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他一脸鄙夷,撇着嘴角骂道:“什么自食其力的读书人啊!他清高个屁!他们在说童子试作弊的事情,听起来似乎十分熟悉,摆明不是第一次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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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楚旭蹬蹬蹬跑上来。
他一脸鄙夷,撇嘴骂道:“什么自食其力的读书人,他清高个屁!他们在说童子试作弊的事情,听起来似乎十分熟悉,摆明不是第一次捣鬼。”
此话与杨家兄弟描述的情况落差太大,三人心中都有些疑惑,楚旭与楚曜对视一眼,见他不表态,便对弟弟道:“待会儿回雅间去先别声张,免得闹大了打草惊蛇,回头着人去调查一番再说。”
楚旭点头应下,然到底不耻,又道:“真是太虚伪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沽名钓誉一套套!”
身为皇子,就算尽得宠爱,也不可能是个傻白甜,楚旭早就知晓人心难测的道理。但他自幼没少亲受德庆帝教诲,深知科举乃是选拔良才的途径,从中选出的官员是否有能力、是否清廉正直,都关系着祁国的未来。如今亲耳听闻其中有人意图作弊,行鱼目混珠之实,难免愤愤不平。
无双趴在楚曜肩上,抬头探脑向楼下张望。
蔺如清与那位少年仍密谈不断。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见到那少年眉眼舒展,满脸兴致勃勃,不停说话,似乎扮演者劝说者的角色,而蔺如清背对她,因此看不到神色如何。
难道蔺如清的秀才功名是作弊得来的?所以前世才会十余年未再前进一步?
无双身为女子,无需参加科考,但上京侯伯公府里的贵女们,自幼言传身教,对国家大事也要了如指掌,如此出嫁后才能当得起贤内助,甚至是一府主母。所以她明白科举考试时纠察极严,若想作弊,不论是入场替考,还是事先捉刀做文章,皆有十足风险,没有重金,休想得人相助。
蔺如清家境贫寒,根本不可能有足够银钱支付酬金,莫不是有人请他做枪替?
与其道听途说,猜来猜去,不如自己亲自去探查一番。
无双见楚曜与楚旭迈步登楼,欲回雅间去,不依地扭动身体,从楚曜怀里滑下地来,露出不满神情,撅嘴嘟囔道:“人家要买画啦!”
边说边跑下楼梯,倒腾着小短腿在大厅桌台间穿梭,一直来到蔺如清那桌近前。
蔺如清摆摊贩卖的书画全收在书箧里,目下那书箧便放置在他身后。
无双在书箧旁停住脚步,直接动手翻检起来。
蔺如清背对她坐,因而不曾察觉。
无双个子小,站得角度又巧,被蔺如清一挡,那位侧对她的少年也没注意到身旁不远处多了个小丫头。
无双抄起一幅卷轴打开,瞄两眼又卷起塞回书箧。如此反复,手上不停,表面看起来就是个不懂礼貌乱翻旁人东西的小捣蛋鬼,暗中却一直留意倾听两人谈话。
“……你无需担忧点名之事,对方既然志在必得,肯定会先行打点,以保证不会当场拆穿。”少年道,“你只管轻轻松松,如同自己参加考试一般。且先前不是讲过,酬金一共五百两,你答应下来便付一百做定,入场后又有一百,若得录取,放榜当日三百两立时送到。”
“同考五人联保,且有廪生坐镇,如此龌龊之事,难不成大家都能接受?”蔺如清一劲儿摇头道,“我觉不妥。”
“你读得书多,难不成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帮忙办过此事,与对方已有交情,将来你若能中进士做官,他整个家族都会照顾于你。如此难得的一条人脉,那些考生和廪生自然也会需要。小小放水,又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于日后大有益处,何乐而不为呢?”少年歪理极多,喋喋不休道。“况他也并非没有真才实学,不然如何通过前面两场考试。眼下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关,为求心安,才求助于你。这也是蔺兄里素有才名,得人欣赏啊。”
祁国的科举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童子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童子试也是入门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乡试每三年一次,童子试只在没有乡试的年份里举行。当年二月最先进行县试,入选者可在下月参加府试,又入选者则在四月到贡院参加院试。院试入选者,才算真正跨入科举大门,成为读书人,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考试时为求公平公正,保证入场者非冒籍或枪替之人,历来做法是考生中每五人互相联保,再有一名廪生做担保人,开具保结。
若其中一名考生违反规定,五人全部连坐,而为之廪保者,将被黜革官职并治罪。
他们声音压得低,但无双站得近,也能听得大概,不多会儿已明白过来。
那少年是个中间牵线搭桥的角色。有家财丰厚不吝钱银者,已通过前面两次考试,在最后的院试里打算重金请人做枪替,且保证上下打点妥当不出纰漏,少年便找上蔺如清。然而蔺如清大概是怕事情万一败露,于己不利,一直犹豫不决,尚未答应。
无双不想继续听他们纠缠下去。
左右蔺如清到底要不要冒名顶替去考试,待到入场那天去看便知。
她不想浪费时间,也没有耐心去关注蔺如清的心路历程。总归只要他不犯错,她也不可能生安白造冤枉他。可若他利欲熏心,行差踏错,就别怪她不放过他。
谁叫他们前世有仇,无双未像唐碧秋对贺氏那般,架梯子给蔺如清,引诱他走上罪恶之路,只在一旁观看,全由他自己做主如何行动,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想明白接下来的打算,无双便选定一幅字画,开口道:“我要买这个!”
蔺如清两人一直窃窃私语,谈得都是见不得光的内容,冷不防身后极近处有人发出声响,都被吓得一惊。
齐齐回头看,就见一位衣饰华贵的女童挥动着一幅卷轴又蹦又跳,小嘴里念叨着说要买下。
再看一旁的书箧,早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她在此处时间已不短,不知将两人对话听去多少。
事迹有败露的嫌疑,且女童又吵闹蹦跳不休,少年心烦意乱,拉下脸来一掌推在无双身上,恶声恶气警告道:“滚远点,别妨碍小爷办正事。”
无双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带倒书箧不算,卷轴也从手中跌落。她怔了一怔,便蹬着小短腿大哭起来。
楚曜早在无双翻检画轴时已开始下楼梯,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让她吃了亏,连忙快步抢上把无双抱起来安抚。
楚晔更是冲到少年面前,揪起他衣领斥道:“欺负小女孩算什么好汉,有本事跟爷我打一架,赢了才算你本事。”
他们平时虽然表现得十分谦和,但皇族中人,天生气势不同凡响,再加上自幼习武身姿矫捷。
少年一看便知对方来头不小,不免懊悔一时失察,得罪了人。瞬间变过一张面孔,弯腰低头,不住道歉。
无双装哭装得十分辛苦,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却没有几滴,偏又不想露出破绽,只把一张小脸在楚曜肩头蹭来蹭去,借以掩饰。
“我要我的那幅画。”她哽咽着,还不忘念叨,“楚曜,我要我的画。”
楚旭好心地帮忙去捡画,可是书箧翻到,卷轴滚了一地,从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他实在分辨不出,挠头问无双:“你想买的是哪幅?画的什么?”
“天道酬勤。”无双抽泣着答道,“爹爹说老天爷喜欢勤奋的人,有付出就有收获。我听说这位哥哥是杭州现今年纪最小的秀才,想买了他的画送给表哥,祝他童子试顺利入选。”
蔺如清虽还未做坏事,但到底心虚,一听对方认得自己,且家中还有人要参加童子试,立刻想要抽身离开,慌忙去帮着翻找,找到后又道:“就送给你们好了,算是代我朋友致歉适才失礼之处。”
“不行!”无双断然拒绝,大声喊道,“爹爹说买不东西不花钱就是抢,是强盗行径,我们家是良民,不当强盗!”
从先前无双哭闹起,大厅里其他的客人已不住往这边张望,此时听她小娃娃一个,说话却一套套的格外有趣,都忍不住笑起来。
蔺如清想不到一个小女娃如此难缠,只好全依着她,从楚曜那里收下二两纹银,之后将其他书画一股脑塞回书箧,便与少年一起匆匆离去。
无双心满意足,小脸蛋上还挂着金豆豆,却已笑逐颜开,晃悠着从楚曜手臂处耷拉下来的小短腿,道:“楚曜,我们上楼去,给三表哥送画,然后他就会是杭州年纪最小的秀才啦!快走快走!”
杨天行才十岁,通过前面县试与府试已算奇迹,这最后一关哪有那样容易过,不见许多人七老八十还操童子业,年复一年参加小试,到死都得不到功名。
楚曜好笑地揩去无双脸上的泪珠,顺着她哄道:“好,咱们上楼去。”
言罢,凑在她红扑扑看着特别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正兴冲冲不停晃动欢呼的无双瞬间安静下来,抿着小嘴低下头,小脸蛋涨得更红了。
大庭广众,这是干嘛呀!
真真羞死个人!
“唔——”她忸怩着把整张脸埋在楚曜肩膀上。
完全没脸见人啊!
楚曜伸手戳戳无双腰间软肉,笑着逗弄道:“怎么害羞了?又不是没亲过。”
无双被戳中痒痒肉,忍不住“咯咯咯”笑出来,心里却在哀嚎,光天化日被轻薄,害羞还不许了,真是不讲道理!
他二人互动亲密,楚晔羡慕得口水直流。
他也想有机会香一香无瑕姑娘的小脸,要是走到哪儿都能像堂哥抱小无双一样,把无瑕姑娘抱在怀里就更好了。
于是,楚曜打头,楚晔一脸梦幻地跟上,楚旭则抱着无双那幅“天道酬勤”收尾,一行四人上楼去也。
他们身后的大厅里,坐在角落里的齐兰站起来,走到适才蔺如清坐的那桌前,蹲下来从桌子下面扒拉出一幅被落下的卷轴来。
她铺开卷轴看了看那幅画,奈何不通文墨,看不出所以然,微有些意兴阑珊地将卷轴重新卷起,又抬头看看楼上,最后将卷轴珍宝一般搂紧,重新回到角落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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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待到院试当日,无双破天荒起个大早,梳洗打扮妥当,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每日寅时二刻便起床的君恕正在院子里练拳,看到小女儿推门从厢房出来,先是仰头看看天色,又低头揉揉眼。太阳没从西边出来,自己也未眼花,他简直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持无双早起的理由。
君恕收拳,迎着无双走过去,把她抱起来,问跟在后面的李妈妈道:“双双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是做噩梦害怕了,还是白日里受过什么委屈有心事?”
李妈妈未及出声,无双已抢先答道:“今天是院试的日子,双双要送三表哥去贡院,给他鼓励。”
无双与表哥们友爱,君恕很高兴。不过,男孩子们与女孩子们不同,自小便要严格要求,出门能独立,肩膀能抗事,将来长大才能担起一大家子的责任。
杨天行到本城贡院考试,虽然长辈们早早嘱咐提点过,却无一人打算要亲自送行,他的母亲赵氏也知识多吩咐厨房几句,让厨娘们把干粮点心做得更合杨天行口味而已。
至于今日出行,有马车有车夫,再有一位老仆跟着照料,和一般大户人家公子出门时无甚分别。
君恕不知年幼的无双能不能明白其中道理,但还是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无双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可是,那天双双送画给三表哥,他很喜欢呢。要是双双陪他去,他肯定很高兴,一高兴就能考得更好啦!”她笑眼弯弯,搂着君恕肩膀摇晃,“爹爹,让我去,让我去嘛。”
小孩子执拗起来简直能要人命,君恕敌不过小女儿的撒娇*,最终不得不答应,亲自把她抱到马车上,又虎着脸嘱咐无双:“不许捣蛋,要听话,不许影响三表哥的正事,不然回来打屁股。”
无双仰起小脸,吐着舌头扮鬼脸,然后在君恕发火把她抓回来前,一骨碌钻进车厢里,躲到杨天行身后,朝她爹示威道:“三表哥愿意让我去哒!”
杨天行和弟弟们一样爱妹如狂,别说无双只是陪他走一段到贡院的路,要是考官允许,就是无双想跟着他进考场,坐在旁边看他考试,他都会答应。
“姑丈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他拍着小胸脯保证道。
李妈妈也在君恕示意下上了马车,看住无双不让她调皮。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不紧不慢地到达目的地。
贡院外的考棚前,已集合了许多考生,全都提着长耳竹篮,静静等待卯时一到,由学政点名入场。
童子试是科举入门试,大多数考生年纪很轻,杨天行差不多是其中最小的,还有不少人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大小,所以除去考生本身,也有许多前来护送的家人与奴仆。
这些人不能进考棚,只能等在差役划定的范围外。
下得马车,杨天行去到考生等候的地方,因知道小表妹在看他,特地站在外缘处,与李妈妈牵着的无双遥遥相对。
无双一直维持着笑容,一边看热闹,一边不时朝三表哥挥挥手。
学政很快从贡院里出来,在事先设好的桌案前就坐,开始点名。
认保廪生依序排列在学政两旁,被点名的考生上前时,他们便出列辨认,确系本人后,由廪生亲笔画押。
之后,便由差役翻检装有笔墨和食物的长耳竹篮,搜查是否夹带小抄,甚至连发结衣角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