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皇帝调开了视线,看向天上那一弯细细的弦月,心道这世上还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吗?别给自己找脸了!
嘤鸣小心翼翼扑扑手,抽出帕子掖了嘴,赧然冲他笑了笑,“没什么挑拣的时候,这豌豆黄还挺好吃的。”一手牵起了酒壶的耳朵问,“您喝酒么?奴才给您斟一杯吧。”
皇帝蹙起了眉,“你这会子让朕喝酒,不怕朕酒后乱性?”
那只伸到半道上的手果然又缩了回来,转而把酒盏搁在甲板上,气定神闲道:“空心儿喝酒对圣躬不好,还是算了吧。”她扭头看看湖面,又问,“主子,您会不会凫水?”
皇帝觉得这个问题太刁钻了,他一个好好的皇帝,六岁即位,哪里有机会去学凫水!可是直接说不会,又很没有面子,便道:“朕会滑冰。”
她显然愣了一下,可能一时没想明白凫水和滑冰究竟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不会凫水的事实她很快就领会了,端着点心碟子说:“那咱们都得留点儿神,不能再上船头去了,掉下去可了不得。其实这附近必定有侍卫守着的,您要是不信,奴才喊一嗓子‘万岁爷落水了’,您瞧他们来不来救您。”
皇帝当然不能接受这种糟心的提议,“朕是可以让你拿来蒙人的么?”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没事儿人似的说:“奴才是打趣儿呢,您听不出来么?”
皇帝别开了脸,靠着船篷,没再搭理她。
乜眼瞧瞧她,她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继续吃她的糕点。这样天塌下来也不管的脾气,真是叫人牙根儿痒痒。皇帝觉得她起码应该表现出一点儿忧心的模样,毕竟大晚上在湖面上飘着呢。可她就是不,她四平八稳享受着她的悠闲时光,仿佛不管何时何地,她的内心永远是充实且热闹的。他甚至有些怀疑,别说是两个人困在湖心里,就是单只有她一个人,她照样也不慌不忙。
明明说不喜欢吃豌豆黄的,还不是吃了一块又一块!皇帝道:“你常这样说一套做一套么?”
嘤鸣怔了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直直看着盘儿里为数不多的点心,就想着他大概也有点儿馋了,遂往他那儿递了递,“宫里主儿们别提多待见我,她们没完没了和我说话,闹得我中晌没吃下什么东西。”
皇帝腹诽不已,别不是知道晚上有大宴,留着肚子预备胡吃海塞吧。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眼下一碟子点心都能将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
“她们哪里是待见你,不过见风使舵罢了。”点心碟子到了面前,他避无可避,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点儿。
她倒是心大得很,说见风使舵也是好的,“这是卖万岁爷面子呐。”一面说,一面捏着一块糕点放进了他手里,“这儿没有第三个人,您不必端着了,吃点儿垫吧垫吧,不知道他们多早晚才来接咱们呢。”
皇帝看着掌心那块黄色的小糕点,不情不愿放进了嘴里,一头又仔细掂量她的前半句话,似乎品咂出了一点儿顺从的味道,她知道自己以后要依附他而生,也做好当皇后的准备了吧?
皇帝有点儿高兴,这豌豆黄吃到最后竟那么甜!
可是嘤鸣吃多了,又没个茶水,难免有点儿渴。她瞧着那酒壶,才明白老佛爷的良苦用心。飘在湖面上也有渴死的风险,她不能喝生水,这辈子都没喝过,要解渴只有喝酒了。酒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选择,她愁眉苦脸冲着那把酒壶叹气,越是憋着,越是想喝。
皇帝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怎么。”
皇帝迟疑着问:“这碟子点心不够你吃的?”
她说不:“我已经吃饱了,可我又渴了。要是这壶酒是茶水多好,这么着今儿晚上就是不接我回去,我也能撑到明儿。”
皇帝觉得这可真是个精细人儿,吃了点心就得喝水,一套流程纹丝不能乱。可没茶水怎么办呢,他捏着先头倒好的那盏酒呡了一口,觉得酒劲儿并不大,“要不你尝尝吧,是果子酒,稍有点儿辣口而已。”这里确实没有外人,他也放下了身段,牵过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嘤鸣听了将信将疑接过来,尝了尝竟发现他这回没诓她。不过是酒总要忌惮些,便自言自语着:“就喝一杯应该不会醉的,果子酒力道小。”灌了一口咂咂嘴,觉得味道真不错。
其实她要是喝醉了,他的这个万寿节才过得有意义。像上次她随扈,醉了虽然着三不着两,但那糊涂的样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皇帝简直有点儿还念她那种不知所云的样子,她喝醉了就是另一个人,不再像平时这样克制着,她心里的想法,也能痛痛快快说出来。
心念一动,便有些存心了。她坐在舱前的横档上看外面的月色,皇帝又斟了一杯递给她,“滴酒不沾也不好,酒能活血,将来岁末的辞旧宴,或是老佛爷千秋、太后千秋,都要陪着喝上一盅,你不喝,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嘤鸣觉得也有道理,酒分千百种,这种果子酿造的,比粮食酿造的还清浅些儿,这个都喝不成,真要叫老佛爷她们觉得她不识抬举了。于是她腼腆又喝一口,“这酒奴才一个人喝就罢了,您别喝。万一有人来找咱们,没的黑灯瞎火找不见。”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皇帝把那盏料丝灯放在了船篷顶上。
静谧的夜,没有莺歌燕舞,和一造儿又一造儿上来磕头恭祝万寿无疆的妃嫔,只有船下咕咚的水声,还有身旁面酣耳热的她,这样真好!皇帝说:“朕的坐卧出入都有人围拱,很少能一个人静静呆着想事儿。哪怕是燕居看书,都有人在边上盯着。”
嘤鸣唔了声,“这有什么不好的,您跟前的人,是世上最体人意儿的,您要干什么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他们预先就给您布置好了。”
皇帝听了,淡然笑了笑,也许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吧,尊贵已极的人生,没有任何事情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可他还是偶尔会怀念幼时的时光,虽说也有人寸步不离看着,但那时候个头很小,他可以钻到桌底下,透过低垂的盖布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脚踪。
后来人大了,大了就有大了的苦恼,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具备帝王的威仪,再也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通常会让他郁塞气闷,回了后宫没有一个人能供他倾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下的自我消化。但如果以后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即便在政务上没有任何帮助,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心里也是敦实的。
并肩坐着看外头的夜景,远处的亭台楼阁上灯火错落,倒映出漾动的一串光波,“你说她们这会子在做什么?”
嘤鸣说:“想是在吃喝听戏吧!小主儿们见您不在,至多有些酸罢了,以为我和您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呢。”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困在这儿了,什么都没有。老佛爷八成指着咱们能做出点儿什么事来……”她又轻轻笑了笑,“她真是我见过最开明的老太太了。”
她有时候莽撞,皇帝倒比她更知忌讳些,就算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不能随意说出口。不过她点破了,那种尴尬的气氛反倒消散了,他转头瞧了她一眼,“皇后,你很厌恶宫廷的束缚,更喜欢外头的天地广阔,是么?”
他乍然叫她皇后,嘤鸣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粗声恶气的“齐嘤鸣”上,忽然换了个称呼,真叫人觉得不习惯。
“您还没下诏呢,奴才不是您的皇后。”她有些扭捏地说。
皇帝眉头微微蹙了下,“还有五天,下没下诏有什么区别吗?你别误会,朕只是觉得这么叫你更方便些,横竖这皇后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谁让薛家那么热衷于送你进宫。”
嘤鸣被他堵得噎了半天,最后憋屈地应了个是,“人活着,总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奴才从来不去想不可能的事儿。要说喜欢外头天地广阔,我在府里那会儿,也没有多自在,天天儿也是这么过。其实在哪儿活都一样,在家里的时候身边都是至亲的人,出了门子就是过别人家的日子,姑娘大了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她对能不能出宫待嫁也没有多大执念吧?皇帝试探着问:“听说太皇太后不叫你出宫,你心里有怨气么?”
她听了慢慢摇头,“主子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不敢有什么埋怨,我知道老佛爷都是为我好。”
可是这话里藏着那么深浓的不甘,他听得出来。他又有些气恼,为什么她那么剔透的人,竟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用心呢。他作为一个皇帝,多少的第一次全用在了她身上,她是个泥胎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无知无觉?
皇帝满腹心事的时候,嘤鸣确实很坦荡。迄今为止,她也只发现了皇帝态度上的转变,也许是因为相处日久的缘故吧,他除了偶尔白她一眼,再没出现过曾经的那种深恶痛绝的神情。她知道他立于万人之上,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她干阿玛和阿玛两个人联手,压制了他十几年,这种怨恨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大婚后相安无事,他愿意来瞧她,往她那儿走走,她好酒好菜款待他;要是他不愿意来,那就面儿上做一对好夫妻,太皇太后跟前交代得过去,天下人跟前交代得过去,就成了。
她一向看得开,但想完了这些又发愁,心里空落落的。酒壶里的酒不知不觉下去了一半儿,再拎起来,不敢置信地摇了摇,是真的,只剩壶底下一点儿了。怪这果子酒太好上口,她喝到后头竟给忘了,于是脑子糊涂起来,眼皮子也愈发沉重了,天上的一弯小月渐渐变成了两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住了。
皇帝悲凉过后心空如洗,他向来自律,也懂得调节心态,不痛快的事儿不能在心上停留太久,如果事事堆积,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正茫然看着外面发呆,忽地一个轻轻的分量落在了肩头,他下意识扭头看,看见她的脸颊,离得那么近,甚至闻见了她身上的脂粉香。
心头顿时狂跳起来,他手足无措,“皇后,你别想借机轻薄朕!”
可他的皇后没有说话,仔细听,居然听见了微鼾阵阵,她就这么睡着了?
心真大啊,深更半夜,四下无人的地方,居然靠着男人睡着了,别不是想装睡引诱他吧!皇帝脑子里只管胡思乱想,越想越激荡,忍不住推了她一把,“朕是正人君子,没到大婚那晚,朕是不会碰你的,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她毫无反应,好像真的睡着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那个分量压得他心慌,他又叫了她两声:“皇后啊?皇后?嘤鸣……”她的脸像擀面杖似的,在他肩头滚了滚,然后又没声息了。皇帝觉得她这么睡要落枕的,于是好心地探过一条臂膀揽住了她,肩头再一撤,她就靠进了他怀里。
如果她现在醒着,一定能听见他擂鼓一样的心跳。他让她在胸口停留了一会儿,脑子里白茫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里只剩一片浩大的渴望。单是这样靠着还不够,他晕沉着,又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颤巍巍把脸颊同她的贴在一起,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地在她耳边低语:“嘤鸣,朕很喜欢你。现在开始,你也喜欢朕,成吗?”
第68章 白露(2)
他自然等不来她的回答, 同上回不一样,上回她还能够着他的肩,喋喋不休和他讲一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这回夜阑人静,舱里也昏暗,他有一程子没和她说话, 她就睡迷了。
她睡着的样子, 有种极其可爱的况味。皇帝让她侧躺下来, 枕在他的腿上,她仰面朝上, 五官灵巧一览无余。那纤长浓丽的眼睫,挺翘的鼻子, 还有嫣红的脸颊,无一处不是他满意, 无一处不惹他怜爱。
多像个孩子, 以往她在御前混日子, 因着尊卑有别,她很少有仰脸看他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才进慈宁宫那天, 当时匆匆一瞥, 那一瞥并没有给他带来惊艳的感觉,她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吸了人魂儿的姑娘,她是第二眼美人。然后渐渐地越看越顺眼, 越看越熨帖, 熨帖到骨头缝儿里, 病灶就从那个地方生长出来,藤蔓一样缠裹住他。以至于后来见了无论哪张脸,都下意识拿来和她作比较,可惜没有一张脸能赛过她。并不是别人的脸不美,只是因为不入他的眼,只有她,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她吃醉了酒,鼻息咻咻,像只小兽。蓬顶上料丝灯泻得廊檐前一地光瀑,晕染了她的眉眼。他看见她眼睫轻颤,大概正做什么激烈的梦,眉心蹙起来,似乎有些无奈的模样。
皇帝抿唇轻笑,不敢去触她的眼睫,抬起一根手指,隔空描绘她的轮廓。她的脸颊还有稚嫩之气,从侧面看上去团团的,不如正面瞧着那么清冷坚定。他像得着了一个新玩意儿,颠来倒去地打量,不断有新的发现。原来她的唇形也生得极好,饱满又玲珑,五官拆分开处处无可挑剔,合起来又有什么道理不好看呢!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他的手有强烈的意愿,想冲破矜持的桎梏,想去试试那种触感。他犹豫了很久,五指握了松松了又握,最后抬起来,落下去,落在那莹然的红唇上。
指腹轻轻游移,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君子,她要是醒着,八成会大叫“您摸我嘴干什么”。其实她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就像这镯子,她怎么能相信是老佛爷送的呢,明明应该知道是他的手笔啊!横竖心很累,他怨怼地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这一掐忽然有了新发现,他把两只手按在她脸上高高兴兴一通揉搓,全然不管她会不会醒过来,醒了更好,好陪他说说话。
这么一番折腾,她果然被揉醒了,睁开惺忪的眼,不认识他似的,口齿不清地大呼小叫着:“我要把你的爪子剁了!”
皇帝怔了怔,知道那个吃醉了酒百无禁忌的灵魂回来了。通常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比她更混账,才能彻底制服她。
“你躺在哪儿呢?躺在朕身上了!朕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眼睛抠下来,看你还睡!”
她气得呼呼喘,这船舱的横档太窄了,她躺下正好一个身子的宽度,没有地方供她借力。她想撑起来,几回都没成功,勾起身子又砸下来,勾起身子又砸下来,气恼得大喊:“你这妖僧,施了什么法术,放我出去,我要和我儿子团聚!”在皇帝疑心她白娘娘上身时,她如陨石一样砸下来,轰然砸进了他腿心。
皇帝只觉一阵牙酸般的痛,然后那痛楚从一点扩散开,痛得他冷汗直流。他一面吸气一面咬牙,“你这个傻子!”
她浑浑噩噩还不忘还嘴,“你才是傻子……傻得流油……”
他知道和喝醉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但还是忍不住呵斥:“你好大的胆子,弄痛朕了,江山社稷会断送在你手上的!”可是那个危险的脑袋,他竟没有想过要把她搬开。他只知道搬开了就得强迫她站起来,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站得稳!
人品好不好,醉酒的时候最能够体现。嘤鸣是个脑子灌满浆糊,仍旧很有担当的人,听说弄疼了他,她就想作出弥补,“哪里疼啊?我给你呼呼……”她挠了挠头皮冥思苦想,然后从他胸前往下摸,一直摸到了下三路。
皇帝发出一声低吟,虽然这声低吟很不合时宜,但他确实忍不住,只觉毛孔洞开,要被这二五眼整治死了。
“别……”他说,往后仰了仰,“你别乱来。”
这一仰,被她发现了病根儿,顿时万分愧疚,喃喃说:“我的脑袋这么厉害……都肿了?”
于是又摸又揉还带吹,皇帝已经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那久旷的去处被她调动起前所未有的热情来,他气息紊乱,面红耳赤,这是帝王生涯多年从未遇见过的变故,他没有经验,慌不择路。
其实应当阻止的,可是他没有,他可耻地享受着这种迷乱又震撼的欲望,甚至感到激情澎湃。这个女人他好喜欢,且不久之后就要当他的皇后了,就算有些亲密的举动也没什么,横竖他会负责的。她的手压在上头,他压住了她的手。她不明所以,抬起一双醉眼看他,以为他疼得厉害,撅起嘴唇,隔着衣料又吹了两口。
这么下去,别不是要在这里幸了她吧!贼心一旦滋长,他就开始有计划地寻找能够容两人躺下的地方。身后船舱两掖有坐板,中间船腹空荡荡,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也充满野趣不是吗?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卑鄙了些?他又开始犹豫,拢住她脊背的手,在那纤细的柳腰处慢慢游移,她每次看向他,他都有种罪恶感,仿佛在诱骗无知的孩子,虽然她觉得自己是白娘娘。
“你知道我是谁么?”皇帝艰难地问。
她的回答坚定如一,“法海。”
皇帝觉得脑瓜子疼,“法海是和尚,和尚没有头发,我有。”他牵起垂落的发丝冲她摇了摇,“所以我不是法海,我是许仙。”
她眨了眨眼,开始消化这个问题,在她的印象里,许仙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皇帝兴致很高昂,他孜孜不倦诱哄着:“你不是要找儿子吗,儿子在朕这里,朕……给你好不好?”
本以为她会说好的,真的以为她会说好,谁知她哭起来,连喊带叫:“姐夫,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小青啊!”皇帝的一腔热情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怅然看着天上孤月,欲哭无泪。
“你是故意的吧?”他自言自语,“齐嘤鸣,你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朕从未见过比你更狡诈的女人!”
她的脸颊在他腿根上又滚了两下,没有搭理他,不久之后鼾声复起。皇帝重重叹息,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的梦里一定充满了昆仑仙草和阵阵药香。
突然砰地一声,有一线光点直冲云霄,然后在高空炸开绚烂的花,一片片,一丛丛,此起彼伏,把湖面都照亮了。这是万寿节为庆祝皇上寿诞的礼花,皇帝不由怅然,皇祖母她们好兴致啊,就算他不在,她们歌照唱舞照跳,半点也没有耽误行乐。
他推了腿上的人两把,“皇后,起来看烟花。”
他的皇后忙着睡大头觉,根本没空理会他,这个万寿节,真是过得刺激又凄凉啊!
当然太皇太后没有完全忘记他们,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还是打发德禄来接他们了,毕竟湖上湿气大,万一受了寒就不好了。
德禄行事可说非常缜密了,这种情况下直愣愣冲上船是不要脑袋的行为,他让撑船的扑腾出大动静来,把水面拍打得哗哗作响,磨蹭了很久才慢慢把船靠过去,压着嗓子喊:“万岁爷……万岁爷……奴才来接您和娘娘啦。”
皇帝心里憋着气,没有应他,德禄又唤了两声,还是不见里头有动静,倒慌起来。忙跳上船来看,打眼见万岁爷呆呆坐着,嘤姑娘枕着他的大腿正睡得香甜,这和设想的不太一样啊,德禄瞧瞧边上侧倒的酒壶,迟疑着问:“主子,娘娘又喝醉了?”
皇帝低下头,照例推了她两下,“小青,咱们可以上岸了。”
她咕哝两句,环住了他的腰。
德禄见状也不言声了,接过篙子,把船撑到了太朴轩。万岁爷真是天生神力,也不知哪里那么好的技巧,没有假他人之手,亲自把嘤姑娘抱进了园子里。太皇太后她们在前头等着,万岁爷为了不叫姑娘的丑样子落了人眼,损了将来的威仪,从墙根儿下绕到后边,安顿好了姑娘才上前头来见老佛爷。
“才刚撑船的太监落水了,嘤鸣受了惊吓,这会子休息下了。”皇帝仍是满身清华气象,因为跟前嫔妃众多,必须找个适当的借口,顾全大家的颜面。
太皇太后哦了声,“园里的太监疏于管教,竟出了这样的岔子,怪道咱们等了那么久,也不见你们上船来。”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他,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他身前的褶皱上。
这种折痕可不是等闲能够形成的,瞧瞧,石青的缎子都快折成扇面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囫囵一笑,心知肚明。
那些小主儿们呢,自然都不是傻子,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个人在湖上飘了近两个时辰,多少事儿做不得!不过大家心里明白就完了,谁还能计较不成?
恭妃说:“老佛爷,眼下万岁爷和嘤姑娘都回来了,您也可放心了。前头观澜榭上台子都搭起来了,今年专把收了山的老伶工请出来,叫他们伺候老佛爷、太后,并主子一段。万岁爷先头没进膳,这会子就叫人预备起来,没的空心儿时候长了,伤了脾胃。”
恭妃是嫔妃里头资历最老的,当初和孝慧皇后前后脚进宫,后来又有了大阿哥,要是没有春贵妃,她在后宫里头当排首位。老人儿办事就是妥当,太皇太后笑着道好,“今儿是万寿节,出了小意外,好在有惊无险。可惜了嘤丫头,没法子和咱们一块儿去……打发人好好伺候着,送了热热的膳食进去,仔细别叫她受了寒。”
在老太太的心思里,姑娘头一回,该当好好歇着,养养身子才好。于是又特特儿嘱咐了松格伺候的事项,尤不放心,把大蛾子也一并留下了,才和太后他们慢悠悠出了太朴轩,往观澜榭去了。
帝王家的戏台子,自然搭得又大又精致,台上鲜花妆点,云门尽开,优伶在云层里荡气回肠地唱着:“凝眸,一片清秋,望不见寒云远树峨媚秀”。唱到“楚天过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净,谁驾冰轮”的时候,台下主儿们命太监宫女往台上扔钱,那一阵阵的钱雨,把伶人脚下都铺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