷袭乡营才是,将乡营击溃才能任由他们在上林里肆意妄为。此外昨天给梁左任丢在上林里的一百多名石梁县刀弓手倒没有多大用处,甚至有可能跟着趁火打劫。
船到下林里,遇到从上林里逃出来的村民,才知道偷袭上林里的这一伙人马不多,但是具体多少人,逃难出来的村民也不清楚,有说两三百人,有说四五百人,关键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伙人马会对上林里突然下手。给偷袭,乡勇措不及防吃了大亏,给夺了营,二公子林续宗也给对方一刀杀死,在北岸上林渡的石梁县百多余刀弓兵也是没有大用、一击就溃,只有数十名乡勇与一些村民及时逃进林家大宅固守待援,这路人马一面围住林家大宅,一面在上林里烧杀捋掠,似乎并不急着将林家大宅强攻下来。
“赵能!”林缚与林梦得听到这个名字汗毛都炸了起来,倒不是怕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奴才会成为心腹大患还给上林里带来这么一场大灾难。林缚与林梦得面面相觑,倒不难猜出其中的蹊跷来。
去年林缚设计将顾悟尘遇刺的嫌疑转移到二公子林续宗的头上,迫使二公子林续宗将私养的七八十名骑兵逐出东阳府,以免使林族受刺顾案的牵连。林续宗当时怕这些私兵离开东阳府之后就无法控制,特意让当时给打伤臀/腿的赵能一起跟过去控制这股骑兵。这些私兵都林续宗拿重金收买的异乡人,绝大多数是打家劫舍给官府通缉在自己家乡无法安身、被迫脱逃异乡者,这些私兵说到底只向银子孝忠,谁给奶谁就是娘。但是林缚与林梦得没有想到赵能这个林族家生子能在半年时间里将这支骑兵掌握在手里还反过来凶狠的咬林家一口。
林缚这时候也能够判断,赵能率领这支私兵在洪泽浦西北山地当流寇时应与洪泽浦水寨势力勾结上,这时候才会配合洪泽浦水寨偷袭上林里。赵能不急着攻克林家大宅,是想等洪泽浦水寨势在骆阳湖获胜之后派人马过来一起攻打林家大宅能少些伤亡。赵能去年离开上林里时,随他而走的私兵不过七八十,现在虽然不清楚赵能究竟带回来多少人,但应该不少于两百人,说不定赵能已经给洪泽浦水寨势力完全拉拢过去了。
现在最有利的就是东阳号一路上没有耽搁片刻,赵能还不知道这边有三百乡勇已经脱离了骆阳湖战场离上林里只有不到十里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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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袭上林里(二)
上林里的清晨天气薄阴,一柱柱黑烟在上林渡左近腾空而起,马蹄声踩踏石板街就像紧急的战鼓擂响,满村都是烧杀抢掠以及哀嚎求饶声,街道里也七零八落的躺着给砍杀的村民尸首。
赵能身穿缀满铜铁钉、嵌铁片的绵甲,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钉子里的恶狠狠的盯着林家大宅朱红色的大宅门。上林渡北岸的大宅庄园不少,但是唯林家大宅能将宅门漆成朱红色以显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