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节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呵欠连天臭着脸不爽至极的兰深雪从见鹿房里走出来。他可能是被吵醒了,身上的外衫草草一披,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跟两条大长腿。吓得刚刚还满脸镇定冷静的唐姑娘尖叫一声捂住了脸,东方鸿一个箭步挡在心上人前面,嘴角抽搐。
  虽然他才醒过来一天,但这位兰公子有多么龟毛……他已经很有概念了。
  见鹿赶紧过去给兰深雪把衣服整理好,边整理还边问,“你是说,东方少侠还有救?”
  “有啊。”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脸朝见鹿胸口埋,抱怨道,“困死了,睡觉。”
  说完勾住她的腰,直接就睡着了!
  见鹿:“……”
  众人:“……”
  最后还是见鹿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诸位还是回去休息会儿吧,待到公子睡醒了再来细细商议此事。东方少侠内伤极重,这天下若说有人能医治,怕也只有公子了。”
  说完连抱带拽的总算把兰深雪给弄进了屋子里,又被他当成抱枕死死搂住倒在床上。
  等到他老人家睡醒,都日上三竿了,起来的时候一边捂嘴打呵欠一边揉眼,张嘴就喊饿:“吃饭……咦?”
  桌上怎么摆好了饭菜?
  见鹿早起来了,见他清醒,告诉他道:“这都是东方少侠做的。”
  她的厨艺很不错,但都是做些精细的吃食,更接近南方吃法,东方鸿却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两人手艺各有千秋,与其说兰深雪是睡醒的,倒不如说是被这味道勾醒的。他狐疑地看她一眼,“这是要干嘛?”
  “承了你的恩,总得想办法还吧?”
  其实这主意是她给出的,不过当然不能让兰深雪知道。这家伙跟块固执的石头一样,除了吃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他,恰好东方鸿煮了一手好菜。
  兰深雪哼哼两声,光着脚下床就要去吃,见鹿瞧着他那乌黑的长指甲心里都难受,一把扯住:“先洗漱。”
  他瞪了她两眼,还是乖乖去了,洗完开吃,第一口到嘴里就眼睛一亮!
  见鹿心想:有了!
  满满一桌菜,这个又高又瘦的病态青年一个人吃的一干二净,连汤汁都没剩下,让人很难想象他明明这么瘦,吃下的那些东西都装到哪里去了。
  最后兰深雪瘫倒在椅子上摸肚子,见鹿坐在他身边给他轻轻揉着,说:“吃人嘴软啊。”
  兰深雪瞥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不救。”
  ☆、第六十七碗汤(八)
  第六十七碗汤(八)
  听了他的话见鹿有些愣,他要救?之前也没看出来有要救的意思啊……
  兰深雪眼神渴望,盯着还有点汤汁的盘子,两根长指甲拈起来舔了一口。那模样见鹿都不忍直视,然后说了句:“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他这人从来不欠人情,尤其是活人的。
  见鹿又是一怔,她怎么也没想过他救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拿了自己的琵琶。“为了……我?”
  兰深雪突然浑身僵硬,然后白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见鹿:“……”
  他得意洋洋地看她,自以为扳回一局,见鹿却只觉得他幼稚的不行。
  她转身要走,兰深雪又把她给拉住了:“生气啦?”
  语气有点小心翼翼,还藏着点讨好,见鹿忍着笑看他,轻轻摇头:“没有生气。”因为她总是能透过表面看到真正的人心。
  他就是为了她,狡辩也瞒不过她的。
  东方鸿的伤确实不清,可那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到了兰深雪这里,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是就剩下一口气,只要想救,也仍然能给你救活。只不过……兰深雪习惯于杀人,不擅长救人,所以这方式比较独特。
  他喜欢的是毒,因此即使是救人也离不开各种毒物,而东方鸿偏偏最怕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几乎是每天都在晕倒和清醒两种状态间来回切换。见鹿对他很是关心,虽然她没有明说,可兰深雪聪明着呢,一早就看出来了,也因此故意叫东方鸿丢人,对方越怕他玩得越是高兴,直到又过了三个月,东方鸿的内伤也痊愈了,兰深雪才停手。
  不可否认的是……内心深处还有些许不舍……当然这不舍不是对东方鸿,而是对再也不能看着对方晕倒了……
  说来真是可笑,这么大个人了,过了这么几个月,再看到蜈蚣长虫,第一时间还是晕倒……
  唐怀烟等人对于东方鸿能恢复如初,甚至因为兰深雪的偶尔“顺手”变得内力更加精进,他们简直恨不得跪地上膜拜兰深雪,将其看成了神仙下凡,不管兰深雪怎么整他们嫌弃他们,也都维持着疯狂的崇拜。
  但不管怎样,虽然东方鸿痊愈了就没了整人的乐趣,但兰深雪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样就证明这些不请自来还浪费了他无数药材毒物的人终于可以滚了!
  东方鸿等人离开前的晚上,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的见鹿却突然到访。
  对于见鹿,他们同样心存感激。因为如果没有见鹿,即使兰深雪能使死人复活,也不会对他们施以援手。而这段时间以来,说真的,他们经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到了兰神医,若非有见鹿在其中周旋打圆场,怕是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只不过兰神医看得紧,并不喜欢见鹿跟他们来往,因此彼此间其实说话的次数并不多,她突然过来,唐怀烟还以为是兰神医有什么吩咐。
  结果却并不是,兰深雪在炼丹房还没有出来,正是这个空当使得见鹿抓住了机会。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几位意图铲除魔头,可有什么方法?”
  东方鸿也不瞒她,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若是在这件事上还执意隐瞒,未免就有些过分了。他告诉见鹿说:“家师临终前曾传下一法宝给我,只要找到那魔头命门,便可取他性命。”
  见鹿听了却微微一笑:“东方少侠到这里来多久了?”
  “已是接近半年。”
  “既然如此,这半年里你又怎知那魔头功夫不曾长进呢?你在变化,他同样也在变化。令师传下的法宝若是在半年前兴许有用,但现在却不会再有用了。”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东方鸿先前重伤在身,他们都不曾如此绝望过。
  可没等他们询问见鹿,见鹿便先问他们道:“我想知道,这把琵琶,诸位是怎么得到的?”
  唐怀烟愣了一下说:“……这个,就是东方大哥的师父传下来的法宝……”
  琵琶是被兰深雪叫活尸偷拿走的,他们谁都参不透这法宝究竟该如何使用,毕竟它的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简单,但见鹿却明白。
  琵琶倘若在她手中,她见了那魔头,直接将琵琶放出,便能取走对方性命,然而她不想让琵琶沾染那种人的鲜血,它要修炼本就不容易,沾了不干净的血,又如何还能回头呢?
  而琵琶若不在她手中,那就永远都是个死物。东方鸿师父传下的法子怕也是无法成功的,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附身于一具活尸身上,遇到东方鸿等人,才成就这把法宝的最终目的。
  “琵琶已经没有用了。”见鹿说,“但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东方鸿等人神情急切。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也是为了给天底下普通的老百姓除害,那魔头若是继续活着,还不知要死在他手上多少人。
  “我听唐姑娘提起过,那魔头练功,用的乃是活人的心脏。”见鹿神色沉静,“可他本身早已是摧古拉朽之势,已不算是活人,那倒不如以毒攻毒,让他服下能让死人复活的万尸丹,那么他的末路便来了。”
  “万尸丹?”
  这个东西谁没听说过,毒医兰深雪炼制出来的丹药,世间珍贵只有一颗,需要耗费十年功夫也不一定成功,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只是……他们用什么跟兰神医交换?!
  若非问过墨泽,得到过墨泽的指点,见鹿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方法,本来她已经快要绝望了。因为横亘在眼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让琵琶吞噬魔头。
  但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固然也没什么不好,但完成不了任务,她无法从这里离开,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过去。
  “万尸丹在我这里。”见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东方鸿等人都愣住了,没弄懂她是什么意思,直到见鹿告诉他们:“我是一只活尸。”
  “怎么可能!”唐怀烟第一个惊呼,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见鹿,也不愿相信这样一个温软柔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竟然会和外面那些僵硬无神只是行尸走肉的活尸一个样。
  “我确实只是活尸,是万尸丹赋予了我意识。”这些就是见鹿的谎言了,可她又如何能说实话呢。“我内脏已经干涸,除了心脏。万尸丹便在我的心脏里。你们取出我的心脏,将它献给魔头,自然能取他性命,为民除害。”
  “不行。”东方鸿沉声拒绝,“见鹿姑娘对我有再造之恩,便是姑娘是活尸不是人,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等杀人取心之事。”
  “不错。姑娘即使是活尸,在我等看来也比许多活人要好。在这里呆久了,我们也是懂得一些的,即便是活尸,没了心脏也活不了。”书生同样拒绝。
  见鹿低下头,又抬头问他们:“那么……倘若没有我的心脏,便杀不了他,救不了这世间数不清的人呢?你们可要想清楚,他需要人心练功,这半年来又该死多少人,牺牲我一个能救那么多人,你们每犹豫一秒钟,换来的便是数不清人的死亡!”
  没等东方鸿等人回话,她又道:“不必担心公子,你们一定要杀了那人,我才死的不算冤——”
  话没说完房门就被一脚踹开,门口站的是怒火冲天连带着苍白面色都因愤怒变得通红的兰深雪。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旁人,过来一把抓住见鹿的手腕,力气大的简直像是马上要捏碎她的腕骨。见鹿却很淡然,她甚至平静而温和地告诉唐怀烟等人:“稍等片刻,我一会便来。”
  然后就被兰深雪拖走了。
  他快要气疯了,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到了房间就把见鹿扔在木桌上,拿了平时的刀刃,“你不是想死吗?何必求他们,我来帮你岂不痛快?!”
  他对她哪里不好,她竟然为了那个东方鸿连命都不要了?!
  见鹿躺在木桌上,没有丝毫恐惧。她早已不害怕了,也或许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害怕过:“深雪,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他娘的……你……”他颇有些口不择言,眼眶发红,“你怎么能……”
  他不是个正常人,但他曾经见过那个没缘分的师父是怎么对待被抢回来的师娘的,百般温柔小意,时时刻刻讨好。他做不来那些,但他知道身为男人要对自己的女人好。
  他有哪里做的不对呢?他对旁人千般万般的残酷无情,待她也是予取予求的,可就这样,她还是想离开。
  所以你看,活人最讨厌了,有意识的活尸,也最讨厌了。
  可是如果没有意识,这还是他的见鹿吗?
  见鹿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为了东方鸿。”
  ☆、第六十七碗汤(九)
  第六十七碗汤(九)
  “还狡辩!”兰深雪愤怒地宛如一头狂暴的狮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上抓着的刀已经把他自己给伤到了,可他却浑然未觉,似乎压根儿没感觉到痛一般。“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他一来你整个人都变了!先是不许我杀他,然后要我救他,中间还给他熬药做饭,现在竟然还想要牺牲自己去帮他!你就是为了他!你在骗我!你这个坏女人!”
  他真的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幼稚,气得眼眶通红,想杀死她,又舍不得杀死她,眼睛里闪烁的全是难过跟委屈。
  见鹿躺着看向屋顶,她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她只是……想回去而已。那是她千百年来唯一的执念,是她在忘川河里都不曾从心底消散的渴望。就算回去什么都挽回不了,也希望能有一个机会。
  她可以顺应情况委身于某个人,兰深雪可以,换做另外一个男人也没关系,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目的——回去。
  她就是想回去,见到那个人,取走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就是这样。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想伤害任何人,可兰深雪同她以前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疯狂偏执,认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世俗礼教仁义道德在他这里什么都不是,可她并不是那个可以陪他一辈子的人。
  “我不是为了东方鸿。”她不想骗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兰深雪听不懂。
  他永远也不可能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在她看似美好的外表下掩藏的疮疤。兰深雪所看到的见鹿是美好的,是最初的模样,可表象下都是些什么呢?
  是眼泪,是鲜血,是绝望。
  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背负的记忆,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是数千年的光阴呢?还有见鹿心底永远迈不过去的距离,一天不回去,她就一天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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