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檀香实在叫不住叶清珂,心里又记挂着可能同样喝了酒的徐华蕊,不时回头看内室。
  “亭玉、亭丹,你们快拉住叶娘子!”眼看叶清珂就要走出门口了,檀香赶紧喊了惯常在外间伺候的丫环拉住叶清珂。
  “呀!大郎君。”亭玉和亭丹动作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拉住叶清珂,以至于让她撞到徐锦超怀里。两人顾不上叶清珂,直接软了膝盖跪下身子请安——她们二人是宫里出来的宫女,日常最是敬畏徐锦超:“大郎君恕罪!”
  徐锦超鼻尖一阵酒香萦绕,他紧了紧手臂稳住叶清珂,皱眉问:“怎么回事?”
  亭玉和亭丹皆不知实情,偷瞧了一眼檀香后低头道:“奴婢不知。”
  “檀香你说。”徐锦超看向明显知情的檀香,示意她开口。
  徐锦超凛冽的目光和他手上温柔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相符,就跟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檀香缩了缩肩膀,不敢有丝毫隐瞒:“姑娘近来心情不佳,叶娘子想了个喝酒的法子开解姑娘,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呜……不许你抱我!”叶清珂眨着没有了焦距的杏眼,辨认了半天没能认出来抱着自己的人是徐锦超,顿时不停地激烈挣扎,抗拒眼前看不清脸的人抱她,而且还特别义正言辞地和徐锦超强调:“我告诉你,只有超超才能抱我,别人都不能!你,你松手!不然我打你哦!”
  叶清珂的醉言击中了徐锦超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他放柔了目光,直接把叶清珂打横抱起,温柔诱哄道:“乖,我抱你去休息。”
  叶清珂歪头听徐锦超说话,愣了一会儿伸手攀上徐锦超的脖颈,傻笑着摸索徐锦超俊美的脸庞:“我知道你是超超,我知道……这儿长着朱砂痣!”
  徐锦超亲了亲叶清珂戳在他鼻尖的食指,把她放到榻上盖上厚实的被子,宠溺地应道:“嗯。”
  叶清珂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乖巧地盯着徐锦超。徐锦超摸摸她的发顶,起身准备去看看另一个小醉鬼的情况。
  谁知刚转身,叶清珂就从榻上蹦起来抱住徐锦超的腰,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直把徐锦超抱得喘不过气来。她不发一言,忽然嘤嘤哭泣起来,哭得徐锦超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一抽一抽地疼。
  “珂珂?”徐锦超使了巧劲回身正面抱起叶清珂放到膝盖上,坐在榻上轻柔地一下一下为叶清珂顺气“跟我说说话吗?”
  叶清珂却只是把脑袋埋到徐锦超的肩窝,悄无声息地用眼泪浸湿了徐锦超的衣服。好半晌,徐锦超以为叶清珂不会说话了,她又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徐锦超,大声吼道:“超超!你以为我不敢嫁给你吗?你等着!我、我明天就嫁给你!”
  她上辈子不嫁给他才不是因为害怕退缩,她那是来不及嫁给他!要是徐锦超敢嫌弃她,她就把徐锦超绑回家做压寨夫人!
  徐锦超被叶清珂这么一吼,简直又惊又喜,还未整理好纷杂的思绪,叶清珂便捧着他的脸贴得极近,呼出的气息尽数扑在他的脸上,她问他:“……超超,我娶你好不好?”
  ☆、第32章
  叶清珂捂着脑袋醒来之后回想了半天,只依稀记得她为了鼓励徐华蕊借酒浇愁,自个儿先喝了一碗酒,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记忆像被用剪子剪掉了一段儿,完全的空白。
  “湘语,这是哪儿?”叶清珂眯着眼把被子拉过头顶,挡住刺眼的光,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沙沙的,不似平常的清脆动人。
  “姑娘可算醒了。”湘语从桌上倒了一杯解酒茶,递给叶清珂,低声道:“这里是徐府,徐娘子院子的东厢房。”
  “发生什么事了?”叶清珂脑袋一阵一阵发疼,勉强坐起来,接过醒酒茶蹙着眉头一口气全灌了。“再倒一杯,我脑袋疼得要裂开了。”
  她都多少年没尝过宿醉的滋味了,突然来这么一下,实在是折磨。
  湘语目色奇怪。叶清珂和徐华蕊喝酒的时候,她正巧走开了,所以,她其实比站在院门口的亭玉、亭丹还要不知情。不过,她却是有幸听见了叶清珂要“嫁人”的豪言壮语。她犹豫了一番,决定把不小心听到的话也忘到脑后,诚恳道:“姑娘和徐娘子喝酒,醉酒以后睡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叶清珂不疑有他,恹恹儿点头,遗憾道:“所以我白醉了一回啊。”
  她想着问的东西一件没问,小蕊儿该憋着的还是这么样憋着。
  她怎么就忘了,有人喝醉了会哭会笑会耍酒疯,但有的人她……会睡觉啊!
  “姑娘,太阳快要下山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徐锦超在外面,几个时辰之前叶清珂刚接着酒意“调戏”了人,湘语实在不忍心让自家姑娘直面徐郎君。
  “小蕊儿醒酒了吗?”叶清珂有点儿不甘心,不愿意承认自己瞎忙活了半天啥事也没干成。
  “徐娘子喝得多。”湘语摇头。
  叶清珂于是觉得,自己还能再拯救一下:“我们去看看小蕊儿再回去。”
  既然她已经错过了引导徐华蕊情绪的机会,就让她将功赎罪,照顾醉酒的徐华蕊吧。
  “姑……”娘。湘语徒劳的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衣着整齐的叶清珂踏了绣花鞋跑出去。
  半晌,寂静的屋内响起湘语无奈的叹气声:“姑娘啊,徐郎君在外面守着,你怎么就直接冲出去了呢。”
  现在可好,她都不忍心出去看了,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让姑娘和衣而睡了……罢罢罢,且让姑娘直面尴尬的人生吧。
  其实叶清珂遇上徐锦超并没有湘语想象中的尴尬——一则叶清珂压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二则徐锦超神态自然,除了比平常要更温柔以外,并没有提叶清珂醉酒之后的表现。
  “珂珂醒了?怎么不多躺一会儿?”徐锦超放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
  叶清珂停下急匆匆的脚步,侧头看去:“超超。我想去看看小蕊儿。”
  徐锦超缓步走到叶清珂近前,体贴地用手帮她揉捏,心疼道:“小蕊儿还没有醒,你先回床上躺着。”
  叶清珂嘟嘟嘴儿,任性道:“可是,我想要找小蕊儿。”
  徐锦超不忍心拒绝叶清珂,百般无奈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叶清珂的额头,牵着她去找徐华蕊,路上嘱咐道:“下回不要再喝烈酒,不然会难受的。”
  “好。”叶清珂拿手盖着额头,羞涩地抿出两个酒窝,诚恳地保证:“这次是我用茬了方法,我保证,肯定没有下次了。”
  徐华蕊神态安然,看不出一点儿醉酒的痕迹,见状,叶清珂悄悄松了一口气。小蕊儿要真喝出什么好歹来,那她可就罪过了。
  徐锦超看出叶清珂的愧疚之情,安抚道:“无事,蕊姐儿常喝桂花酒。”
  这一回醉得这般彻底主要还是因为徐华蕊喝得太急。
  “要是小蕊儿醒过来之后还是没有醒酒,我亲手照顾她。”叶清珂托着下巴趴在徐华蕊的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锦超聊天。
  徐华蕊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动了动眼皮,迷迷糊糊睁开眼,以手掩嘴打了一个秀气的呵欠,摇晃着身子坐起来,推开叶清珂的大脑袋,道:“别用这种愧疚的眼神望着我,醉酒而已,多小的事儿呢?”
  她每回入宫参加公主们开设的小宴,哪一回不是被灌醉了送回来的?只这次醉得爽快、彻底些。
  “真的没事?”叶清珂不信。
  “真的。”叶清珂总把她当小孩对待,可徐华蕊经历的远比叶清珂想像的多。真要比较起来,徐华蕊的世界其实更加地复杂深沉。
  她从最初就知道叶清珂带酒过来是打着帮她发泄的主意,也知道叶清珂自小就没有沾过酒,但叶清珂为了她,直接就把一整碗的酒干了。
  这样柔软的珂珂,她怎么忍心责怪。
  “你很担心我对不对?”徐华蕊勾唇微笑,轻声道:“这样吧,你今晚留下陪我,然后明天你和我一块儿去送孟平。”
  近来她确实是心情不佳,可绝对没有到达觅死觅活的地步,顾孟平是去建功立业,又不是去送死,她还是很看得开的。
  珂珂过分担忧了。
  “好!”叶清珂下意识地应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华蕊说了什么,蹦起来抱住徐华蕊,可激动了:“啊啊啊啊!我就知道喝酒有用!”
  一醉解千愁,小蕊儿醉过一次,总算不把事情都憋在心底了。
  徐华蕊失笑,抬头狡黠地对徐锦超说:“哥,接下来我要彻底霸占珂珂了。”
  “嗯。我去前院忙,你和珂珂说说话。”徐锦超十分疼爱这个异母妹妹,见徐华蕊难得露了轻松的样子稍稍安下了心,把空间留给两个姑娘家说私房话。
  徐锦超走后,徐华蕊拉着叶清珂摆出要深谈的架势:“我知道我哥和你,以及飞薇、茹宝听到孟平决心要去参军的消息以后都很担心我,但是我真的很好啊。异族猖狂,孟平作为男儿能有保家卫国的志向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这证明我看上的男人是一个有担当的冲劲的。我……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叶清珂安静地侧耳倾听,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本来想着,你们看到我没有为孟平参军的事情困扰,自然就会放下担忧了,可是你们好像更担心了。”徐华蕊靠在软垫上,露出略带苦恼的表情。
  叶清珂轻轻掐了一下徐华蕊的脸蛋,笑靥如花:“对嘛,下回记得一开始和我们说,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让我们和你一起面对。”
  “嗯。”
  隔日,叶清珂陪着徐华蕊去了京郊的十里亭送别顾孟平。叶清珂远远地站着,把时间留给徐华蕊和顾孟平这对即将分离的恋人。
  十里亭内,徐华蕊与顾孟平相对而站,沉默无言,最终是顾孟平率先打破了沉默:“蕊儿,我……”
  徐华蕊仰头与顾孟平对视,等待他的后文。
  顾孟平模样长得风流俊雅,除了比同龄人稍稍健硕的身材,没有一处武将家出来的孩子的痕迹。若硬要说,大约偶尔会冒头的憨厚也能算是武将风格?他被徐华蕊沉静的凤眸盯着,瞬间就忘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尴尬地挠挠头又复把手放下:“我不记得我要说什么了。”
  “你此去,务必要照顾好自己,上战场的时候记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少受伤。”徐华蕊无奈叹气,从香囊里拿出一个护身符系到顾孟平的脖子上,细致地交代“这个护身符是我去清风观求回来的,看着大是因为我在里边缝了一块玄铁,你放在心口的位置不要挪开。”
  玄铁千古难求,徐华蕊能拿到婴儿巴掌大小的一块,还得亏了徐锦超。
  “你放心吧,我幼时曾在北地的边城长大,也曾在城墙上观过战,此去必能平安归来。”顾孟平把护身符妥帖地藏到心口的位置,而后从怀里拿出一支金步摇,声音柔和得要化成一摊水了:“这支步摇是我母亲交给我,让我送给以后的媳妇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等我回来了,你戴着它嫁给我。”
  徐华蕊被顾孟平的话惹红了眼圈,她接过顾孟平手里的金步摇,把步摇圈得死死的,却不舍得用上半分力气,背过身子哽咽道:“你还不快走。”
  “我可以……抱抱你吗?”顾孟平走到徐华蕊身后,低声问道。
  徐华蕊矜持,即使和顾孟平在一起了,俩人最亲密的行为仅仅是一个月前在书院马场内同骑过一次。
  徐华蕊不说话,低着头转身直接抱住了顾孟平,闷声道:“傻瓜。你要早点回来。”
  顾孟平像是抱着绝世的珍品一般,轻柔地抱住徐华蕊,一字一句许下承诺:“蕊儿,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娶你。若有违背,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徐华蕊猛地抬头瞪顾孟平,怒道:“谁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誓言了?”
  “好,不说。”顾孟平笑呵呵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觉得即使徐华蕊是生气的样子,他也喜欢得紧。
  再不舍,也总有分离的时刻。日头升到天空的正中之后,顾孟平不得不回军营集中,准备出发往北地边城。
  徐华蕊孤零零地站在十里亭内,怅然之间又夹杂了甜蜜。叶清珂离得远,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但这并不妨碍她打趣徐华蕊:“顾郎君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哄我们家小蕊儿啊?”
  “珂珂,你怎么就那么坏呢?”徐华蕊斜睨一眼叶清珂,拉着她往马车走去“我的伤感都要被你弄没了。”
  叶清珂捂着偷笑,一双眸子咕噜咕噜地转:“那不正好?”
  ☆、第33章
  顾孟平到达北地后不久,便托人寄回来一封信并一箱子的北地边城的特产给徐华蕊,信里写的内容叶清珂无从得知,但徐华蕊一天好过一天的心情,以及两人间频繁的信件来往,叶清珂总算是真正放下了担忧,相信徐华蕊确实没有事。
  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年二十,北地的雪灾终于告一段落,北地外虽有异族虎视眈眈,但情况尚算乐观。皇帝派遣画师到北地观摩并记录百姓齐心协力重建家园的场景,发往各地衙门张贴,让全国的百姓了解北地的情况,稳定稍有动荡的民心。
  年二十四,叶承恩回京,叶府众人欢天喜地地办了一场接风宴为叶承恩洗尘。席间,皇帝下达圣旨,大赞叶承恩赈灾有功,连升其四级,封为殿中丞,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叶府。叶清珂眼尖,发现了好几件原来从自家出去的物件——
  感情她爹献上去的东西是到国库遛了一圈又给送回来了?
  但赏赐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一卷明黄的圣旨,以及荣升殿中丞的叶承恩。所以,除去叶清珂,并没有人把注意力分在眼熟的赏赐上面。
  叶老夫人、叶夫人、王叶氏几个女眷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包括叶承恩本人,也是红光满面,领着叶清琭、叶清珂去叶老太爷的牌位前磕头,将这光宗耀祖的事儿告诉叶老太爷的在天之灵。
  而叶府原本小小的接风宴被临时增添了好几桌,阖府吃喝以谢皇恩。
  后一日,叶承恩、叶夫人、叶清琭和叶清珂四人前往迟阳本家过新年,顺便躲开频繁上门拜访的人。本还有叶老夫人也要去的,但叶老夫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如今还未好全,索性留在京城与王叶氏、王茹宝一块儿过年。
  “珠姐儿路上休息的时间记得多下马车走走,不能总闷在马车里,知道吗?”叶老夫人经过昨天的喜事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大一样了,丝毫看不出风寒未去的模样。她虽高兴能留在京中和女儿过年,但心里同样放不下宝贝孙女儿,叶清珂等人临出发前站在马车下拉着叶清珂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在迟阳乖乖地跟在你娘亲身边,少说多看,咱不兴跟本家的姑娘争长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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