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奶娘忙上前来安慰她:“娘子说得哪里话,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黄瑾虽然背后没个好家族支撑,但胜在简在帝心,又管着户部,家大业大,只有一儿一女,自然能扶持宝轩。”
后头絮絮叨叨又说些什么,濮宝轩再记不得了。
再想起来的片段便是一屋子热气融融,花团锦簇,一个白白胖胖眼珠子又圆又黑的小娘子被一个温柔可亲的夫人牵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娘亲到底不放心他,亲自将那指环戴到了小娘子手上,一脸和蔼:“嘉娘这孩子,当真伶俐。”
小娘子手却不老实,那指环便也没带稳,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她好奇,蹲下身子撅起屁股去寻。胖乎乎圆圆的身子皱成一团,憨态可掬,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记忆里影影绰绰还记得那小娘子的名字 :黄……黄嘉娘!
再想起十一叔手里拿着的那个指环。
莫非是她?濮宝轩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
王大娘子近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被汴京城里的贵女们似有似无的排挤,原先易拿到的花会、诗社的帖子如今却一点都拿不到。
宁平县主生辰,她客气送了一份生辰礼,县主却只是客客气气回礼,丝毫没有半点邀她来生辰宴的意思。何况谁会在收到生辰礼时立刻回礼?
便是王大娘子这般迟钝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对。
偏偏她母亲随着父亲在外地做官,一时半会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思来想去只能寻二夫人哭诉。
“婶婶有所不知,那天我为婶婶仗义撑腰,连三嫂的面子都拂了,谁知被那厨娘撕破脸,落了个好大的没脸。如今连帖子都收不到一个。”王大娘子思及当日的难堪,满眼恨恨。
王二夫人瞬间变色,原本的脸上闪过警觉:“大娘子这话却不对,我与郡主同为你婶婶,不可随便分个亲疏远近。”一脸的大义凛然,滑不留手。
自己好心帮她,她却这般圆滑生怕惹事,大娘子心里划过一丝失望。
可她自幼被父母丢在汴京老宅,又无个亲近的女性长辈。二房原配夫人去世的早,前几年嫁进来一位填房二夫人,比大娘子也大不了几岁,说是婶婶,实际多年的相处早亲如姐妹。
是以她平复了心中的失望,复又抬起头来:“婶婶说的是,是我说错了话。”
二夫人见她面色有些失落,生怕失去这个拥趸,忙凑过来恭维她:“我们家大娘子这身条,这气度,便是放在外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气质,又何须外头的那些帖子。”
好在王大娘子脾气暴戾、为人又脑子单纯、好鼓动,不过一会功夫,便被二夫人一箩筐的恭维话被鼓动的一脸自得。
二夫人心里暗笑,面上却继续鼓动:“妹妹以后是大富大贵的命,着实叫我羡慕不已……前几天还在张罗府里的夏衣,结果宫嬷嬷过来说我枕云院里的夏衣不够,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哪个不是我亲自张罗?唉,真是众口难调……”
果然王大娘子立刻义愤填膺:“我去与祖母说!定不能叫她的人这般横行霸道,欺负婶婶。”
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二夫人暗暗满意,嘴上却说:“大娘子千万莫要这般说,我辛苦些也是应当,再怎么说,郡主可是诞下了孩儿。府里上下都说我是个不下蛋的鸡……”说着适时拿起手帕捂捂眼眶。
“谁敢这般说婶婶!”王大娘子气愤得柳眉倒竖,又安慰二夫人半天。
二夫人满意离开了,王大娘子去寻老夫人告状,却立刻被祖母训斥一顿:“如今汴京城里贵女们都传得沸沸扬扬,你居然当众抹黑你婶婶,当真是黑白不分!”又罚她禁足,抄写《女则》。
素来慈爱疼爱自己的祖母变了脸,王大娘子只好抹着眼泪开始了禁足生涯。
却说这一场宴请发生的始末也被贵夫人们传了出去,于是许多汴京城里的贵夫人便都好奇的来看看这家新开的脚店。
门口先看到郡主亲自的题字“康家娘子脚店”,等进了店才发现这家店不同凡响:
一是没有外男,单是这一点便胜了满汴京城其他脚店;
二是店中布置雅致。如今汴京城里有不少大小酒楼不假,可大部分店,不,可以说是所有店的装饰都遵循了男客的喜好,毕竟他们才是主要的消费群体。几乎没有店能这般戳中娘子们的心,花草遍布,精巧雅致,清香四溢;
三是菜式精致。有人指明要吃当日郡主吃过的食物,还有人单点别的,可无论如何,那菜式都十分精巧雅致,有个别出心裁的典故。
这段时间,康家娘子脚店门前排起了长队,一开始是郡主带来的名气效应,而后便是来过的娘子们的口口相传:“那家脚店当真不错,又不贵,又僻静,寻常去吃酒倒是好去处。”
甚至还有不少从外地来的夫人都特意来店中吃饭:“来趟汴京城怎能不吃汴京城中名店?”
离开汴京城的夫人们更要来康娘子脚店:“汴京城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吃上这家店。”
店内生意火爆,慈姑便开始仔细思忖这接下来的走势。
如今的红火并不能代表能长长久久,娘子脚店做的是城中娘子们的生意,可比起男人们,娘子们出门吃饭的次数过少,即便是家境良好能够顿顿吃得起食肆的娘子们,也不会时常在外面用餐。
男子在脚店可交际,可散心,可闲坐,女子却甚少能能做到。同样一户人家,男主人在脚店出现十次,女子才有可能出现一次。
是以脚店要想办得久,还需想出些别的法子。
慈姑想了两个法子,一是酒水须得花样多些,二是要有外送。
如今汴京城里能经营酒水的也就正店和部分脚店。
康娘子脚店没有官方许可不能自己酿酒,却能自己从正店买酒回来散装出售。有了这酒水,便能从中做许多文章。
店里有娘子们来喝,自然不能是烈酒,慈姑于是便琢磨着自己调制些稍淡些的果酒、花酿。
她按照师父的教导,从市井上买回来梅子等果物,自己泡入白酒中。
于是下次娘子们脚店闲逛时,便惊讶得发现店中有梅子酒、荔枝酒、桃子酒,还有桂花酒、茉莉酒、蔷薇花瓣酒等花酿。
娘子们哪见过这等新奇有趣的果酒花酿?于是立刻买上一杯尝尝。
先是蔷薇酒,但见小小酒杯中漂浮着玫红色蔷薇花瓣,娇艳欲滴,瞧着便心情大好。鼻子凑过去轻轻一闻,还有些蔷薇的浓香。
再抿嘴喝上一口,淡淡的酒香袭来,却毫无白酒的辣嘴,只有淳厚绵长的甘甜,再加上些花果香气,甜滋滋,香喷喷。
还有蜂蜜梅子甜酒,喝一口,在下雨的天气也浑身暖洋洋,如置身五月暖阳下。
这哪里是酒,倒像是从未喝过的甜饮!
第25章 蜜汁鹌鹑
酒杯也是慈姑特意寻人烧纸的, 小小巧巧一个,烧成花瓣果实的模样,有梅花样子, 有鸡心样子, 有萱草样子,叫人一瞧就心情大好。
当然娘子店的价格并不菲, 喝一杯酒便要三十文钱,可饶是如此, 仍旧多了许多前来点果酒花酿的娘子。
娘子们寻常逛街, 自然希望能多个地方歇歇脚喝上一杯, 可又不想喝烈酒。
如今脚店推出这温润的果酒花酿正好。看着悦目, 喝着也不醉人,更闻不出酒味, 便是家中管教严些都闻不见丝毫,着实叫人不得不点。
见第一个法子大获成功,慈姑便开始第二个法子:外送。
如今生意固然不错, 可还要想到那些无暇或无法出门的娘子,这些人在汴京城中不在少数, 如何能抓取她们的胃和钱袋便是一门大生意。外送便是其中的一招。
外送的菜式更是要刻意斟酌:要易携带, 凉了也不影响太多口味, 如此一来鱼虾便不能考虑, 慈姑思来想去, 决定先做一荤一素一主食。
荤菜便是一道蜜汁鹌鹑。洗剥好的鹌鹑浸泡入蜂蜜、浓酱、鱼露、料酒、五香粉组成的酱料里腌制过夜。等第二天再入明炉小火慢慢烤熟, 零打包前再撒上白芝麻与香菜茎。
一素是香橙胭脂萝卜。小而圆鼓鼓的樱桃萝卜切片不断刀, 海盐杀水后再加□□糖、白醋与橙丝一起腌制。
主食则是小蒸饼1,小巧玲珑巴掌大小。
至于餐具嘛倒好办,如今汴京城里并不缺外送业务, 逐时施行索唤便可寻到店家外送,速度快些的咄嗟可办。是以发展出来一系列外送的餐具。慈姑不用花大力气,便买了一批温盘、温碗、温盏。这些餐具大都是双层,下面中空,有圆孔可以注入热水,能保证到了也还是有温度。
田三娘开着一家布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每忙起来脚不沾地,中饭便也只能在周围的食铺里买些送来。
这日她正筹谋着“今儿吃哪家”,便听得外头童子们嬉嬉闹闹唱道:“甜杏小巷,康娘子忙,鹌鹑脆、萝卜穗,蒸饼腾腾齐来会。”
她听着满口生津,便抓住个小童问:“怎的?甜杏巷有何好吃的不成?”
那小女娃含着嘴里的麦芽糖,含糊不清讲与她:“甜杏巷新开了家娘店。”
什么?娘店?田三娘一头雾水,女娃见说不清,急得将手中拿着的字纸与她看。
田三娘粗略识得几个字,拿起字纸,但见上头画一家店铺,巷口全是杏树,店铺门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旁边则是个大大的食盒,里头盛放了鹌鹑、切得精巧的胭脂萝卜并两个蒸饼,旁边写了八十文,瞧着有些意思。
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明白这是家店铺开张的事。
“吆,这家店啊。”田三娘隔壁的米铺老板娘寇嫂子凑过来瞧了一眼,“康娘子脚店,只接待女客,如今汴京城里火着呢,前几天我闺女回娘家还带着我去吃了一顿,当真好吃。可惜今儿要忙生意去不了。”她砸吧下嘴,似在回忆美味。
原来是娘子店,那女娃记不大清说成了娘店,田三娘失笑,正要将字纸还给女娃,就听得女娃旁边一个男娃说:“可以外送,送的就是图上面画的菜。”
咦?怎还能外送?寇嫂子先好奇:“怎的叫你们这些小儿来传讯?”
男童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康娘子说每成一单给我们两文钱哩,便是不成也能吃松子糖。你将份数与收饭地写在这字纸背面,我拿回去,康娘子那边做好再叫伙计送过来,一来一去,两相便宜。”
原来还有这等机智的办法,田三娘啧啧称奇,寇嫂子却先急急与田三娘道:“田娘子,帮我写上,我还想吃那家店里的东西。”
八十文倒也不贵,毕竟一碗面都要三十文呢,田三娘欣然应诺:“那便写两份。”
到中午时果然来了一个伙计,提着两个食盒,食盒里拿出两份饭菜,收了一百六十文铜钱,数清楚了又说:“晚间我来拿碗碟。”
这倒不是店家大方,而是如今大宋富庶,汴京城里寻常店家买卖饭食都信任顾客,有的店铺连几百银的银盘银碗都敢出借,何况这普通瓷碟乎?
田三娘便与寇嫂子在她家柜台处摊开碗筷,开始吃这一顿午膳。
油光顺滑的烤鹌鹑上淋着金黄色酱汁,如今已经些微凝固,可非但不影响成品,反而叫整道菜更加色泽鲜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放入嘴中,最先感受到的是鹌鹑焦脆的外皮,鹌鹑皮应当是被油炸过,脆生生在嘴巴中炸开,鹌鹑下面的肉质松软,外酥里嫩,带来巨大的油脂香气。
而上头淋着的酱汁甜中带些微酸,搭配外酥里嫩的炸鹌鹑,融合巧妙。
寇嫂子要更豪爽些,吃了两口直接上手,撕开鹌鹑拿在手里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连手指头的汤汁都要吸吮干净。
香橙胭脂萝卜酸酸脆脆,带着一丝橙子的清香,在嘴巴里噶本利落脆,刺激着口腔分泌口水,落下肚去十分开胃,大口吃着鹌鹑肉时来上这么一口樱桃萝卜,原有的油腻感登时消失不见,反而还想再吃一口炸鹌鹑。
小蒸饼松松软软,还冒着热气,拿起咬一口,面香满口,软暄暄甜滋滋,蘸着蜜汁炸鹌鹑的酱汁吃一口,简直是绝配。
寇嫂子吃饭快些,她吃完了自己盘里的,还巴巴儿瞅着田三娘盘里的鹌鹑,将田三娘给逗乐了,便从自己食盒里夹出一块扎鹌鹑过去:“寇嫂,这家菜当真不错。”
寇嫂子慢慢吃着这来之不易的鹌鹑,一边搭腔:“那是!回头等我当家的回来看店,我便请你去吃这家脚店!”
晚上李大头去收餐盘时便收到了两个订单,田三娘道:“明儿我们两家也要送。”
李大头今日除了田三娘,还有许多客人也点明了第二日还要购买,如此一来,脚店里非但饭点忙碌,在非饭点厨子们也要忙着做菜,好满足外送需求。
外送业务做了起来,原有的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
店中如今两位侍女还是借的马夫人的,慈姑自己则在前头又结账,又是协调顾客纷争,晚上还要去州桥夜市去摆摊,着实辛苦,便思索着多雇佣几个人来。
她便去寻了牙人,要他帮自己寻摸几个合适的人手。
牙人带了几位小娘子,慈姑一一打量过去,手中带泥的不要,东张西望的不要,单挑那出身乡间又瞧着能干活的挑了三个。
牙人做成了好大一桩生意,心里高兴,又提醒慈姑:“记得与小娘子们改名。”
慈姑一愣,名字出自父母,不过许多买奴的人家为了叫奴婢服从便也有了起名的风俗,慈姑却无那癖好,与小娘子们说个分明:“你们原来叫什么便是什么。不用特地改名。”
小娘子们便又通了姓名,一个叫通草,一个叫果子,一个叫勺儿。
慈姑便问她们想不想做菜,几个小娘子都是乡下孩子,期期艾艾,涨红了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