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而闲云阁里,那一树树梨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耀目,似玉雕雪砌一般。
  这闲云阁自王府建府以来,一直大门紧闭,十天半月才有几个小厮进去清扫一下落叶,每年春天梨花徒然绽放,却因为院墙高耸,无人想起到里面赏花。
  今年的梨树又长高了不少,再加上荼蘼杜鹃几个丫头日日浇水捉虫,梨花开得远胜去年。
  于是整个王府的上下人等,都来观赏梨花开放的盛景,王妃和齐侧妃这几个主子级别的当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叩门进去看,可是那些仆妇丫头们等闲却不可随意进主子的院落,只在外头远远观望着。
  初雪见状,便命小月大开院门,只要是女子,都可以进院看梨花,那些丫头仆妇见初雪如此随和,都是交口称赞:“这位李美人真是心地厚道,肯拿咱们这些奴才当个人看。”
  这日,从上午到黄昏,就有得空的丫头仆妇来院子里转一圈,初雪便让海棠多煮了几壶开水,拿上好的茶叶泡了,将茶壶茶碗搁在梨树下的石桌上,任由下人们自取饮用。
  这日天黑以后,用过晚膳,初雪便照旧拿了一卷话本在灯下细看,这个时候,杨美人却来了。
  见初雪倚在贵妃塌上看书,杨美人冲口便道:“亏你还有闲心看书,现在府中议论你的人可多了。”
  两人来往多时,早已熟不拘礼,初雪见她来了,只象征性地蠕动了一下裹在波斯毛毯中的身子:“你今儿吃得倒挺早。”
  杨美人笑道:“我刚才只喝了一碗稀粥,想着你这里肯定有好吃的,就来找你了”
  “这里有我自己在小厨房亲手炸的豆腐丸子,你自己拿。”初雪用手指了指贵妃塌畔高几上的一个斗彩碟子。
  杨美人身子一歪,坐在塌边上,伸手拈起一个放入口中,随即赞道:“你这一双巧手,真是宫里的御厨都要被你比了下去,怪不得现在下人们都一个劲地夸你,果然是妙手仁心啊。”
  “妙手仁心?”这个词眼把初雪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又不是大夫,没有悬壶济世的德行,哪里配得上这四个字,是谁那么高抬我呀?”
  杨美人扑哧一笑:“妙手是说你的点心做得好,仁心是说你今儿开了大门让那些奴才们进来看梨花,还特意拿茶水招待她们,对待奴才尚且如此,说你心地仁慈,似乎也不过分。”
  初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开个门让人进来看个花儿罢了,人都进了她的院子,拿些茶水出来招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没必要把她说得那么好吧。
  杨美人一连吃了好几个豆腐丸子,又端起一杯茶喝了半盏,见她脸上神色,猜到她的心思,便道:“你休要小看自己的举动,放眼看看,有几个做主子的能有你这般拿奴才当个人,这要是陆侧妃的院子里开了梨花,那些奴才想到她的院子周围转悠,只怕多半要招来一顿嘴巴!”
  初雪乍了乍舌,坐起身来,自己也拈起一个豆腐丸子。
  “初雪……”杨美人看着她,突然一脸的欲言又止。
  “姐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干嘛吞吞吐吐。”
  杨美人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今日开了院门放奴才进来看花的举动,虽说是好,但是类似的事情却不可多做。”
  初雪目光一凝:“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那个院子,常年累月安静得像古庙,我能听说什么呀,我不过是觉得,觉得——”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只得道:“总之,王府不比你们村,上头有王爷王妃,中间有其他姬妾,下头还有那么多的奴才,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小心才是。”
  “比如今天这件事,我就做得不妥,对吗?”初雪紧盯着她的脸。
  杨美人叹了口气:“也许,没什么不妥的,妹妹你知道,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总是喜欢多想。”
  初雪神出手去,握住了杨美人的手,轻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是怕王妃娘娘听见了下人对我的赞誉,心里会不自在,毕竟她才是主母,是吗?”
  杨美人没有说话。
  “姐姐真心为我打算,我很是感激,其实,我今日这事,的确做得欠考虑,我应该请示一下王妃,让她同意我开门放她们进来看花的。”
  “妹妹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初雪叹了口气:“因为我也是个凡人啊,是人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等醒悟过来的时候,事情往往都做过了。”
  杨美人点了点头:“王妃是个宽厚性子,你找个机会,跟她解释一下,应该没多大事。”
  两人相视一笑,初雪又道:“咱们来下盘棋如何?”
  “下棋,少了我怎么成啊!”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室内响起。
  杨美人浑身微微一震,忙站起身来,轻声叫道:“王爷!”
  她许久没能见到裕王,此时乍见,心中兴奋,不由自主地偷偷往他身上脸上瞄了几眼。
  见他愈发的玉树凌风,俊朗不凡,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
  王爷看了她一眼,温言道:“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杨美人一听此言,心头一阵难受,可还是低声说了声,是,然后便退了下去。
  初雪看了裕王一眼,有些不满地道:“我跟杨姐姐约好的一盘棋,却被你给搅了。”
  灯光之下,她轻怒薄嗔的样子越发美艳绝伦,裕王看着她,眼中闪现出笑意:“初雪,前些日子,可委屈你了,我来陪你下几局,如何?”
  初雪低了头,没有接他的话。
  自从林嬷嬷跟她掰开揉碎地谈过一场以后,初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以后的这一辈子,到底该怎么过。
  按说,作为王爷有名有份的小妾,这辈子衣食是不用愁了,起码能吃饱穿暖,她爹和文贵有那几百亩地做底子,这辈子也不会愁那一口饭吃。
  可是,往难听了说,人毕竟不是一头养在圈里的猪,除了吃和睡,总得有点别的。
  更可怕的是,林嬷嬷告诉她,小妾一旦彻底失宠,便只能奉承大妇或者宠妾,像她这样彻底得罪过陆侧妃的人,若是王爷不再正眼瞧她,陆采莲很快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再或者,王爷将来继位登基,宫中美女如云,妃嫔的名额不够分配的,说不定就能直接把她送进皇家寺庙里,跟前朝废妃们在一起,终身幽禁,最后疯老至死。
  张居正是心头的一道明月光,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可现实却是残酷的,这三种结果,初雪哪一种都不想要。
  尽管所有的宠妾年老色衰时都会失宠,可是,只要有儿子在,就有了最有力的靠山,儿子才是一个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朝裕王嫣然一笑,娇声道:“三更半夜的,王爷还有闲心下棋么?”
  见她如此直白而热情地表达对自己的渴望,裕王登时满心欢喜,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昵声道:“我夜里想你都想得睡不着,只是怕你心里怪我,迟迟不敢过来。”
  初雪默默地回应着他的吻,没有说话。
  裕王吻到她的耳垂时,轻声道:“初雪,今晚,我们就在这张八仙椅上吧……”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一夜,两人都是精疲力尽,直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醒来。
  正院,王妃房中。
  春儿拿了四只雕花琉璃灯罩,对几位侧妃美人道:“这是娘娘让我特意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说是夏天快到了,蚊虫多,有个好灯罩方便些。
  见其余三人都已经到齐了,独独缺了初雪,王妃便道:“把李美人的那份放在里间,等她来了再给她吧。”
  齐侧妃便道:“娘娘,那只有等明日了,初雪今早陪王爷还来不及,哪里想得到来给您请安。”
  “齐姐姐,你可别乱说,初雪马上就会来的,我这三年多来,伺候过王爷那么多次,也没说不来给娘娘请安呀,你们伺候王爷的时候,难道会躲懒不来吗?”陆采莲瞥了她一眼。
  王妃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她伺候王爷幸苦,便来迟些,或者不来,也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没什么好奇怪的。”
  采莲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语气:“那倒说的是,初雪那丫头,我先前瞧着颇不顺眼,可如今听下人们提起,觉得这丫头还真不错呢。”
  齐侧妃冷笑道:“那是呀,她开了院门任由那些奴才进院子赏花,又是茶又是水的,奴才么,眼皮子可不就是浅么,一杯茶就把他们的心给买了,如今我听着,下人们嘴里,她可是王府里最心善的主子,比咱们娘娘还要仁慈呢!”
  采莲皱了皱眉:“你越说越不成话了,还是好好瞧瞧你的灯罩吧。”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杨美人,看了两人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王妃,见王妃依旧笑吟吟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宽。
  第52章 威胁
  近来,王妃的心情一直都不错。
  虽说陆采莲又开始受宠,可是,对她的态度却比以往恭敬了许多,每天早上总是第一个到她房中请安,有什么好东西,也知道孝敬她了,尽管王妃心底明白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但是不管怎样,主母的权威到底被采莲乖乖认可了。
  还有王爷,以前,王爷虽说对她这个原配嫡妻一直很尊重,可是晚上进她房里的次数,还不如进齐侧妃和杨美人房里多。
  而现在,齐侧妃和杨美人是一点宠爱都没有了,一个月三十天,王爷除了独宿书房的那几天,其余的晚上,都是她和采莲瓜分了,虽然采莲占大头,她占小头,可是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容貌。
  齐侧妃和杨美人容貌远胜于她,王爷都能抛在脑后,每月还能有好几个晚上和她在一起,王妃知足了。
  这日晚间,王妃在灯下看账簿,春儿端了一碗催孕的药汁放在了妆台上:“娘娘,太医说过,这药每次同房前都要喝的。”
  看了一眼那碗浓稠的药汁,想起那腥苦的味道,王妃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是转念又想起裕王每次在她枕边的低诉:“香玉,再给我生个儿子,我还要儿子。”
  是啊,只有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才最最尊贵,容貌算得了什么小妾当然不如妻!
  今天是月圆之日,王爷必定要来,她可不是容易受孕的身子,大婚之后,日日同房半年之久,才怀上了宝儿。
  仰起头,将那碗药汁喝得点滴不剩,刚放下药碗,就听见屏风外头的嬷嬷笑道:“王爷来了?”
  王妃急忙拿丝怕擦拭了几下嘴唇,站起身来迎了出来。
  裕王一进房,就闻见屋里淡淡的药味,便握住了妻子的手,柔声道:“那药这般难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你已经生育过宝儿,还愁不能再生么!不过早晚的事。”
  “话虽如此,可是臣妾到底心急。”王妃垂下头,低声道。
  “近来,父皇对我诸多不满,我日日在书房里攻书的时间长些,府里的事情,你还是要多多上心,尤其是那几个姬妾,好生辖制着,不要闹出什么话把儿来给人说才好。”裕王拉了她的手,一齐坐到了炕沿上。
  王妃点了点头:“臣妾自然省得,只是采莲她——”
  王爷一怔:“采莲,她如今不是安分守己了许多吗?我看她连给你请安都越发早了。”
  王妃苦笑:“她对臣妾倒是恭恭敬敬,只是我冷眼瞧着,她竟是跟初雪较上劲了。”
  “我已经多日不去闲云阁了,不过前几日偶尔去了一次,她还有什么不足”王爷皱着眉。
  “她的心思,臣妾又哪里能猜得透。”王妃起身,拎起装热水的银吊子,取过紫檀木架子上的铜盆,倒了半盆热水,又给丈夫脱鞋袜。
  裕王将双脚放进铜盆里:“她都怎么跟初雪较劲了?”
  “她如今倒是越发精明了,自己不肯出面,暗地里唆使齐云来做这个恶人。”
  “齐云?她和采莲都是侧妃,向来不睦,怎么会甘心做采莲的马前卒?”裕王奇道。
  王妃轻叹一声:“不就是为了个利字么,齐云过生日的时候,采莲送了一对玉镯,后来她头上又戴了了一朵上好的珠花,这以后,在我面前,齐云就开始明里暗里的踩着初雪,想叫我也厌了初雪。”
  “身为王府侧妃,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眼皮子就这般浅,一件两件首饰就把良心给卖了?”裕王的声音里透出愠色。
  王妃没有作声,只拿了绸帕缓缓替裕王洗脚。
  裕王怔怔地出了会神,又对王妃道:“初雪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娘家又没什么人撑腰,你做主母的,也要看顾一二,别让采莲太过分了。”
  王妃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一出出戏,不知演到哪一天才算完。”
  裕王哼了一声:“待克成大业,瞧我怎么收拾那一家子。”
  时间如流水般飞逝,一晃眼就到了五月。
  闲云阁里的梨花纷纷凋落,漫天花雨落在地上,让几个丫头扫之不及。
  这段时间,裕王跑闲云阁的脚步渐渐地勤了,原本是只跑采莲和王妃房中的,现在却将所有夜晚均匀地分给三位妻妾,只是冷落了齐侧妃和杨美人。
  杨美人性子恬淡,倒也罢了,齐侧妃却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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