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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弯弯。”
  幸有元聿在旁,出声唤住了她。她抬起头,愣愣看着她的陛下,好像生怕他会觉得她恶毒,就会不喜欢她了。
  元聿用缓慢而有力的口吻一字一字地道:“弯弯,是余氏自己心胸狭隘,亦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有什么会沾染血腥的,或者间接让自己背负罪恶的,她不敢来,那么他来。
  他的手掌抬起,在她的脸颊之上轻轻揉了揉,冰冷的蓝眸,竟泛出几分温润的光泽,“既然余氏死了,铃兰别院的人,也应该被清出神京了。他们在,于你终是不安。”
  “你……”
  岳弯弯突然想了起来,第一次在红帐里她问他能够对陈恩赐做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他说,他能杀了陈恩赐。
  “陛下……”
  他们和余氏相比,也不是十恶不赦,未及死罪,不必如此吧。岳弯弯的心跳得很快。哪怕是自己亲自来,她也不想自己的夫君背负上亲人的血,恐怕折损福报。
  她想说这件事既然是因她而起的,自然应该她来善后。
  “不会杀人。”元聿的唇角轻轻扬了一下,其实也猜不出是喜是怒,岳弯弯只好不说话了 ,他抚了下她的白皙柔软的手背,道,“都交给朕。”
  被人苛待了这么久,终于,又仿佛找到了一片足可以避风的港湾,岳弯弯也是再一次,想要尝试全心信任的那种感觉。
  她点了点头,朝他笑得露出了四颗可爱的贝齿,“嗯!”
  ……
  铃兰别院前身也是避暑山庄,别院内设有假山怪柏,亭台楼阁,乃是一处绝佳的人间胜景。可是在这里头住着的陈家三人,却并不舒坦。
  水井里爬出了水鬼,夜里陈恩赐上茅厕看到了屋檐下挂着的的吊死鬼,一到了晚上,经常从眼底溜过去什么迅若闪电般的人影,时不时地,从四面风里传来诡异的小孩儿笑声。
  风一吹,铃铛声大作。
  陈恩赐这个男人都吓得不轻,更遑论怀里的妻子胡玉婵。
  陈实夜里睡得安稳,雷打不醒,一觉到天亮,陈恩赐和胡玉婵两人却是蜷缩被中瑟瑟发抖,常常睁眼无眠,眼底青黑,连夫妇之间的亲热事也做不了,好几次想了,中途都被打断,陈恩赐吓得差点不举。
  然而白日里说给陈实听,陈实还不相信!
  折腾了这么段日子,陈恩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也多了青影。他和胡玉婵都心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是一直这样不得安生,还不如回西北老家,至少能闭上眼一觉到天亮,还能幸福和谐地抱在一起亲热。
  陈实没有小俩口这需求,只是攒金丝的细软睡得踏实,錾银的水壶用得贴心,他有点儿不情愿走了。
  但三个人都没有想到,自打入城以后,他们过于享受这种钟鼓馔玉的生活,已经将另一个目的抛在了脑后。
  而之后没几天,宫里头就来了人,说是陛下派来的,告知他们一声,余氏已经下了葬了。
  三个人满脸震惊,这里还死讯都不曾收到一个,怎么会就这么草率地、居然下葬了?
  陈实大叫一声,噗通倒地,晕厥过去,两日不醒。
  陈恩赐也坐不住了,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动。他名唤恩赐,可见这些年来母亲对他有多好,处处以他为先,就连讨厌岳弯弯刁难她欺负她,也是为了防着岳弯弯勾引他。
  陈恩赐想回去南明了,至少也为母亲收捡遗骸,至于要不要再来,陈恩赐一想到夜里种种闹鬼的事便心有余悸,既想留下来,又实在怕了。
  犹犹豫豫许久,等陈实苏醒了,也慢慢缓过来了以后,铃兰别院再一次来了人。
  这一次却是一张熟面孔,曾与岳弯弯来家中的那个,腰悬长剑,嚣张无比,连南明府衙也不放在眼底的男人。
  当然了,人家可以不放在眼底。
  这是虎贲中郎将,董允。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发抖的陈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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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董允张口便道:“何者陈恩赐?”
  废话, 董允当然认得陈恩赐。何况这三人,一个老的一个女的,要挑不出陈恩赐那除非是瞎子。
  但虎贲中郎将要把这威严的官腔打下去, 极尽可能地炫耀,用一切可能用上的手段, 告诉陈恩赐:你这个野泥鳅, 连我都比不上, 居然还惦记皇上的女人,这不是寿星公上吊么。
  陈恩赐实是畏惧董允腰间所佩的宝剑,两腿抖如筛糠。他这一生最大的噩梦, 就是母亲非要他去结识那群南明少年郎。以他的身份混迹在他们之中, 他自卑, 捱了许多的欺凌。他们可以随便用言语挖苦他、讽刺他,还可以一不如意, 就拿他当做撒气的沙包。
  他受够了那种欺凌,对配有刀斧利刃的贵人, 本能地会感到畏惧。
  “小、小人是。”
  董允用一种鄙夷的目光, 将他从头扫视到脚, 末了, 冷淡地翘起了下巴:“陛下要见你。”
  “这?”
  陈恩赐惊呆了。
  董允冷冷一笑, “随我入宫吧。”
  这自然没有给任何陈恩赐拒绝的余地, 皇帝召见,谁又敢违命?
  只是, 陈恩赐自幼在南明边陲之地长大,所谓天高皇帝远,他长到这么大,可还从来没有见过坐在含元殿里的大皇帝。莫不是因为弯弯, 难道,皇帝这是要认他做国舅?
  陈恩赐越想越是激动,心脏几乎都快跳出来了。他忙欢天喜地地辞别了父亲和妻子,跟随董允而去。
  董允在前头疾行,嘴角挑着一抹冷笑,不过很快又释然,又不是自己的情敌,他在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倒是小五在南明待了那么久,听到的趣事很多,前不久来了一封信,看得董允偷着可乐了,这么好笑的事居然不能广而告之,实在是难忍。既然不能宣扬出去,那么,对着正主儿说几句酸话,这不过分吧?
  于是董允就到了御前。
  龙案旁的三足鼎博山炉燃了龙涎,含元殿内开了两扇直棂窗,微风徐徐。夏花绮艳,宫人取了两支斜插在胭脂色釉山水纹梅瓶里。疏影之后,元聿的俊容似隐若无。一抬眸,冷蓝的眸子直视而来,仿佛这湿躁的夏日都凉快了几分。
  “陛下,陈恩赐入宫了,在殿外候着。”
  董允笑嘻嘻地道。
  元聿淡淡道:“让他先候着。”
  他不动声色,取了一封劄子。
  这御案上至少还有二十道劄子。先帝因为仁厚,善于察纳雅言,遇上好的文章,还会批复一句“朕心大悦,如此探骊得珠之文,当传阅众人”,所以把这群文官都养刁了,为了得到陛下夸赞,每每上奏,必要洋洋洒洒条分缕析写上千字之文,其中赘字之多数不胜数。元聿如今单就这个问题,已经在朝会上说了不下三次了,然而,估计是没什么人听。
  因为董允在一旁候着,数着陛下看一份折章的时辰呢。
  他几乎都快要打瞌睡了,可是陛下这一道还没读完。
  正当他筋骨泛酸,想要活动活动时,却听到了陛下的问话:“你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董允一听陛下叫自己了,登时瞌睡虫全散了,忙强打起精神,回话道:“哦,下臣是在南明听到了一些事。”
  “何事?”
  元聿又取了另一封劄子,其实并不如何在意。
  元聿离开南明之后的那两个月,小五守着岳弯弯,将她身边的许多事,能够告知他的,都用书信告知了,但也还有很多,是不便他知道的,元聿至今不知。
  “小的是听说,当初,一直帮衬着皇后娘娘的张婶子,在和一群妇人说话时,把娘娘给出卖了。这事儿陛下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元聿有些不耐,但神色不动。
  “南明那群婆子嘴巴真刁,下臣要是说了,陛下可不得生气。”
  元聿早让他卖关子弄得不耐烦,自己并无空闲应付他,已是微微折了修眉。
  还没有说,董允话到了嘴边,突然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元聿愈发地感到不悦。
  董允让陛下一个眼神震慑,顿时再也不敢发笑了,强绷住自己,道:“刁妇们就说了,她们村里的弯弯好歹也是村花似的人物,在南明城也找不出几个来的好相貌,到了,谁知竟然受了外边男人蛊惑,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刷地一下,陛下的脸黑了半边。
  他抬起了凤眸,冷眼凝视董允。
  董允嘿嘿了两声,不怕死地又道:“这算啥,还有呢,那刁妇嘴巴可真坏啊,说陛下你是奸夫,是外头那没着没落的小瘪三、下三滥,专门欺骗小女孩儿玩玩的,要是弄不好,说不定还是个专门抢人的流寇呢。当初皇后娘娘去了陈家,她的归宿,她们一个个的,谁心里没有点数,皇后娘娘居然放着陈家大好的小郎君不要,信了外头那种流氓的花言巧语……啧啧。”
  刷——陛下右边脸也黑完了。
  董允这才留意到,顿时脸也全白了,“陛下、陛下你答应了不怪罪的啊……”
  元聿气得一掌按在了案上,劄子啪地一声,声音极其清晰响亮,将董允都吓了大跳。
  “将陈恩赐带进来。”
  不曾谋面,倒是不知,这位“陈家大好的小郎君”,生得如何面孔。
  “哎,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董允再不敢老虎嘴上拔毛,灰溜溜地踮着脚猫着腰钻了出去。
  烈日炎灼,陈恩赐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跪着曝晒,汗出如浆,脸上湿淋淋的,背部也全湿了,湿痕透出了长衫,从里头渗了出来。
  等了很久,也不见陛下传召,渐渐有些心灰。
  终于,有人从里走了出来,是董允,他朝他招了把手,示意让他进去,陈恩赐忙哈腰,拎起袍角,朝里迈了进去。
  这还是陈恩赐头回入宫,早已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所震慑,心生一种敬畏,人也变得愈发骨软。
  尤其是,在入殿以后,偷偷瞥了一眼那龙案后御座之上的男子,顿时吓得汗毛倒数,第二眼也不敢看了,就跪地磕头:“小、小民陈恩赐,叩、叩见大皇帝陛下。”
  这便是,那“陈家大好的小郎君”?岳弯弯的表兄?还曾对弯弯有过觊觎,若是元聿在,当初那支青木笄便会插进他的脖子里,扎死他。
  陈恩赐眼下极其狼狈,不但汗透重衫,脸也被汗水模糊了不说,还因为恐惧,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元聿看了一眼,便掠过了视线,淡淡地道:“抬起头。”
  于是陈恩赐只好把头抬起头。
  袅娜的一缕烟气之后,教汗渍模糊了的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元聿那没什么神情的脸,冰冷的凤眸似泛着海水一般的蓝色,令人见之则怵,这般俊美如刻的容色,哪里是自己乡下来的土鳖能够比拟的?他连提鞋都不配!
  一时之间,陈恩赐又愣,又羞惭,又自卑。
  对了,不知道岳弯弯有没有把自己当初差点亲了她的事告诉大皇帝陛下?要是说了、要是说了……他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朱雀宫么?
  “小、小人陈恩赐,不、不知皇帝陛下传召小人,是为了什么事……”陈恩赐底气不足,越说越是气短,最后,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了。
  元聿的朱笔还握于掌中,看了一眼陈恩赐:“铃兰别院,住得可还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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