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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程渲…程渲…”穆陵的声音渐渐低下,“不要,伤了她…让她走…”
  情如铠甲,也是软肋,唐晓有些沉默,穆陵濒临死亡前,居然不是想说动刺墨放过自己,心心念念的是让他放过程渲。
  “我答应过刺墨,会放过莫牙。”唐晓低声道,“莫大夫眉间心上都是程渲,他一定会把程渲带走。程渲只要放下心里的执念远离跟他离开,往事种种,都会随风逝去。弟弟,这是做哥哥的答应你的。”
  ——“只可惜。”唐晓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程渲,这辈子都只会把你当成…要置她于死地的那个…五哥…”
  冰冷黏腻的蛊虫爬上了唐晓的脸颊,蛊虫已经很久没有食过血肉,突如其来的美味让这只虫子有些亢奋,唐晓感受着蛊虫在自己脸上的蠕动,他惬意的放松下来,没有丝毫恐惧。
  刺墨端详着穆陵的脸,穆陵和唐晓身形相近,虽然长得不同,但都有一张英俊无懈的脸,穆陵冷峻,唐晓英气,他们明明都是齐国最显赫的皇族,却没什么要受命运这样的捉弄。
  穆陵似乎感觉不到刺墨正在细细看着自己,他眼神恍惚,穆陵知道,这一次,他一定是必死。穆陵不怕死,长到这么大,他几乎从未怕过什么,直到摘星楼失去修儿,他才发现,自己最怕的是,再也看不见心里的那个人。
  ——“凶吉相承,祸福轮回,殿下,这一卦要说的,就是死地重生。”
  ——“死地重生?”
  ——“殿下是愿意步步惊心,还是趁早破解?”
  ——“程渲,我明白了。”
  ——“小心谨慎,护住自己。殿下…切记。”
  “程渲…”穆陵低呼着这个名字。
  刺墨枯凹的眼睛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绝境里的穆陵,他就要死去,却还放不下一个叫程渲的女子。他的痴情,让刺墨想起了一些往事,但那些画面转瞬而逝,时光荏苒,刺墨已经记不清了。
  ☆、第76章 借把刀
  刺墨枯凹的眼睛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绝境里的穆陵,他就要死去,却还放不下一个叫程渲的女子。他的痴情,让刺墨想起了一些往事,但那些画面转瞬而逝,时光荏苒,刺墨已经记不清了。
  穆陵仿佛又看见了程渲为自己噙着的泪水,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就算程渲怀疑大火的真相,但她心里还是相信真凶不是自己,至少,在程渲的眼睛里,没有对自己的怨恨。
  ——“我要你再陪我吃一次梅花糕。”
  ——“殿下,你太客气。”
  颠沛的日子苦,吃一口甜的,总会快活的多…穆陵嘴里溢出丝丝梅花糕的甜蜜,程渲,让自己临死的时候,没有了遗憾。
  蛊虫肆意的蠕动让唐晓生出莫名的舒服之感,他觉得脸上阵阵发麻,整个身子都跟着绵软起来,也许是他实在太兴奋期待,刺墨口中的剧痛,他根本没有丝毫感觉。他想象着自己的脸一点点被变去,变作穆陵的模样。
  ——“刺墨。”唐晓轻幽发声,“再替我做件事。”
  ——“做什么?”刺墨执着银针给蛊虫引路。
  “替我,送弟弟上路。”唐晓扬了扬唇。
  穆陵听在耳里,但却是毫无反应。
  “为什么要我去做?”刺墨不满道,“医者仁心仁术,我的手是救人的。”
  “他是我亲弟弟。”唐晓竖起手指朝穆陵动了动,“弑弟,会遭天谴的。”
  ——“唐护卫天不怕地不怕,也会怕遭天谴?”刺墨露出不屑。
  “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往后那么多好日子,怎么能不惜福谨慎。”唐晓眉间也没有对刺墨的不满,“还有就是…刺墨,你亲手杀了当朝太子,自此咱们就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要你,杀了他。”
  “他伤的很重,活不了很久。”刺墨看了眼穆陵的伤势,“我不想…”
  唐晓不再说话,露出一口白牙暗示着刺墨什么,牙尖骇人的银光让刺墨一个哆嗦,倒吸冷气顺下话来,“杀了他?那就…动手便是。”
  唐晓手心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到刺墨手边,眼里看不见情意,“杀了他。御出双生,龙骨男尽,他不死,我又怎么活?他必须死。”
  刺墨在灰袍子上蹭了蹭手心,稍加犹豫还是接过了匕首。朝着动惮不得的穆陵一步一步沉重走去——“你我无仇,刺墨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恨我。”
  ——“母妃和我说起过。”穆陵像是自语一般,“她有一位蜀中故人,擅针灸,重情义。刺墨,你话里带着蜀音,你…认识一个叫萧非烟的女人么?”
  刺墨握着匕首的手颤了下,但步子却没有停下。唐晓低笑,“他就是我们母亲的蜀中故友,也就是他,抱走了我…给了我生不如死的日子。”
  穆陵蓦的盯视着刺墨闪烁的眼睛,他的脸被灰袍遮住了大半,容颜虽惊悚,但眼神却有着和容貌不相衬的明亮。
  ——“母妃说,当年…她被官吏选入皇宫,她这位故友,悄悄送了自己一路,虽然没有现身,但她知道,这个人一直都在…刺墨,母妃要是知道她的孩子都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穆陵闭上眼睛,说出最后一句话。
  刺墨举起匕首,朝着穆陵的心口用力刺下,皮肉战栗的声音让唐晓感到了极大的快感,唐晓唇瓣轻动,哼出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他在蜀中时,大母哄他睡觉时哼唱的那首。
  穆陵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歌谣,他的面容得到解脱似的舒展,落下紧握的手心,变作了沉默的躯壳。
  ——“如你所愿。”刺墨面无表情的转向唐晓,“只有你活着了。”
  蛊虫大功告成,饕足的爬回刺墨的张开的手。刺墨用白布一层一层裹上唐晓的脸,“新的纹理要长上十二个时辰,明天这个时候,你就有了一张…你弟弟的脸。”
  “刺墨妙手,蛊虫神奇,一定没有问题。”唐晓走近穆陵,食指贴上他的颈脖。
  唐晓果然是一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他让刺墨动手杀了穆陵,他亲眼看着匕首深重刺下,但他还是不信刺墨。唐晓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摸鼻息验生死,他行走江湖,知道世上有一个闭气假死的法子,可以瞒天过海死里求生。他验证穆陵之死,用的是摸脉,闭气容易,脉动却不可以闭合。颈脖没有了脉动,这个人,就该是必死了。
  刺墨冷冷的看着唐晓收回手指,“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唐晓仍是看着穆陵失了血色的脸,“凡是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
  唐晓说话的档口,一只手已经瞬的抽出穆陵心口的匕首,滴着鲜血的匕首划上穆陵苍白的脸,在左脸颊划上道一寸余长的口子…血珠溢出,触目惊心。
  ——“他都死了,你还要伤他?”刺墨话语悲愤。
  唐晓擦拭着自己的匕首,“不过是做个记号,等百年之后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让阎王爷认错。捆上重物,扔下海吧…潮汛就要到了…”
  刺墨把穆陵僵僵的身子抗上罗锅凸起的背,艰难的背出船舱,朝着没有边际的大海走去。唐晓没有出舱,他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盯视着刺墨的每一个动作。
  穆陵是皇子贵躯,刺墨像是有些不忍心他这样悲惨没有尊严的死去,他俯下身,把穆陵散乱的发束理了理,又拭起衣袖擦拭着穆陵脸颊的血水。他握住了穆陵冰冷的手,低低有词像是进行着蜀中古老的送葬仪式。唐晓没有喝止他,唐晓知道刺墨的确只是一个大夫,他杀了人,心里总是有些害怕愧疚的。
  刺墨低语少许,把几块砖石捆绑在穆陵身上,咬紧牙关把他推进了浪头翻滚的大海…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大海又恢复了碧蓝的平静,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什么。
  唐晓白布裹面,只露出一双没有情感的眼睛,看不出喜怒,看不出荣辱,刺墨扭头和唐晓无言对视,唐晓眼睛里闪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转身又卧在了榻上。
  一夜过去,穆陵和唐晓还是没有回来。
  皇宫里,萧妃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角的黑发变作灰白,双颊都瘦的凹陷入骨,眼中布满彻夜未眠的血丝。萧妃面前是福朵热了又热的燕窝粥,一口未动已经凝结成块,混杂着萧妃已经流干的泪水。
  武帝也一夜没有合眼,他端坐在乾坤殿的龙椅上,整整一夜。他回忆着自己大半生做过的每一件事,到底哪一件对抗了神明?竟会让他失去一个又一个的儿子。穆陵,武帝最最优秀能干的儿子,也应验了修儿的卦象——谁为储君,谁必大祸临头。
  武帝哀叹,再也不会有人敢做这个太子之位,齐国完了,已经没有希望。
  轩辕殿外,跪着跟随穆陵入上林苑的八百金甲护卫,人人长跪不起,身前放着各自的佩剑,佩剑出鞘,只等武帝一声令下,这些人都将给穆陵殉葬,用自己的血,祭奠大齐国又一个殒命的储君。
  上林苑里,几千人寻找到天亮,他们找到了一匹玉逍遥,有人认出那是唐晓的坐骑,老马识途忠诚,可以找回不见的主人,可玉逍遥桀骜凶悍,除了自己的主人谁也驯服不了,虽然找到了玉逍遥,一众人还是一筹莫展。
  上林苑方圆数百里,藏着许多猛兽和陷阱沼泽,穆陵和唐晓再厉害,也是敌不过所有,有些经验的猎手窃窃议论,这两人该是…凶多吉少了。
  轩辕殿里,武帝站起身。外头跪着的护卫身子齐齐战栗,但武帝没有下令众人殉葬,他苍老的脸上没有太多悲恸,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失去,他蹒跚的朝后宫走去,身边的内侍想扶住他,武帝甩开衣袖,木讷的一步一步,走向珠翠宫。
  武帝想到了自尽的德妃,德妃连丧两子,不堪痛苦了结了自己,萧妃…他从未疼爱过的巴蜀女人,和心爱的德妃一样…也失去了…两个儿子。德妃娇蛮盛宠,萧妃柔弱孤苦,萧妃该是心力交瘁悲痛欲绝吧…年老的武帝心里涌出对这个女人的深深愧疚,他必须…去珠翠宫一趟。
  珠翠宫
  和武帝料想的不同,珠翠宫里没有当年德妃宫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从主子到奴婢,每一个人都是一脸的坚韧,深藏着对穆陵生死不明的担忧。都说蜀人隐忍,果然不假。
  武帝示意宫人不要禀告,他缓缓的走进萧妃的寝宫,萧妃察觉到武帝的脚步,但她没有抬头,没有起身迎接,连哭都没有哭一声,她保持着僵硬的动作,没有看武帝一眼。
  ——“朕…”武帝颤着浑厚的声音,“又加派了人手,就算搜遍整个上林苑,也会找回陵儿。”
  萧妃抬起头,一夜变白的鬓角让武帝惊出了声,“萧妃…你…”
  萧妃逼视着武帝有些仓皇的深目,“听说,上林苑深处有许多沼泽,一旦踏上尸骨难寻,殿下,您还怎么找回陵儿?”
  武帝的喉咙滚动着,“挖地三尺,朕也会…把陵儿带回到你跟前。”
  ——“挖地三尺?”萧妃嗔笑着,“皇上,当年…当年您狠心让臣妾失去一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所有的儿子。殿下今日的痛,就像当年刚做母亲的臣妾,两子变作一子,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他生是孤苦伶仃,死是孤魂野鬼,皇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听到他在哭,哭求着父皇放过他…”
  “放肆…”武帝想震怒威慑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但他的话里没有微毫的分量,只有深深的恐惧,“朕和你说的是陵儿…是陵儿,不是那个…不是那个孩子…”
  “但他也是皇上和臣妾的儿子。”萧妃难忍哭腔,“他身上流的也是皇上的血。”
  武帝倒退着步子说不出话,萧妃支撑着站起,一步一步逼向躲闪的武帝,指着他抽搐的脸,“皇上有没有想过,齐国多年顺遂,一切祸事,都是在那个孩子丧命后开始。皇上弑子,本来就是该遭天谴的大祸。皇上,一切大祸都是你造成的,德妃两子,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第77章 怨灵咒
  ”一切祸事,都是在那个孩子丧命后开始。皇上弑子,本来就是该遭天谴的大祸。皇上,一切大祸都是你造成的,德妃两子,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萧妃一个踉跄,武帝下意识的扶住她绵软无力的身子,萧妃枯长的十指掐住武帝的脖子,可她实在太柔弱,用尽力气也不能撼动武帝半分,武帝扯开她的手,怀里的女人如同羽毛一样轻飘,让武帝涌出大片的心虚,萧妃看着武帝的脸,低哼一声昏厥了过去。
  武帝看着福朵带宫人把萧妃抚上床,苍声道:“好好照顾萧妃,朕晚些再来看她。”
  武帝转身出屋,对身边内侍道:“去贤王府,宣贤王入宫,去书房见朕。”
  皇宫,御书房
  武帝是先帝中宫皇后所生长子,血统高贵正统,不到十岁就被立为太子,顺利登基做了齐国皇帝。武帝有七个兄弟,除了他,其余都是先帝嫔妃所生,这些嫔妃位份有高有低,论及家室地位都远远比不过中宫皇后,她们的孩子多是被封做亲王侯爷,武帝登基后,把大多数弟弟都派去了遥远的封地,富贵不缺,却难回皇都岳阳。除了——最小的弟弟穆瑞。
  穆瑞自小聪明,少年时就和他这个太子兄长关系甚好,武帝初登帝位,朝中不少老臣掌权,也是靠着这个弟弟,替武帝收回大权,做了真正的皇帝。朝堂稳固,武帝也不是没有想过把功劳巨大的穆瑞也派去边关,功高盖主并非好事,长此下去要是自己也难以驾驭这个能干的弟弟…武帝虽然不如穆瑞精干,但他不傻。
  但,也许穆瑞真的属于岳阳。武帝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穆瑞的王妃恰好临盆,孩子出生,贤王府上下忙做一团,武帝心慈优柔,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让贤王一家大小浩浩荡荡往边关去。一拖再拖就不了了之,武帝便不再提了。
  之后…穆瑞贤名日益远扬,手握大权不说,还坐拥数百有大本事的各色门客,俨然已经是一手遮天的模样,武帝再想动他,已经是痴人说梦。
  所幸——穆瑞重一个“贤”字,他效忠武帝,效忠齐国,名声是荣耀,更是枷锁,它束缚着穆瑞,今生只可以做一个臣子,为武帝殚精竭力的臣子。
  武帝有些庆幸,总算还有这个得力的弟弟在,在自己迷途无措的时候,还有这个人可以商议。
  ——“臣弟,叩见皇上。”
  武帝从回忆中惊醒,见穆瑞已经到了书房,也是一脸倦容看着整夜没有睡好,武帝抬起手背,“贤王不必多礼。”
  穆瑞一贯合身的袍子有些松垮,整个人看着清瘦了许多,武帝有些动容,又道:“听说昨晚贤王妃忽然病重…好些了没?”
  穆瑞恭敬道:“不知道是不是深秋变天的缘故,瑜儿病情忽然加重,臣弟紧张之下,赶紧让管事去请一位神医入府,那位神医和新入司天监的女卦师程渲交好,臣弟就把程卦师一并请入王府,替瑜儿求卦祈福…”
  武帝抚须想了想,道:“周卦师今早也和朕提过程卦师被请进王府的事,但朕知道你对王妃情深,请一位司天监卦师入府也不是什么大事。朕今天宣你入宫,并不是要追究这件事。”
  穆瑞眼睛微动,略微抬起背,等着武帝说下去。
  ——“穆陵上林苑失踪…连带着还有你的一位门客…”武帝重重叹息,“难道真是老天要断了朕的子嗣,一个都不留?数千人在上林苑找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难寻尸…”
  “那位门客。”穆瑞咬紧唇,“是臣弟府中最得力的一位…这样都保护不了太子殿下,臣弟无能,还求皇上恕罪。”
  ——“这是命。”武帝拂袖起身,双掌重重的按着桌面,“不是*,是天命,天命。”
  武帝一步一顿,走近恭恭敬敬的弟弟穆瑞,他的掌心搭住穆瑞的肩头,凹陷苍老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穆瑞会意的凑近耳朵。
  ——“当年。”武帝低下声音,低的只有穆瑞可以听得见,“魏玉卜出御出双生,龙骨男尽。朕下密旨让你去了结一切…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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