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其二,比起口述,他更习惯用书信的方式将消息告知于我,”即便面对面,这也是他们多年交流,遗留下来的习惯,短时间内,这点是不会有变的。
  “其三,是你自己告知我的。”
  那句心理准备……可不就是他告诉她,这里有诈吗。
  俞乔说得梁艋都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有人重伤……”
  俞乔让沈岚琪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老妇阿婆,阿婆有病,俞乔是知道的,这话一说,怎么也该往这方面想吧。
  俞乔没有再回他的话,她的目光看向公良端锦,毫无预兆,深深弯下了腰,她在鞠躬,她在求人,“俞乔想求前辈医人。”
  帮阿狸找到家人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为了谢昀,他的腿,时间耽搁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时近一年,在谢昀心里,估计早放弃了,但俞乔还不想。
  “你倒是直接,”公良端锦没直接应允,反而评价了一句,但俞乔还未直起腰,她在等他回复。
  又顿了片刻,公良端锦才道,“你帮我照顾阿狸,这个要求我理应答应。”
  “但药谷有药谷的规矩,一人一生只医一次,他可到药谷求过医?”
  俞乔直起身体,没有隐瞒,点头道,“他是谢昀,楚国八皇子,前辈应该不陌生。”
  俞乔能在北境捡到谢昀,起因就是因为谢昀被送到药谷看病,公良端锦作为药谷谷主,如何会陌生。
  “原来是他……”公良端锦沉吟着,似乎更加为难,又听见俞乔道。
  “他的一次用了,就用我的。”
  “你不后悔?”俞乔看着年岁并不大,这后半生会有怎样的灾病,还未可知,药谷的一次看病机会,对于很多人来说,相当于一条命。
  俞乔眉梢微微动了动,“我会让阿狸好好学医,以后给我看病。”
  她自己也懂医术,但毕竟精力有限,无法精深,比不得传承久远的药谷医士。而阿狸是她教导出来的,才不会受拘于所谓规矩里。
  “呃……”梁艋无语地看着俞乔,在人家爹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公良端锦倒是笑了,他微微颔首,随即道,“沈公子就在里面。”
  “至于……其实一直都是梁艋扮的,”在这点上,梁艋并没有说假,老妇在将阿狸交给俞乔之后,给他们留下了点讯息,就彻底消失了,许只是失踪,更大可能是……她死了。
  “她姓柳,二十几年前,到药谷看病,自愿留下,后来阿狸出生了,她就一直照顾他。”直到去年药谷出了变故,她带着阿狸逃走,几经辗转,她旧疾复发,就将阿狸托付给了俞乔。
  俞乔点了点头,却没打算这么给他们含糊过去,“若不是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你们是不会想现身的吧。”
  除了沈岚琪,就是林四酒也在帮俞乔一起找老妇,而老妇最大的特征,就是辨识草药,懂医术,那两人的生意遍布天下,继续查下去,很难不给他们的隐蔽造成影响。
  俞乔本意也并不只是找到老妇,她就是想逼他们现身。
  “这……阿狸不是住得挺开心的嘛,”梁艋闪烁着目光,帮沉默的公良端锦辩解着,阿狸跟着俞乔,吃饱穿暖,读书识字,跟着他们,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得好。
  俞乔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出几丝讽刺,“前辈也这么想吗?”
  公良端锦没有回答,俞乔又继续道,“阿狸纯粹可爱,我便是一直当弟弟养着,又何妨。”
  “但你们从不现身,他会怎么想?他的家人是死了?还是不要他了。”
  这一年里阿狸已经懂事了非常多,在他们面前可爱纯然,懂事贴心,在荆州城时还偶尔问起,但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再没问过他的姆姆,因为他已经知道,她不会来接他了,他把自己当成和秦述一样的人,一样的孤儿。
  秦述是无可奈何,无法改变,但俞乔并不希望阿狸也背着这样的过去。
  公良端锦没想到他才答应俞乔看病治人,随即就叫她教训了一顿,而且,他还无从辩驳。
  “是我们有欠考虑了,”公良端锦看俞乔,眼中的赞赏更多了些许,危难之中,柳婆并没有托付错人。
  “请俞公子带我们去看阿狸。”
  沈岚琪被梁艋弄上马车,还在酣睡,梁艋又往他鼻尖抹了点东西,又许久,他才惺惺松松将醒过来,还未看清楚眼前的人,一个激动,站了起来,“嘭!”
  “哎哟,”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疼死爷……爷了。”
  “两位好汉大哥,有话好好说,要钱没有,要人倒是有一个,”沈岚琪揉着被撞惨的脑袋,嘴里叽里呱啦往外倒话,“我和你们说,我那兄弟可俊了,我带你们去找她,千万别找我啊。”
  俞乔端坐着,眸光淡淡,看着沈岚琪各种奇葩做派,一点不见惊讶。
  “咦……啊,”他突然发觉马车里多了一人,这一抬头看去,随即就傻在那儿。
  “兄……兄弟……”
  “俞……九……”
  “闭嘴,坐好了。”俞乔目光扫向他,只给了他这这句话。
  沈岚琪闻言,立刻坐好了,便是脑袋顶还疼的厉害,他也死死忍着,没再去揉。
  公良端锦看俞乔一句话就制住了这个沈少东家,眸中的惊奇又多了几分。
  而马车已经进了楚京,停在了轩云书斋的门口。
  “王伯,你让子明带人收拾几个客房出来。”
  俞乔下了马车,随即就吩咐了王伯,然后她就引着他们去了暖厅。
  才进入暖厅,公良端锦和梁艋脚步就稍稍迟缓了些许,而沈岚琪则直接张大了嘴巴,他走南闯北,可是个识货的,“天,那对白瓷瓶,应该是周朝的古物。”
  他深吸着气,眼睛红红地盯着那对瓷瓶看,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将它们掳了就走。
  “你,你从那里淘来的?”俞乔的眼力,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能找到这样的宝贝。
  俞乔也扫了一眼,这个被王伯带人重新布置的暖厅,在外行人眼中,雅致非常,在内行人眼中,贵气冲天,谢昀搬来的那些好东西,应该都被摆上了。
  “有人送的,”俞乔语气淡淡,看向公良端锦和梁艋,“请坐。”
  “阿狸再一个时辰就下学了。”
  “无妨,”公良端锦微微颔首,但神情里依旧显露了几分无法克制的激动,阿狸……说起来,他其实不止一年没见到他了。
  沈岚琪却还不想坐,他将暖厅里的摆设都稀罕了个遍,才悻悻坐下,他瞪向俞乔,“你是不是和谁合作,偷了哪个皇族的府库?”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不仅是好东西这么简单,关键是难得,是独一无二,亏他一直觉得自己富有,和俞乔比起来,他什么也不是啊。
  俞乔没再应他的话,只目光扫去,就让沈岚琪闭嘴了。
  公良端锦倒有几分猜测,这俞乔和八皇子谢昀的关系,当真不错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算短,但喝喝茶,吃吃点心,闲聊一番,时间也就过去了。
  今日的阿狸穿的,是他在云乔宫时,谢昀让绣娘给他量身制作的淡青色锦袍,无论是刺绣还是针脚,都是皇家工艺,一般铺子是比不了的。
  阿狸可爱,穿得好看又讨喜,谢昀除了爱让人给俞乔做衣服,就也爱给阿狸捣腾,阿狸每回换了漂亮衣服,也爱给谢昀看,得谢昀一个点头,能让他美上一天,两个臭美的倒是凑一块儿去了。
  “小鱼哥哥,我们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他和秦述下学,王伯就让他们往暖厅来了。
  暖厅的门推开,秦述和阿狸先后走了进来。
  他们先对俞乔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公良端锦和梁艋。
  俞乔没有开口为他们介绍,这话理应他们自己说。
  阿狸的目光也在他们二人身上,但眼中却无多少熟悉,他牵着秦述的手,在两人控制不住有些灼热的目光下,向秦述身后移了移。
  秦述也有担当,挺了挺胸膛,挡在了阿狸身前。
  他问向公良端锦“您是……”
  “我是阿狸的爹爹,谢谢你们一直照顾阿狸。”
  “啊,”秦述张着嘴,如何都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阿狸的爹。他们相处时间不算短,但他从未听阿狸说过,他还有个爹。
  一样听到这话的阿狸,却藏得更严实了些,又许久他才露出了小脑袋,眸中带着的是警惕,他高声道,“阿狸没有爹爹,我不认识你。”
  他说着一溜跑到俞乔身前,没有谢昀阻碍,他直接抱住了俞乔的腰,“阿狸听话,阿狸不要被送走,阿狸要等姆姆来找。”
  阿狸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是俞乔也不例外,但她几乎没有迟疑,她的手落到阿狸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只要阿狸不愿意,没有人能带走你,我保证。”
  俞乔的话可以说是阿狸最愿意相信的话,她从未对他失言过,甚至,她也从不因他年岁小,就有说什么含糊其辞的话,应付过他,她待他以诚,始终都是如此。
  许是被俞乔安抚了心情,他许久才抬起脑袋,带还缩在俞乔身边,不肯近前一步。
  公良端锦似乎想和阿狸单独谈话,但俞乔没给他创造这个机会,“来日方长,前辈还是不要太着急的好。”
  不管他以前是如何对待阿狸,让他觉得自己是没有爹爹的,这一年里,他从未现身,就也不能太过着急就想让阿狸认他们。
  “我是梁艋,你梁哥哥。”梁艋插嘴和阿狸道,阿狸出生后,公良端锦各国跑,鲜少陪伴他,但他是有经常回药谷的,一般来说,阿狸是该记得他的。
  可阿狸看着他的警惕一点没少,也不知想起没想起,他贴着俞乔,抿唇不应话。
  和想象中,亲人相见,相拥而泣的场面完全不同,阿狸的警惕,让他们觉得受伤又心怜。
  “秦述,你带阿狸回房,是去给王伯帮忙,还是写课业,时间你们自己安排。”
  “是,”秦述重新挺起胸膛,走了过来,阿狸也把手放到秦述手上,两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暖厅。
  俞乔又看向沈岚琪,“你也回浮生斋去。”
  “是,”沈岚琪在俞乔的目光中,一样半点反驳都没有,他挠了挠头,知道自己这次出的纰漏大了,俞乔这是给他补救的机会啊。
  人都离开,又是俞乔独对他们。
  “阿狸需要时间。”而他们也需要时间反省一下自己了。阿狸不是一个摆设,随意摆布,他有感知,有情感,不能他们想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要。
  公良端锦和梁艋在轩云书斋住了下来,俞乔回到他的书房,叫来了王伯,“去给林四酒送信吧。”
  这就是俞乔之前承诺林四酒的机会,看病的机会,至于公良端锦肯不肯施救,还要看他的造化,他们的缘分。
  近日俞乔多了一个习惯,早晚都要到白菊花田看了一番,今日清晨晨起,公良端锦就在这里看到了俞乔。
  “他什么时候来?”他和梁艋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但是要看病的人,却还没来,他以为无论俞乔,还是谢昀都是很着急的。
  俞乔未转身,眸光映着那朵灼灼绽放的白菊,神情不觉就柔和了,“今天。”
  花已开,人也该回来了。
  城防营里,谢昀一行从荒山里归来,这回除了他之外,大胖几人都有受伤,他们依旧捍卫了他们的第一,但成绩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
  谢昀坐回木椅,手臂有些发麻和抽搐,但话语依旧清晰而直刺要害,“若是这一次是你们带本宫逃命,本宫可还有命回来?”
  因为那些机关都还有所保留,叫他们只是伤,而不是死。
  可在真正的战场里,是不会有保留的,只有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会死,他也会死。
  “明天开始,除比试日,你们都去林易那里接外出任务,本宫也会和你们一起去。”
  “殿下……”
  大胖几人顾不得喘气了,他们被谢昀的话惊住了,外出任务或剿匪,或查案,面对的将是江湖匪徒,和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自无异议,但谢昀如何能和他们一起涉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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