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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她听着燕侣给她读的进谏的奏疏,头痛欲裂,“换一份读吧。这样的话不必再念了。”
  鸿宾犹疑着挑出一份递给燕侣,燕侣看了看,复犹疑地展开,半晌也不念。徐敛眉道:“什么难事?”
  燕侣低声道:“这是范将军的上疏。他……他以范国庶公子的身份向您求亲,殿下。”
  ***
  整整七日后,徐敛眉的病才算是大好。这七日里,便连徐公都被惊动,特意到她病榻前来嘘寒问暖了一回。可柳斜桥却没有出现过。
  病来无心理政,不那么要紧的事务她都交给了国相周麟处理,要紧的反而搁置了下来。待到第八日上,她终于可以下地去了书阁,裹着一身严实的长袍,拿着范瓒的上疏,对着天下三十七国的地图琢磨了很久。
  出得书阁来时,她吩咐燕侣,那地图该绘制一幅新的了,夏国已不在了。
  燕侣应下。她紧了紧衣襟,走到辇舆前,对车仆道:“去鸣霜苑。”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主动来找她的。每一次都是她先妥协,她竟也渐渐习惯了。
  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排场来到鸣霜苑。执戟的卫士护送着她过来,辇舆停下,他们便四散开,守在鸣霜苑的每一个角落。柳斜桥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衫,一副干干净净的眉眼,立在院门前躬身相候。
  这么恭谨认真的样子,就好像他特意等了她很久一样。
  第5章 或相怜
  徐敛眉走到堂上,屏退左右,将范瓒的奏疏随意扔在案上,漫不经心地道:“上回多谢先生了。”
  这大约是说他将睡昏的她送回奉明宫的事。柳斜桥端来茶水,闻言欠了欠身,“殿下玉体可大好了?”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是如此平静,平静而冷淡。七日之前,她没有敲门,他没有开门,她与他在门外门内各怀鬼胎地宿了一夜,而今他像没事人一样问她这样的话。
  她最后垂下了眼帘,手指屈起敲了敲书案,自己坐了下来。他便走过来,拿起了那一份奏疏。
  他在读奏疏的时候,她便轻轻吹着杯里漂浮的茶末,偶尔抬眼看一看他的表情。他没有表情。她过去是真的怀疑过,他可能披了一张别人的面皮,才会做到这么冷漠的样子。
  不过现在她已知道了,他只是天生的铁石心肠。
  范瓒求亲的奏疏或许不可以算一份奏疏,它以素白绢帛制成,金边彩缘,印有范国王族的徽识。毋宁说,这是一份国书。
  这一份国书不长,但柳斜桥却读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将它在案上放好,低着头后退几步。她盯着他,不说话。
  终于,柳斜桥拱手道:“在下恭喜殿下。”
  她问:“喜从何来?”
  “殿下上回说欲取范国,而范将军已自来了。”他抬眼,与她的目光交汇了一瞬,就像战阵之前一次试探的搦战,“范将军毕竟是范侯庶子,在范国还领有两县食邑。徐范联姻,则徐国西可向凉、南可向楚,左右腾挪无往不利;范将军也可得偿所愿。”
  她慢慢地道:“范将军有何愿望,先生可知?”
  他顿了顿,“据在下耳闻,范侯并非不喜范将军,只是侯夫人、世子排挤范将军……范将军得娶徐国公主,于范国有百利而无一害,范侯或许会重新考虑继任者人选。”
  她听了,轻轻一笑,“本宫还以为他的愿望便是娶本宫为妻罢了。”
  他礼貌地躬身:“自然如此。齐王与夏公,想必也有这样的愿望。殿下明察秋毫,这一点在下以为毋庸多言。”
  她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范瓒若得她支持,范国的国主之位便已得到了一半。
  她没有什么好怪柳斜桥的。她只是有些疲倦。他总是这么冷静,他会不会疲倦?
  她的声音略低了下去,“父君同本宫说,他希望本宫下一回,能安心嫁个好人家,再不要折腾了。柳先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斜桥道:“徐公是希望殿下,嫁一个能让自己快乐的人罢。”
  “范将军说,他希望本宫不要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徐敛眉歪着头想了想,“这句话与你说的,却有些差别。”
  他没有接话。他只垂手立在堂上,与她相距数尺,微风偶尔撩起他干涩的衣摆。
  她的声音仿佛有些遥远了,“本宫当时愣住了。本宫便问他,怎样是喜欢一个人?结果范将军也答不上来,他只说,他喜欢我。”
  原来,这就是宫里人都不知道的后续。
  她没有拒绝范瓒,也没有答应范瓒。她只是没听懂范瓒的话。柳斜桥感到一丝嘲讽,他不知道这比起直接的拒绝来会不会更伤人。
  终于,徐敛眉叹了口气,“柳先生,你也说,范将军对本宫,一往情深。这是本宫第五回许婚了,本宫……自己也不想再守寡了。”
  他忽然抬起了头来看着她,好像要捕捉她在这一刻的表情,目光从她脸上飞快地掠过去了。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几乎变成了透明的,里面无波无澜,只是一径沉默地亮着。她屏息了一瞬,像在等待什么,可他已低下了头。
  她于是什么也没能看清楚。
  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重重地砸回了地上。
  ***
  走到院门旁,鸿宾来迎接公主,十数个侍卫集结在辇舆两旁。柳斜桥淡淡地道:“殿下过去来鸣霜苑,从未如此兴师动众。”
  “本宫还未痊愈,不想步行。”徐敛眉不耐烦道。
  他垂下眼帘,“殿下这样做,不怕流言更炽,令范将军生忧么?”
  “会么?”她反唇相讥,“他既要娶我,就该忍受我。”
  他欠了欠身,不言。
  她想,她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他的言语里没有情绪,他的沉默里也没有情绪,每每她以为他有言外之意,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扰。她这回静了许久,才道:“他要娶的是我,你尚且无忧,他又何必要生忧?”
  乘舆远去。他缓缓站直了身,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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