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兰伯特女士作为母亲也是有感觉的,她把这些归咎于父亲。老刘从来吝惜于给予温暖,并且总在行事和言谈上有意刺激两兄弟互相攀比和竞争。
竞争力更强的刘修斯便总是获得父亲的青眼,而屡屡落于下风的刘易斯便总被揶揄、挖苦。
“你这样做,不但会伤害孩子的心灵,还会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的。”兰伯特曾对老刘提出异议。
老刘却冷笑:“如果他们都是女儿,我肯定不会这么管教。但是男人的生存之道,你这个没上过一天班的贵女怎么会知道?”
兰伯特确实从来没上过一天班。
她用来维持生命的一饮一食、装饰自己的绫罗绸缎,从来都是他人供给的。
以前是父兄,现在是丈夫。
她从未为自己挣得过一分钱。
奇怪的是,她以前做闺阁小姐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没什么感受。待她刚刚出嫁的时候,新婚丈夫也不说这样的话,只叫她好好享福。直到她父亲生意失败,娘家破产了,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要花钱的——包括丈夫对她的好。
一直对她极好的丈夫也露出豺狼的模样来,对她越来越坏。
她忍不住与丈夫争执:“你既然嫌弃我家破产了,为什么不索性和我离婚,好再找一个富家女?”
“你以为我不想吗?”老刘也毫不客气,“我和你离婚,让你分我的身家?你想得美!”
兰伯特的抑郁症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征兆的。
在兰伯特身体还好的时候,她经常牵着两个儿子在身边,带他们一起游玩,其实她是有意让两个孩子建立感情,好让他们简单地爱对方。
而兰伯特患病之后,便不再进行这样的努力了。
两兄弟关系慢慢变得淡漠。
兰伯特过世之后,两兄弟更加变得无话可说了。
他们偶尔有交集的地点,竟然是后花园的游泳池。
他们两兄弟都喜欢游泳。
这也是因为兰伯特以前经常带他们去游泳的缘故吧。
又或者,他俩兄弟的生命中都缺乏包容和温柔,所以喜欢水。
上善若水。
刘易斯游水,也只是当放松,虽然练得不错,但发现刘修斯的游泳相当厉害,便顿感惊愕,只说:“你的水性怎么那么好?是打算进游泳队吗?”
刘修斯说:“我没打算做专业的游泳员。我只是习惯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而已。”
这话听起来,真刺耳。
刘易斯却仍笑笑不语。
刘易斯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明明刘易斯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很大的善意,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太会往心里去。可是,偏偏修斯无论说什么话,刘易斯都觉得像在嘲讽自己的无能。
刘易斯有时候也明白,修斯未必就抱有恶意,但是……
刘易斯在寄宿学校长住,偶尔回家,都会去游泳池,多半能撞见兄长。此外,刘易斯在学校的游泳池,也时常能碰见修斯。
他们两个人在上了中学之后,好像只有在游泳池才能看见对方了。
有时候是只有他俩的私人游泳池,有时候是有着许多同学的公共游泳池。然而,都一样的湛蓝的水,雪白的皮肤,还有彼此相似的棕色眼睛。
他们不怎么说话,耳边但闻水花声。
默默游着自己的历程,带动的涟漪却互相碰撞,一圈又一圈。
第16章
刘易斯觉得自己无法向邵丹桂描绘自己内心的画面:“我说不出来,那都是零碎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么一个意象。”
邵丹桂闻言一笑:“没关系,这都是很寻常的。”
刘易斯无言。
邵丹桂却说:“但是你不介意我先就这个‘月光游泳池’的主题开展创作吧?”
“不,不介意。”刘易斯微笑,“我甚至很期待你的作品。”
杨橄榄笑着说:“那太好了!”
邵丹桂又说:“刘先生看起来并不讨厌香水,甚至还对这个东西挺感兴趣的。那为什么‘上苑春’什么椅子桌子都卖,却不卖香水呢?”
刘易斯面对杨橄榄给出的回答是自己觉得香水太私人了,面对邵丹桂,又笑了:“因为我还是不够懂行。”
这个答案听起来不是实话,却又带点恭维邵丹桂这个“懂行人”的意思,便叫邵丹桂听着明知道不是真话,却也不感到难堪了。
晚间,邵丹桂安排刘易斯和杨橄榄在这座房舍里住下。
刘易斯却说:“这样会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不会,我还正愁没人陪着我无聊呢,”邵丹桂笑道,“再说了,你们应该闻闻这个花园夜间的草木香。这真的也算是我的一个‘香气作品’了。”
邵丹桂闲着无聊侍弄花草的,却不像一般人那样在意花园里的色彩搭配,对于嗅觉过于敏感的她而言,这样各色花草混合起来的气味是否和谐、符合她的审美才是重中之重。
杨橄榄和刘易斯在客房里坐着,窗户半开,晚间凉凉的山风卷着常春藤特有的香气钻进了室内。刘易斯鼻子不灵敏,只能闻得到青草香味、常春藤叶子的气味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铃兰花香。但这已经足够好闻了。
刘易斯第一次尝试关闭别的渠道,用鼻子去欣赏这个世界,感觉居然还不错。
他倚在窗边,微微一叹,说:“或者邵丹桂说得没错,我也可以试试推出香水。”
杨橄榄闻言有些惊讶:“你不是说香水很私人吗?”
“是的,这也等于给客人他们私人的选择。”刘易斯叹了口气,说,“我听说,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和好的奢侈品一样,提供给客人的不应该仅仅是一个产品,而应该是一个场景、一种感觉,或者是一个故事。这才是消费者愿意为一个比市场价贵很多的东西买单的原因。当然,这方面我是有所不足的,所以一直未能盈利。”
“可是你这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姿态也很好啊,很潇洒。”杨橄榄笑道,“很艺术家。”
“我终究不是一个艺术家。”刘易斯摇摇头,“再说了,我做艺术家的话就不要开公司了。我自己是知道的,艺术和商业之间需要有一个平衡——这也是一门艺术。可惜,我还是没想到怎么做。”
“嗯……”杨橄榄看着刘易斯略带苦恼的神情,想了半晌,却说,“如果你是真的想做品牌的话,那我建议你先别急着推出香水,或者说,如果你真的想做香水,那我建议你在‘上苑春’之外再另外做一个香水品牌。”
刘易斯忽然听见杨橄榄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说话,也是有些意外:“愿闻其详。”
“啊,别这么说,”杨橄榄听得刘易斯语气认真起来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上苑春一直无法盈利,业内很多人也有说过,跟这个定位不明确有点关系。比如你一开始就说自己是一个国风奢侈品牌,也推出了不错的衣服和包包。之后却又开始也有什么椅子啊、凳子啊、灯笼啊什么的,产品线延伸太多,太复杂了。这对于一个新品牌来说可能不是好事情。”
刘易斯沉吟半晌,说道:“这个我也听人说过。”
“是吧,我知道,艺术啊奢侈品方面你也是比我懂行的,我就是胡说两句,你也不用太在意。”杨橄榄笑笑,说,“也许你觉得你们母公司‘艾玛寺’不也一样吗?除了衣服包包之外也有很多椅子凳子纸巾盒之类的产品,但毕竟人家是百年老奢侈品公司了,这个是不能比的。”
“是……”刘易斯微微颔首,“当时确实是,一开始只做时尚服饰的时候反响还不错,加入了新产品反而没有效果了。”
杨橄榄认为别人公司运营的事情,他是不应该插嘴的。所以,他尽管觉得“上苑春”存在产品线复杂、品牌定位不明确的问题,但也从来不说出来。现在看着时机不错,便顺嘴提了两句。他想着,刘易斯不是那种心眼小的人,说出来估计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要是刘易斯听了,觉得不开心、或者不信服,那么杨橄榄就闭嘴,转去一个让人高兴的话题罢了。
现在看来,刘易斯并没有被杨橄榄的评价所冒犯,甚至还真有“愿闻其详”的态度。杨橄榄便索性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也是和形势有关系的。现在大家做品牌,都是做高精尖的比较容易出头,贸然延伸产品线的很容易死。因此,现在大公司推新产品,也比较谨慎,基本上拓展产品线成功的都是加一个新品牌。”
刘易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比如,丰田。如果它要卖高端车,却不另外搞一个品牌叫‘雷克萨斯’,而是叫‘丰田豪华’、‘至尊丰田’什么的,大概率不会成功。”杨橄榄说,“可能很多人会说,疯了吗?怎么可能有人买这么贵的‘丰田’?然而,当一个新的品牌叫‘雷克萨斯’出现,大家没有成见地看待它,便更容易接受这是一个豪华汽车的品牌。”
刘易斯闻言,沉吟半晌,点头说:“你讲得很对。oliver,你是适合做这个的。”
“噗。”杨橄榄笑着摆摆手,“我也是纸上谈兵而已!我要是真的那么醒目,就不会这么穷啦!”
刘易斯也笑了。
过了几天,邵丹桂就拉着刘易斯试香,请他鉴赏“月光游泳池”的“初稿”。
刘易斯简单地嗅了一下,入鼻发现前调相当冷冽:“这初闻起来相当冷,是为了营造月光和水的氛围吗?”
“没错。”邵丹桂点头,“这个薄荷油的感觉是不是很凉?”
刘易斯皱眉,说:“除了薄荷之外,还有一点类似樟脑的气味?”
“那不是樟脑,是广藿香。比樟脑的气味倒是圆润高雅不少。”邵丹桂忍不住为广藿香辩护起来。
杨橄榄却不留情面地说:“可是闻起来就是樟脑薄荷,很适合晕车的时候涂一涂。”
邵丹桂也没觉得受伤害,只是哈哈大笑:“是啊!就是!但是想看看刘易斯觉得适合怎么改比较好?”
刘易斯闭着眼睛,想起了晚间在花园里闻到的草木香,思绪翩然回到了当时,便说:“我觉得应该是有花木香气的。因为我的游泳池在花园里。”
“是吧?”邵丹桂点头,拿起纸笔记录,“是什么样的花木呢?”
刘易斯怔了怔:“记不起来,要不然我打个电话回去问管家?”
邵丹桂噗的一声笑出来,跟杨橄榄玩笑说:“听听人家这气派,真是大少爷!”
但刘易斯仔细一想,要询问那么多年前花园里种着什么花草树木,这样的问题就算是管家也回答不上来吧。
不过,怀着试一试的心情,刘易斯还是问了。
管家果然怔愣了,顿了几秒才说:“对不起啊,少爷仔,我好像忘了。”
“没关系。”
过了几分钟,管家再次打电话回来。
刘易斯问道:“怎么了嘛?”
管家说:“当年游泳池旁种的比较多的花基本上是白色的,有时候是栀子花、有时候是茉莉花,也有晚香玉,当然,还有青草。”
刘易斯怔住了:“你确定么?”
“我也不知道,”管家说,“是大少爷讲的。”
刘易斯忽然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管家又继续说:“大少爷还说,比起花香,刚剪掉的青草,带着的香味更好闻。”
那天晚上,青草地刚剪过,泥土中散发着氤氲的清芬。修斯坐在池边,看着刘易斯光着脚踩在草地上,缓缓地走过来,月光下皮肤很白。刘易斯坐在沙滩椅上,湿润的脚趾上沾了几块白色的花瓣。有时候是栀子花,有时候是茉莉花,也有晚香玉,反正都是白色花,反正都不如刘易斯的肤色。
邵丹桂根据刘易斯的陈述改了配方。
刘易斯拿起了第二稿,嗅了一下,在清冽的如月光如水的冷香消散后,便暗暗浮动起白色花特有的香气,如水流过。
刘易斯忽然想起了当年,他指着一株晚香玉,说:“那是什么?”
而他兄长愣了愣,说:“什么?”
刘易斯问:“那个花?”
修斯仿佛怔住:“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