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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孙钊被他此言刺的面上青红交加的,可他二人官品相当,他也不会故意低了身段,只轻咳一声道:“这案子原先没想着交给直使司,记证词之时也只是自己人看得懂便罢了,副指挥使若看不明白,便让吴襄说与你听。”
  “此案侯爷虽未亲自督办,却要每日与他禀报,他何等忙碌,一应公文皆当简练精确,这样的文书如何能送到侯爷案头?”
  宁骁说完又去翻剩下的,孙钊苦着脸,吴襄平日里粗莽豪烈,此刻却也不敢放肆。薄若幽眼观鼻鼻观心,虽觉宁骁没有初见的霍危楼那般骇人,可谁都看得出来,宁骁不是个好脾气的,而他在精细处的挑剔更甚,实在是个不好相与的上峰。
  不过见他言语间颇替霍危楼着想,她倒也有些认同之感。
  宁骁看公文验状等物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此间他始终面沉如水,这种展露在外的不满,简直不必令旁人猜度便生出畏怕来,“这验状——”
  说起验状,薄若幽不由抬眸,果然见宁骁盯着她。
  宁骁绷着一张脸,眼底一片阴沉之色,薄若幽只觉一把刀悬在自己面门上,她定了定神,宁骁却将验状放了回去,“忠勤伯府家二小姐,可要再验?”
  薄若幽眉梢微抬,“可能再验?”
  宁骁面无表情的,“如今直使司接手,自然能再验。”
  薄若幽立刻道:“要验!不仅如此,还要问些具体案情——”
  宁骁站起身来,“听说昨日去九城巡防营李都尉府上,并未见到李家小姐?”
  吴襄颔首:“正是。”
  宁骁便对两个绣衣使招了招手,“你们跟着吴捕头一道去李家,将李家小姐请来府衙仔细问问。”
  那两个绣衣使应了声,吴襄又和孙钊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后堂。
  这时,宁骁看着薄若幽,“你随我们去忠勤伯府,要问的你问,验尸你验。”
  见宁骁也是雷厉风行的安排,薄若幽心底顿时一松,又觉绣衣直使司到底不同,无论面对那户富贵人家,皆是说一不二丝毫不畏。
  薄若幽跟着宁骁出门之时便见胡长清候在外面,一脸复杂神色的望着她,她心底叹了口气并未多言,径直离开了衙门。
  路上宁骁御马过长街,也不多问,其他绣衣使同样是利落行路并不多话,薄若幽坐着马车,心道不愧是霍危楼带出来的人,果然如他脾性有些相似。
  等到了忠勤伯府门前之时,时辰还算尚早,绣衣使上前叫门,这回门房开了门,二话不说便请他们一行入内,薄若幽早知绣衣使之威,如今更深有体会。
  忠勤伯府内一片哀戚死寂之象,路上所见下人皆是声息极轻,面上亦不苟言笑,分明是清朗天气,薄若幽却觉有阴霾笼罩在伯府上空。
  而走了没多时,她却见前面两个锦衣女子迎面而来,见到绣衣使入府,此二人也微微一愣,而后便敛了眸,待走到近前,大抵没想到绣衣使会带着一女子入伯府,二人还快速的看了她两眼,随后到底忌惮绣衣使,又移开目光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本是寻常所见,可刚走了没几步,忽而有人在后面轻唤。
  “薄姑娘——”
  薄若幽脚步下意识一顿,可还没等她应声,却先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开了口。
  “何事?”
  薄若幽已停步,她回头看去,却见是一小丫头从西南方向廊道而来,而答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锦衣女子,薄若幽心头闪过一道怪异之感,会这么巧吗?
  第70章 四和香10
  薄若幽一边往伯府正堂去, 一边还在回想适才那锦衣女子的仪容气度,其人生的柳眉杏眸,肌肤如瓷, 气韵端容,衣饰亦是华贵精致, 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出身, 且能在此时出入伯府, 自也是平日里便多有来往的,而整个京城都没有几户薄姓人家。
  薄若幽心中已十有八九肯定了,却实在没想到会在这般境况下见到这位堂姐。
  心念百转间进了正堂, 堂内老夫人坐在主位, 一位黄衫女子伴在她身侧,左右两边又坐了两位中年男子,也是和薄若幽在义庄打过照面的。
  宁骁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 面上冷酷之色淡了一分。
  距离义庄所见已过去了两日,老夫人瞧着比那日憔悴了许多, 而她身边的黄衫女子也红着眼睛, 眉眼间尽是哀戚之色,老夫人先叹了口气, 而后才道:“绣衣使接了此案,我是放心的, 劳烦副指挥使多尽心力,早日将谋害我孙女的凶手找出来。”
  宁骁颔首, “老夫人放心, 陛下和侯爷皆有交代,不敢轻慢。”
  老夫人点头,“既是如此, 你们要如何办案便如何办吧。”
  宁骁回头看了薄若幽一眼,薄若幽上前,“老夫人,二小姐的贴身侍婢在何处?关乎二小姐近况,需得找个贴身侍候之人问询。”
  老夫人又看到了薄若幽,她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老夫人神色严正,似想起了那日义庄所见,此刻语气有些不善,薄若幽敛眸,还未答话,宁骁却开了口,“老夫人,这是侯爷自南边带回来的仵作,如今在京兆府办差,小姐的案子不好办,侯爷令她验案。”
  宁骁语声冷淡,说完这话果然令老夫人抬了抬眉头,她眼底郁色散了三分,看了身边黄衫女子一眼,“珺儿,你去将绿袖几个叫来。”
  魏珺颔首,又道:“祖母先回去歇着,此处有珺儿和叔父们照看。”
  座下二人也跟着劝,老夫人捂着唇轻咳了几声,这才由侍从扶着转身进了内室。魏珺走上前来看着宁骁和薄若幽道:“你们随我来吧。”
  魏珺在前带路,宁骁和薄若幽跟上,出了正堂一路往伯府西侧而去,没多时便在一处小院之外看到了挂在廊庑下的丧灯,“妹妹的灵堂在此,既有仵作来,想来是要验看妹妹遗体的,此处有偏堂,在此问话也清净些,副指挥使请进——”
  魏珺乃伯府大小姐,其人眉眼与魏灵有两分相似,却颇为沉静端庄,言语之间大家气度斐然,宁骁闻言也不多说,径直入了院门。
  院子僻静,正屋被布置成灵堂,一口棺椁放于其中,缟素悬梁,祭品香烛在侧,布置的十分隆重,魏珺走到灵堂之前,眼底又微微发红,薄若幽上前道:“请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魏珺便请他们入偏堂,薄若幽开门见山道:“敢问大小姐,二小姐心口之地,可是有朱砂红痣?”
  魏珺脸色瞬间变了,“你如何得知?”
  宁骁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薄若幽便道:“因第一位死者,冯家姑娘后背之地亦受了伤,凶手将其背脊皮肉剥走,而昨日至冯姑娘家中才得知冯姑娘后背伤处上竟有朱砂痣。”
  魏珺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论起身上痣印本觉难为情,却没想到冯家姑娘身上也有,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是因为妹妹身上有朱砂痣才害她?”
  “二小姐平日里可是喜着红裙?”薄若幽不答又问。
  魏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她着红好看,衣裙便大都色泽明艳。”
  薄若幽看向宁骁,宁骁已看过证供验卷,自然明白此问何意,宁骁又问:“案发那日,她为何彻夜未归?前日又去了何处?”
  魏珺被问至此处面上哀戚更甚,“那日白日里她说要出门去舅舅府上,便带着绿袖出门了,也的确去了舅舅府上,不过下午时候说要出门寻两本书册便独自出了门,到了晚上也未见归来,舅舅家不放心便派人将绿袖送了回来探问,得知她未归家便着急起来。当夜我们便派人去和妹妹交好的几家府上问了,却都不曾见她去过……”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大小姐,绿袖来了。”
  魏珺抹了抹眼角,立刻让绿袖进了屋子。
  绿袖十五六岁年纪,生的颇为清秀,只是如今面色苍白,眼底血丝满布,进门之后神色颇有些惊惶,她局促的站在门口,脑袋低垂,双手更紧张绞着衣摆,薄若幽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魏珺语气冷淡的道:“这是直使司来问案的,你且将二小姐那日去舅舅家的事告诉他们。”
  绿袖紧张的点头,宁骁便要了笔墨来,等绿袖答话时,便令绣衣使在旁记。
  绿袖所言与魏珺之言并无太大出入,只是更细致了些,说完这些,她又道:“奴婢本要跟从,可那书馆距离舅老爷府上并不远,不过隔了一条街市,因此小姐不让奴婢跟从,奴婢也无法,却没想到,小姐这一去竟然再也不曾回来。”
  她哽咽道,“小姐那日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她性子活泼跳脱,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刻板,又喜欢看些猎奇书册,因此流连书馆铺子很是寻常,奴婢没想过小姐会出意外,她离开之时太阳还未落山,青天白日的,谁能想到会出事呢?”
  薄若幽眉头大皱,一个是和丫鬟走散了,一个是自己独自离府,刚好落单之后便被凶手得逞,只是凶手如何得知她们落单了?
  薄若幽问道:“小姐舅舅家在何处?”
  “在城东安宁坊,距离此处也不算远,小姐常去的书馆名叫崇文书馆,就在御街东侧靠近安宁坊的福顺街里,距离舅老爷家就半柱香的功夫……”
  绿袖絮絮说着,薄若幽听的眉头微微一簇,魏灵的尸体是在玉溪河边被发现的,而她被害之地乃是在玉溪河上游的一处废弃染坊之内,那里和安宁坊之间隔了几处民坊,便是乘坐马车也要走小半个时辰,魏灵是如何去了那里?
  她眸色一沉,“你家小姐是去崇文书馆买书,可她却是在玉溪河东北段的河滩上被发现的,距离福顺街可是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她为何去了那里?”
  绿袖顿时睁大了眸子,似乎也有些讶异,“奴婢不知小姐为何去了那般远的地方,小姐去那里做什么……奴婢是当真不知道。”
  薄若幽又问:“那当天她是去买哪本书的?”
  绿袖眼珠儿动了动,“是……是去买《山海集录》的。”
  说完这话,绿袖便低着头不语,薄若幽问出最让她揪心的话题,“你应该知道你家小姐心口上有一颗朱砂痣吧?你仔细想想,你家小姐有没有在外面换过衣裳,或者让别人看见过她心口的朱砂痣,此问至关重要。”
  绿袖忍不住抬眸,“小姐心口处的确有痣,不过怎么会被旁人看见呢?小姐虽是喜好玩乐,却是极洁身自好的,此事也只有大小姐和奴婢们几个知道,若论换衣裳,也只在裁缝铺子里有过,可彼时都是奴婢们贴身服侍。”
  薄若幽眉头紧皱了起来,凶手不知何时发现她二人身上有朱砂痣的,往前追溯更不知要追溯到何时,可凶手一定是有法子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刚好她二人身上皆有朱砂痣。
  宁骁此时问道:“你们姐妹二人都在凌霄诗社内?”
  这话问的是魏珺,魏珺忙道:“是。”说着有些迟疑,“怎么?此事难道还和诗社有关系吗?”
  薄若幽便点了点头,“先前那位死者,也是你们诗社内的人,不仅如此,她也爱着红裙,身上亦有一颗朱砂痣,而朱砂痣那处也同样受伤了。”
  魏珺面色一白,落在身前的手也攥紧了,“所以凶手是因为这些才害了灵儿……”
  薄若幽颔首,“不排除这个可能,且二小姐遇害之处距离书馆极远,她多半有何缘故才跑去了极东边。”薄若幽一边说一边目光扫过绿袖,“如果想到有何奇怪之地,定要告诉我们,哪怕是你们觉得没那般重要的细节,亦要告知。”
  绿袖木讷的点头,薄若幽便看向宁骁,“副指挥使,民女现在再去验看尸体。”
  宁骁点了点头,十分由着她的模样,转身吩咐绣衣使,“你去崇文书馆看看,问问是不是买的《山海录集》,再问问当日可有异常。”
  此言一出,站在一边的绿袖顿时神色微变,宁骁眼风扫到她,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绣衣使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宁骁却手一抬,“慢着——”
  绣衣使驻足,刚走到门口的薄若幽也停住了脚步。
  宁骁透着丝丝凉意的眸子微眯,死死的盯住了绿袖,“我不过说让他们去核查核查,你却如此紧张,看来你话里有假。”
  绿袖身子一抖,一旁魏珺亦看向了绿袖。
  宁骁一脸的不快,手落在了身侧腰刀之上,“你的主子被人谋害,你却有所隐瞒?如今给你一次机会,若不从实招来,稍后便随我们回直使司,去了那里,你一定知无不言。”
  绿袖吓得眼泪一滚而出,人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魏珺看她如此,着急道:“你当真有隐瞒?前日昨日一直在问你,你一直不曾改口,难道你知道灵儿为谁所害?”
  绿袖一个劲的摇头,“不是,奴婢不知……”
  宁骁冷笑了一声,一双眸子沁着寒意,绿云被他一看,只觉得背后一僵,好似阴冷的蛇顺着她背脊爬了上来,绿袖抖如筛糠,终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哭起来,“不是奴婢不说,那日小姐的确是说要去崇文书馆,是真的要去,只不过……只不过在此之前,小姐已经去了多回了,且每次去都不让奴婢跟着,奴婢觉得小姐有些异常,可小姐不让奴婢说出来,奴婢便不敢说,奴婢猜想着,小姐可能是要见什么人……”
  果然有鬼。
  魏珺看了一眼宁骁面色微变,“你是说……灵儿与人有私?”
  绿袖又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小姐没有,小姐每次去也只是拿了书册画本回来,再不见别的私物,也从不提起谁,奴婢日日侍候小姐是再清楚不过了。”
  任何事端皆有缘故,凶手心思再如何狡猾,动机再如何刁钻扭曲,一件命案的发生总是一环接着一换,看似巧合,却总有必然,找到这些必然之处,方才能窥见凶手的踪迹。
  “她去书局可有定数?平日里总买什么书?”薄若幽未曾离去,忍不住问道。
  绿袖哭着道:“没有定数,总是一本书看完了便再去买。”说至此,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小姐不仅买书,还会借书,崇文书馆有不卖只租借的书册,大都为前朝珍本的拓印本,小姐常常会租借来看。”
  薄若幽眉头微拧,宁骁略一沉吟之后道:“将你家小姐在这两年内在崇文书局买的书都找出来,再仔细分辨分辨书册买回来的时间,而后随我们去崇文书局,看看她都曾借过什么书。”
  魏灵每次出门,皆是以去书局为借口,这个线索太过关键,宁骁已是坐之不住。
  他吩咐完,见魏珺一脸复杂,面上却无转圜余地,魏珺回过神来,这才带着绿袖朝外走,宁骁便又对薄若幽道:“你在此验尸,稍后带着验状回去侯府。”
  薄若幽一愣,“去侯府?”
  宁骁看了眼天色,“等你验尸完,时辰便差不多了,侯爷白日无空闲,晚间会亲自过问此案,他交代过,令你我今夜去侯府问案。”
  薄若幽禁不住有些紧张,忙点头应下了。
  宁骁留下两个绣衣使,由魏珺引路去往魏灵的闺房中去,薄若幽则往灵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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