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过了会儿,小太监来报给张来顺,张来顺又凑到太子跟前道:“主子,那仆从说若是赏景闷了,前头听音阁还安排了戏。这江南人最是喜欢听戏,尤其是扬州人,一般家里有些钱的都会在家里养个戏班子,听说这江家的戏班子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都大有名气。”
后来这段话是张来顺自己加上的,一般在主子们身边服侍的奴才都得精通这个,不说要无所不知,也得知道不少,不然主子问起来当奴才的都抓瞎,那还干什么,换人吧。
“那就去看看。”
之后一行人就挪步去听音阁了,那仆人在前面引路,看得出是个训练有素的,行为举止都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过格,又不会失仪。
这听音阁修建的也不同寻常,正好建在一处小湖上。
明明不过二月初,湖面上竟然开了些荷花,湖中有各色锦鲤,游得很是欢快。
是水榭建造,临着湖的一面大开,围以木制的围栏,距离这边正对面的方向,有一石台,石台上搭建了戏楼,可谓是美轮美奂。
坐下后,就有人上了茶。
这茶也和平时不一样,不是一样,而是好几样。
盘儿的是一碗藕粉,加了冰糖、瓜子仁、核桃仁以及杏酪,另一碗是铁观音加了小桔饼、红枣和桂圆肉甜口茶。
太子的则是一盏上等的雨前龙井,及一碗八宝茶。
还有茶食,有四样干果,四样鲜果,四样点心,四样蜜饯,共十六碟。
太子也就罢,他只喝清茶,八宝茶这种甜口的却是碰都没碰,盘儿已经很久没吃过藕粉了,看着就喜欢,拿了银勺舀来吃,一面吃,时不时还喝茶来解甜腻,两者相配竟然恰到好处,让人感叹其中用心。
有仆人来问可要点戏。
太子向来是不看戏,就算看,也是宫里摆宴,偶尔陪着傅皇后看一会儿。前世盘儿也不怎么爱看戏,可她突然想起她来之前听的那折牡丹亭,就点了牡丹亭惊梦那一折。
不多会儿,对面台上便有乐声传来。
随着乐声徐徐传来,一个身段扮相皆十分出众的‘女子’从帘幕之后走了出来。
第56章
按理说, 看台和戏楼隔得有些距离,会影响扩音的。
也不知道这座听音阁是怎么建造的, 竟丝毫不影响扩音, 反而有聚音之效。盘儿还是看了会儿, 才看出来的,只觉得那青衣就仿佛是在耳边低吟浅唱。
太子似乎看出她所想,对她遥指了一下那水面,盘儿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借着水来扩音聚音, 真是奇思妙想。
要说品戏, 盘儿真不懂,也就看个热闹。
但太子懂一些,就算懂得不全面,也知晓看戏看得就是戏子的身段、唱功以及扮相。身段、唱功且不提,扮相不仅仅是指戏子的穿衣打扮和妆容,还有整个戏台的布置。
这些都是最耗费银子的。
还有这二月盛开的荷花,这水榭里一水的紫檀木, 不仅仅是指家具,只太子入目所见, 连临着水的围栏以及这地面都是用紫檀造就,价值不菲。
不得不说, 在这种地方看戏是一种享受,盘儿本来不耐烦看这种咿咿呀呀的戏,竟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那个演杜丽娘的青衣, 格外吸引她。
太子就见她眼珠不错地黏在上头看。
“很好看?”
“还行吧,我以前没怎么看过戏,这次竟然也看懂了。而且爷你看这个杜丽娘的扮相,真好看,这身段,还有这脸蛋,眼含秋水,却又娇而不媚……”
“他是个男人。”
呃?
好吧,盘儿也是才反应过来。
她知道很多唱戏的戏子都是反串,也就是男人演女人,她还知道有很多纨绔子弟包戏子的,这个‘包’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有好男风之嫌。
旋即她又想到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挑眼去瞅他,谁知他反倒正过脸,让她只能看见侧脸。
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暗自嘀咕,想了想,突然对太子招了招手,又笑得灿烂:“殿下,爷……”
“做甚?”太子终于愿意赏她个正脸了。
“你靠过来一点。”
太子往这边靠了靠,她还嫌不够,继续招手。太子又往这边侧了侧,侧到她能够着了,才抓住她的袖子把他往这边拉了拉,又凑到他耳边道:“爷,我看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比我还好看,我有点不服气。在盘儿心里,殿下才是最俊的男子,最俊最俊的。”
太子被她逗笑了,旋即又有点老脸微臊。
“看戏就看戏,坐好了看,没规矩。”
她又赶紧去坐好了,姿势格外的端庄贤淑。
太子见她这样儿,又是一笑。
戏很快就结束了,盘儿看完后还有点意犹未尽,眼见外面天色见暗,两人离开了这听音阁。
还没走出大门,就见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者身材干瘦,打扮得像个文士,年轻的那个不过普通相貌,但也是一身书生的打扮。
能在这里出现,还是这种打扮,自然除过江城父子不做他想。
父子二人走到太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对盘儿行了一礼。盘儿也没躲,全受着了。
江城这才道:“殿下,下官在翠云筑摆了宴,殿下可是移步去品尝一二?”
太子侧脸去看了看盘儿,江城忙道:“也为奉仪娘娘备了酒宴,翠云筑景色优美,用来赏月是极佳的,这个时候过去正好可以看见月亮缓缓升起,夜幕渐渐低垂,别有一番风趣。”
太子挑了挑眉,意做询问。
盘儿却是摇了摇头,对他说:“妾身还是不去了,下午逛久了有点累。”
太子颔首道:“那你就先回去,王太医应该也来了,你让人去叫了他给你请脉。”
提起这茬,盘儿才想起这件事,忙点头应下,又对太子说让他别饮酒,就带着香蒲青黛匆匆走了。
临走的时候,连行礼都忘了。
江富暗暗咂舌,不禁感叹还是父亲做事老辣,若他真是不识趣往上奉两个美人儿侍候,且不说新人能不能受宠,这苏奉仪恐怕就要给他吃个挂落,就看她和太子相处这劲儿,说是颇为受宠恐怕还轻了。
之后一行人往翠云筑行去不提。盘儿回到住处,晴姑姑就来禀报说王太医等的有一会儿了。
忙把人叫上来。
宫里太医请脉自有规矩,不过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盘儿也没让人打帘子什么的,只在腕上覆了一丝帕,就让王太医上前请脉了。
王太医恭恭敬敬的半弯着腰站着,面色沉着,但从他半垂的眼皮下眼珠时不时动一动,能看出他正在细细诊断。
不多时,他后退一步,拱手贺道:“恭喜奉仪,贺喜奉仪,此乃滑脉。”
若是没生育过的女子,自然不懂这滑脉是什么,但盘儿前世生育过,自然知道这滑脉就是喜脉。
“可看得出来多久了?”她面露喜色问道。
“回奉仪的话,一个多月,不足两个月,不过脉象已经很明显了,且……”
“如何?”
“微臣虽擅长大方脉,但家传的医术却是妇人科,所以也是有几样独门绝技。奉仪的脉象实而有力,滑如滚珠,说明母亲的身体康健,胎儿也很稳固。但微臣摸着,倒不像是一道,还有一道脉虽不如这道明显有力,但也若隐若现,所以微臣怀疑奉仪这胎莫怕是双胎。”
盘儿本来扶着小几,手肘却突然滑落,亏得她反应迅速,及时躲开了,却也让一旁的晴姑姑和香蒲她们受了不少的惊吓。
“主子,可是撞着了?”
盘儿无意识地抚着手肘,摇头:“没事,没事……”
都能看出她神色有些恍惚,但若说是喜色又有些勉强。晴姑姑不免有些忧心,但王太医还在,她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盘儿才恢复平静:“你可确定?”
王太医有些犹豫,但看了盘儿一眼,还是垂下头道:“奉仪知道,太医们在宫里当差,很多话都不敢说得太满,唯恐招来祸事。但奉仪的脉象微臣敢打包票,有八成以上是,只是日子还短,尚看不确定,再过月余就能见分晓。”
“那行,过阵子我再招你来请脉,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还是等确定后再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是。”
晴姑姑把王太医送了出去,顺道问一问有什么要忌讳的,其实这些事她也懂,不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自是问太医才最为稳妥。
这边香蒲和青黛都高兴傻了,两个傻丫头笑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就没有发现盘儿脸上的喜色不多。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出乎盘儿所料,只是当事情真来了以后,她还是有些恍然。
前世没几个人知道,怀三皇子那一胎时,盘儿不是怀了一个,而是双胎。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是临到生产时难产生不出来,她才知道自己怀了两个。可到那时候已经晚了,她因为肚子过大,生第一个时耗费太多的时间,等把第一个生出来后,才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最后后面那个孩子出了娘胎,哭都没哭一声就没气了。
听接生嬷嬷说,是孩子憋在肚子里时间太长,也是她孕期补得太多。怀双胎最忌胡乱补身子,一不小心胎儿养得过大,就容易出事。
她想起她刚怀上时,怕太子妃知道小心隐藏,不敢吃自己的饭菜,就吃白术她们的。
后来肚子藏不下去了,被太子妃知道了,她想太子妃肯定会不高兴的,毕竟二皇子自打出生后身子一直不好,她这时候怀上了无疑是在扎她的心窝,幸亏跟着没多久胡良娣那边也爆出有孕的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期间太子来看过她一回,也不知太子跟太子妃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她的膳食就大变样。
据富秋的说法,都是太子妃孕期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免得某些人自己不长肉,倒怨咱们太子妃亏待了她。
她吃得战战兢兢,但想来太子妃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她在太子妃宫里有好处也有坏处,这好处就是她如今怀着身子,吃食又是太子妃准备的,若真有个万一,她也脱不了关系。
就这么一直到临产前,期间她一直没出什么事。
后来才知道在这宫里想要一个无权无势女人的命实在太简单了,就好比这吃食,单挑出去谁也不能说太子妃有错,还要说待她真心实意。
可下场却是孩子过大,死了一个,而她虽侥幸生下一个,却是伤了身体,之后一直未再能遇喜。调养了二十多年,自己都不想遇喜这件事了,却在四十多岁老蚌生珠,又添了十六皇子。
这件事连太子都不知道,记得当初富秋是怎么跟她说的?
“太子妃刚夭折了二公子,心情一直不愉,你也知道咱们太子爷子嗣上头困难,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前头刚因二公子的夭折伤心难过,如今病中连掌宫大权都暂交给了高贵妃和周贤妃打理,如果这事再传出去,皇后娘娘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咱们东宫现在正值风头浪尖之上……”
她知道这是太子妃的意思,为了保全儿子,竟然就傻得就同意了。以至于她那可怜的女儿无名无分,连香火都没办法受到供奉,只除了她逢了忌日私下烧些纸钱。
前世她一直回避这件事,身边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后来白术也被放出宫了,就更没人知道了。索性没人提起,她就一直遗忘着,只有辗转梦回之际,才会偶尔回忆起。
若论盘儿前世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太子妃,就是从这个时候。
她生来卑贱,眼界浅薄,性格也单纯懦弱,这大抵是卑贱之人都有的通病,就是太过容易满足现状,总是得过且过,太能忍耐,轻易就能做到苟且偷生。
被太子妃那般对待,她不恨,因为她觉得自己本就是个工具,偶尔承宠之时心中也会心有不甘,但她觉得自己该认命。心悦太子却不敢靠近,她也不怨,她本就是靠着太子妃才能来到这紫禁城,她能抢任何人的风头,唯独不能抢太子妃的。
可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开始恨,开始怨,开始不甘,开始反抗……
后来等自己终于可以辟宫另居,她跟自己说了无数次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