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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放在其他事情上,她和宁彧绝对能察觉。可宁彧不知傅文修和她的事,根本没想过傅文修会胆大到进入米县来掳她,而她本人也是当局者迷,在想清楚的刹那就晚了。
  傅文修是习武之人,人正常呼吸的轻重缓急他都很清楚,即使开始被雨声和马车颠簸遮掩,握了会儿阿悦的手,他也知道她醒了。
  他没有点破,而是放下了她的手,摸摸裙袖,自顾自道:“有些湿了,本就在小日子,受了寒更不好,帮她换了罢。”
  说完就作势要给阿悦脱衣,这下她再伪装不下去,挣扎起来,“不、不用……我好得很,一点都没有不舒服。”
  “哦?”傅文修长应一声,忽而近了些,“是何时醒的?”
  双眼看不清,阿悦也能从气息和声音感到他的靠近,伸手抵住,“刚醒的,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掳我?”
  她故作不知不认得傅文修的声音,果然令他气息有些不稳,像是生了郁气,“阿悦这么快就不认得叔父了?”
  惊叫一声,阿悦这才结结巴巴道:“是……是那位傅二叔吗?”
  傅文修不信她不记得曾经的事,分别时她已经八岁了,且还对他说过那样激烈的一番话,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忘记,便沉沉道:“阿悦不用和我装傻,就算是当真忘了,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
  话落,马车内立刻沉默下来。他的那些法子阿悦大致能猜到是什么,绝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本来想以此避免和傅文修过于激烈的冲突,但看来他并不想让两人之间和平些。
  看不清周围,阿悦就尽量蜷缩着身子避免自己受伤,脑中飞速转过许多人。
  她不知道表兄什么时候能回,如今能指望的、最会记挂她安危的恐怕也只有宁彧了。
  傅文修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伪装,她自然也不会再想通过言语交谈来套信息或者请求他放过自己,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是,这么看来阿兄应该还没有成功。不然傅文修得知消息,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算计她。
  “阿悦是不是在想,等你的阿兄得知消息,能飞快从崤山赶来救你?”傅文修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一笑,“或者,是不是在心中笑话我,连父亲的性命都将不保也不知,真是可怜,是不是?”
  阿悦闭嘴不答。
  “如果不是知道能趁机将父亲困在崤山,你觉得你的阿兄,还会来米县吗?”
  纵然从他的上一句话中推测出傅文修早知此事,甚至可能全程都是他的谋算,听到这话时,阿悦心还是猛得一沉,不可避免焦急担忧起来。
  全是傅文修安排好的,那阿兄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傅文修淡漠道:“魏昭太过重情,这是他最大的败笔,不论何时,这都是他失败的根本。”
  魏昭聪慧绝伦不错,但他太骄傲了,又过于重情,前世就是因为这点被王氏一个小小妇人葬送了江山。傅文修了解他,知道以他的性情一定对父亲的背叛深恶痛绝,会亲自为魏蛟报仇,所以设下此计。
  做戏很难骗到魏昭,可父亲亲自配合,是真的困在了那崤山,不信魏昭不会意动。
  果不其然,魏昭来了,更是如他所想,带了阿悦一起。
  “重情重义绝不是阿兄的弱点,在我看来,这是他最令人钦佩的地方。”阿悦忍着几乎因为担忧而几乎颤抖的声音,她绝不容许傅文修诋毁魏昭,“你们自诩位高权重,挥手可取人性命,人人惧怕,是很威风。你们能用武力使人臣服,可一旦年老体弱,失去了无可匹敌武力和地位,当还有谁会听命你?会臣服你?”
  “阿兄不同,别人敬佩的是他的才智,臣服的是他的心性,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也照样有大把的人愿意效忠他!权柄在握,大部分人都能做到放肆,但唯有阿兄能够克制,就像杀人容易得人心难,这是他的不同之处。情义二字,也是你永远不能体会到的。”
  这些话何其熟悉,当初他篡位成功见到阿悦,向她表明心意和嘲讽了魏昭后,她也是这么反唇相讥的。
  傅文修冷笑一声,“的确,我学不会他的仁慈,只会杀人,所以阿悦说话还不小心些。”
  “落到你手上,至多不过一个死字。就算你真的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这么说。”阿悦像是被激起了火气,竟也不肯服输。
  黑暗中,傅文修阴郁地看着她,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对她。但片刻后,他还是忍着颤抖的手和额前迸出的青筋,打开车门坐去了外边。
  阿悦提高的心缓缓下落,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她是故意激怒傅文修的。
  傅文修对她的身体有畸.欲,以前她年幼时他无法做什么,如今她已是少女,也有了即将成熟的标志,她很怕他会不管不顾做出什么。
  好在他极其厌恶魏昭,尤其是当她表现出对魏昭的亲近时,他似乎就更控制不住情绪了。
  阿悦的身体跟着马车摇晃,蜷缩在一角,努力想着要如何才能脱身。
  雨声停止时,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外面的人打开车门,阿悦才得以重见天光,双眼陡然受到刺激,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两行泪。
  她不愿在傅文修面前示弱,别过了眼。但在这短暂的一瞥当中,还是注意到面前除了傅文修,竟只有两个人,都像是他的属下。
  看见她微红的眼角和泪水,傅文修沉郁的心情微缓,轻笑一声,递去了帕子。
  “放心,这里不是军营,我也不会用阿悦来做什么。”
  在傅文修的带领下,阿悦见到了一处美丽的山谷,谷中建了排精美绝伦的小木屋,溪水潺潺,花草繁茂,竟是处人间仙境。
  外面不仅做了葡萄架,还搭了个秋千,漂亮极了,任何女子看了也要心动。
  阿悦心更沉一分,他不准备利用她为这场战事做什么,难道打算直接把她藏在这里吗?
  “喜欢吗?”傅文修脸上带了轻松的笑意,“这里我找了一年,清理出地方搭建出屋子又用了一年。山谷四季如春,有几处天然温泉,周围还放养了许多性情温顺的鹿和兔子,你们女孩儿最喜欢这些。”
  傅文修像个兴奋的孩子,想拉过她的手给她介绍周围的一切。
  “郎君回了。”恰巧木屋中走出一人,是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郑叟。
  阿悦依然认得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木屋前除了那些漂亮的花儿,还开辟了好几个药圃。
  “嗯。”傅文修大步朝他走去,不忘带上阿悦,“我把人带回了,郑叟现在就看看,她的心疾如何了。”
  心疾?阿悦疑惑不解地在这两人间来回扫视。
  “既然人到了,就不用急。”
  郑叟不紧不慢地拿了手上的小瓶,走去药圃那儿细心浇过,再去溪边洗了洗手,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他的确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阿悦知道这点,可他为傅文修效命,注定让她无法平和以对。
  “翁主,别急着拒绝我。”郑叟把她的抗拒看得明明白白,他用医者的身份让傅文修待在了外面,缓缓道,“你若道我助纣为虐,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的确为傅氏效命。但身为医者,想医治翁主的心绝无任何掺杂,再而……翁主的心疾若治不好,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治好心疾?阿悦震惊不已。
  就算在现代,心脏病手术也是很麻烦的一桩手术,成功率也算不上高,纵使郑叟的医术再高明,又怎么治?
  郑叟很快为她解惑,慢慢告诉了她,在她五岁、也即是七年前傅文修做下的决定。
  “郎君这个法子虽然胆大无比,但绝非凭空捏造。七年来,有郎君的支持,我已换过无数次心,其中有牲畜也有人,如今把握已高达七成……”
  “我不同意。”阿悦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情绪激动下胸膛剧烈起伏,“他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为我做这种决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连我的父亲都不敢也不会随意对我的身体做任何决定,他凭什么?”
  “凭心疾随时可能会要你的命。”傅文修大步走来,“如今你虽看着康健无比,但根本受不得刺激,稍有不慎便会复发,且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时不要说成婚生子,连三餐都要与药石为伴!”
  他放轻了语气,诱哄道:“治好了它,你才能和寻常人一样。”
  “和寻常人一样又能如何?”阿悦飞快戳穿他,“医治心疾只是顺便,你分明想把我长久囚禁在这里,担心我会因此加重心疾,不治而亡,顺不了你的心意。”
  她直直看着傅文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不能痛痛快快地活,就算多活一百年,你觉得,我会因此高兴吗?”
  郑叟意外看来,完全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翁主竟是这么个烈性子,当着郎君的面就敢一口拒绝。
  “不高兴只是暂时,但若能让你多活一百年,我愿意如此。”傅文修沉静道。
  “傅二叔,如果你掳我来是为了要挟阿兄,和他争夺江山,我也许还能高看你一分。”阿悦心疾已然有了复发的趋势,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但多年不见,你心中依然只有私欲,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能拿去冒险。这样的人,即便对我说一千遍一万遍的喜爱,我又如何敢信。”
  傅文修从容的脸色终于有了皲裂的趋势,阿悦声音渐弱,仍坚持道:“你想要的不过是这具漂亮的皮囊,我之想法喜恶,于你而言,应当是不值一提罢。”
  不值一提?怎么可能会不值一提。当初在深宫中,她只要一蹙眉一难受,他就会止不住地暴躁心烦,样样都挑她最喜欢的送,怎么会不在乎她的想法喜恶。
  傅文修有片刻的茫然。
  阿悦慢慢喘着气,“你要的,只是个禁.脔罢了,可别再说什么喜爱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本质……”
  傅文修忽然抬手一切,让她晕了过去。
  “什么时候能换?”低头望了会儿,他这么问。
  郑叟摇头,“翁主很抵触此事,如果强行换,可能会中途诱发心疾出大问题。依我看,先为翁主调养一月身体,期间慢慢劝她为妙。”
  “好。”傅文修似乎空出了大把时间,一点也不在意在这儿消磨功夫,打横抱起阿悦去了旁屋。
  郑叟在他身后看着,不禁叹气。
  能记挂坚持如此之久,郎君对翁主的心意定是有的。可他的性情已经完全扭曲了,正如翁主所言,这样得到的哪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过是具漂亮的皮囊,一个被他关住的禁。脔罢了。
  翁主身体有所残缺,而郎君却是……心性有所残缺,且无法弥补啊。
  第67章
  阿悦在这处山谷住了两日, 傅文修时常神出鬼没, 来去都风尘仆仆, 除去郑叟伴着她, 就剩下他带的那两个属下。
  两人都十分沉默寡言, 无论阿悦怎么搭话,多余的字他们一个人也不会说。
  她几度试图探路,寻找这山谷的出处, 那两人也是默默跟在后面不阻拦,只等她累了之后再护着她回木屋。
  让阿悦迷茫的是, 这里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屏障, 也没有明显的路, 四面都可去,但处处都神秘莫测, 让人不敢随意踏入。
  这里像是一座被巨石从山顶砸出的谷底, 抬头望见的是高不可见的峭壁,四处则被重重花木包裹。
  “翁主, 今日走得如何了?”郑叟拿了篓子在那儿洒喂兔子, 微微笑道,“北边峭壁下的寒潭开了一朵花, 极为漂亮,不知翁主看见没?”
  心有挂念,哪有兴致去欣赏风景, 阿悦摇头。
  郑叟道:“郎君能放心翁主四处游走, 就是笃定了你一人寻不到出路。”
  “郑叟说能帮我换心。”阿悦忽略了他这句, 突然另起话题,“既然是换,那要和我换的那个人在哪儿?”
  “时候到了,自然会送来。”郑叟宽慰她,“翁主放心,此人绝对是心甘情愿,而非郎君强行逼迫,不必心存不安。”
  “我知道。”阿悦点头,“权势、富贵、家人一生无忧……总有一样能让人心甘情愿奉上性命,他没必要强逼。”
  郑叟笑,“翁主看得通透,却是不需要老朽过多解释了。”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慈祥了,阿悦对这个老人家起不了恶感,只能时刻打起警惕,不和他过多交谈。
  这天夜晚,她照例站在一棵高树下仰望崖顶,身边仅跟了一人。
  望了会儿,她余光不经意一扫,望见草地上有个银光闪烁的东西,正要弯腰去捡,已经被身边的人先一步拿了起来。
  虽然时间很短暂,她还是看清了原是一个嵌了金线的荷包。
  “这是谁送给你的?不像是母亲姊妹所绣,手艺也很精巧。”她闲聊起来。
  沉默。
  阿悦不在意,继续道:“是你妻子送的罢,荷包绣的鹭鸶草,里面又放了百合香,可见对你的思恋,定是盼你早日平安归家。”
  “我没有成婚。”这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有些像还处在变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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