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一只脚才踏进后殿的门,霍容玥抬眼便看到坐在最里面的女人,她正与身边的夫人说话,笑的时候眼角皱纹很是明显,薄薄的嘴唇却异常活泛,妙语连珠逗得周围的夫人们笑个不停,她扭头看到霍容玥时笑容有片刻僵硬。
“玥娘?”宋府贾氏似是很惊讶,她一出声殿里的夫人们都看向霍容玥。
霍容玥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走过去,屈膝给女人行礼:“见过大舅母。”
“原来这便是平宁侯夫人……”
“长得倒不错……”
议论声不绝于耳,霍容玥任由大舅母宋大夫人贾氏紧握着手:“玥娘出落的越发可人,自从你回霍家后大舅母便再没见过你,你也不带着侯爷到府里来,真是忘了舅母不成?”
贾氏似真似假的抱怨,但话里的意思就是霍容玥从宋府离开便忘了宋府对她的养育之恩,这京城中谁人不知霍攸的嫡幼女自小在岳丈家长大?
霍容玥苦笑,“舅母说哪里话,外甥女离府不便,今年过年定是要去府上给舅舅舅母请安的。”
确实,霍容玥是一府主母,日日需要打理平宁侯府主持中馈,而宋大夫人在此场合说这样的话便有挟恩以报的意思。宋大夫人讪讪的,心里却在嘀咕这外甥女怎么一觉醒来彻底变了性子,死活不住在宋府非要回霍府不说,还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敌意。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宋大夫人否定内心的疑问,“舅母没那意思,只是你表妹想你想的厉害,想你回家看看。”
霍容玥但笑不语,她才不会相信表妹会想她想的厉害,顶多是想怎么毁掉她的脸还要谎称是小孩子家家闹着玩!
宋家妯娌都上前来打圆场,毕竟现在的霍容玥她们得罪不得。不过她们还没来得及将场面圆过来便有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侍女来请霍容玥去偏殿,宋家妯娌不能阻拦,便只能任她离去,宋大夫人默默承受着妯娌们的埋怨。
霍容玥认得带路的侍女,确实是太子妃的心腹侍女,不过太子妃此刻不是应该留在和坤宫和赵皇后一同接见诰命夫人,怎么突然让侍女带她去偏殿?
“夫人,请进。”侍女推开门,脸色挂着些微冰霜。
而霍容玥看到偏殿里的人也明白这侍女为何脸色不好看,偏殿中的人听到声响惊喜的回过头,齐齐喊出声:“玥娘!”
偏殿里的人正是霍容玥一直记挂着的、一同做了太子良娣的两位闺中好友。
第18章 良娣
当今太子殿下宋熙和有正宫太子妃一位、良娣两位、昭媛两位、妾侍通房数位,数得上名号的妾侍均出自朝中重臣,良娣胡妙师的父亲是定州巡抚,母亲是先帝同胞兄弟的嫡长女昭阳郡主;另一位良娣季汍澜的父亲是一品大学士季靖,母亲系山东大族孔氏嫡长女。霍容玥与她们自幼相识,更与季汍澜是远方表姐妹,去年帝后为太子选妃,她们同时入选成为太子良娣。如果按照霍容玥的记忆,她们其中有一人诞下小皇子却难产而亡,另一位借着深厚的姐妹之情抚养小皇子长大成为当时已经是坤瑞帝宋熙和的后宫第一人。
霍容玥怎么也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在谒见帝后的日子,托太子妃的侍女来喊她过来见面。
“玥娘,你终于来啦!”胡妙师激动不已,嫁入皇家的日子难熬,父母都难见上一面,何况是闺中的手帕交。
季汍澜紧紧拽着霍容玥的手不无感慨道:“没想到咱们三个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可都是在嫁人后……”
她们两个被一顶小轿抬入宫中,明明都是世家贵女,倒头来只有霍容玥一人是三媒六聘嫁入平宁侯府一跃成为平宁侯夫人。
“你们过得还好吧?”霍容玥嗓子干哑,想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胡妙师泪水涟涟,点头道:“好,哪里称得上不好呢?倒是你,平宁侯待你可好?”
纵然怀着再大的敌意,现在她们还是亲如姐妹的手帕交,霍容玥忍着眼泪点头,“好,都好。”
“好啦,咱们快坐下说会儿话吧,等拜谒完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呢。”季汍澜给两人擦干眼泪,拉着她们到圆凳上坐下,以往她们相处的时候季汍澜总是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两人。
三人面对面互相看了半晌却都没说话,最后看着彼此噗嗤笑出声来。
说的最多的还是彼此在府中的状况,太子妃林氏是个宽容大度的,从不会无理为难妾侍,她们两个也晓得看人脸色,再加上家世摆在那里,一般人也不敢为难她们,而太子宋熙和更是深谙雨露匀沾,每个妾侍那里都会留宿,却不会专宠于谁,现如今太子妃怀上身孕也没有停掉避子汤的意思。
胡妙师面带忧伤,仿佛一下子长大许多的感慨:“在这深宫里若是能有个孩子便会好过很多,可是避子汤还没停……大约是要等太子妃生下肚子里的这个吧?”
前世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并没有生下来,因着宫中没有大肆散播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她落胎的事也只有有心人知晓。霍容玥隐约听闻是因为妻妾见的争风吃醋,与妾侍理论时气急攻心流掉了孩子,而太子妃打那之后再没生下孩子。大夏朝皇家子嗣单薄,纵然太子纳了许多妾侍在府中依然没有怀上身孕,直到胡妙师生下一位小公主才为皇家带来孩子缘,生下小公主那一年之中竟有三四位太子妾侍有孕,就连太子妃也怀了胎,帝后与太子妃夫妇都觉得这位小公主是个小福星,很是宠爱。只是小公主福缘薄,不到三岁便夭折,小公主夭折后胡妙师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霍容玥当时困在陆家内宅,根本无法知晓小公主是因何夭折,却也跑不掉妻妾纷争的原因。后来,季汍澜也有了身孕,霍容玥被宣去与她见面,却听她哭诉妻妾纷争太过,她几乎无力自保,而胡妙师却让她身处困境,她自己作壁上观。霍容玥并不大相信季汍澜的言论,那次匆匆一面之后她求了陆非远给季汍澜送过私房钱,后来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难产而亡,她拼死生下的孩子被抱去胡妙师身边抚养。
霍容玥从不怀疑后院纷争改变人心的力量,却不知怎样阻止两位好友之间即将到来的纷争。
“太子妃大度,可大夏朝这偌大的疆土怎可只有一位小皇子,却怎么也不肯停掉避子汤……”季汍澜小声抱怨,偏殿门外守着的便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所以她脸上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却只敢小声说话。
胡妙师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你小声点,若是让太子妃听见对你我起了嫌隙有咱们哭的时候!”
季汍澜立时敢怒不敢言的瞪了瞪门外的影子。
霍容玥闷笑:“你们俩在后宫无依无靠相互扶持也好,只是对太子妃还是存些敬畏之心。”后院之中最重要的不是会讨好男人,而是会讨好正房夫人,拿捏你日子的永远是正房夫人。
她们俩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霍容玥也明白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们在家中都是娇宠的嫡女,可到这宫中却要向另一个女人卑躬屈膝。这其中的心酸都被她们掩在笑脸下。如果胡妙师的小公主没有夭折,她应该会好过很多吧?只是如今她怎么也看不出两人有决裂的痕迹,又何谈安抚?
“玥娘,我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打从霍容玥进门,季汍澜便瞧出她兴致不高,仔细思量有暗光从眸底闪过。
霍容玥微微叹气,“一言难尽吧。”
胡妙师与季汍澜面面相觑,但想想她的处境又都明白了。
胡妙师握着霍容玥的手,语气轻松:“人人都说平宁侯洁身自好又注重嫡长,你生个孩子便能坐稳侯夫人的位置,到时候便是一府老封君呢。”
霍容玥笑着点头,心情却没未进宫时的轻松。
太子妃的侍女很快叫霍容玥离开,霍家的女眷刚从和坤宫出来,她出去刚好赶上与霍家人碰面。两人都恋恋不舍的看着她,霍容玥许诺等有机会便去东宫看她们。
“多谢姑娘。”待走出偏殿,霍容玥便向太子妃侍女道谢。
太子妃侍女侧身避开她的礼:“夫人言重,是两位良娣向太子妃求情,太子妃才安排奴婢带您来偏殿的。”
无论如何这是太子妃卖给她的人情,霍容玥记在心里,心情复杂的去见霍家人。
霍家女眷都很平静,仿佛刚才庐阳长公主的无礼对待没发生过似的,宋氏悄声问:“玥娘,你月事可还正常?”
霍容玥不明所以的点头,待看到霍家女人失望的眼神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算一算她腊月初二成亲到现在已有一月,长孙昭一直留宿在她房中,便是前几日月事来的时候他也没搬去书房,倒是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不知道她那几日有月事。
“侯爷可有让别的姨娘通房伺候?”大夫人又追问一句,霍家女人团团围住霍容玥,你一言我一句的问着自个关心的事。
霍容玥摇头:“还不曾,大约是因为新婚吧。”
霍家女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叮咛她:“趁着这段时间你赶紧怀个孩子,怀上孩子就什么都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霍容玥便只有点头的份儿,她倒是不急着怀孩子,这冬天下雪路滑太容易出事,她不想给一些人创造这样好的机会。
没过多久,大夫人在人群中看到随着婆婆一同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霍容薇便喜滋滋的去找亲家说话,霍容玥想着时候差不多便向霍老太太告辞去那路口等着公主婆婆一同回府,可她匆匆赶到那儿却只有庐阳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留在那儿。
“殿下已经先行回府,命奴婢在此等候夫人,夫人随奴婢回府吧。”
霍容玥默默点头,那婢女也不多言,转身便带着她往宫外走。只是来时陪着公主婆婆绷着一根筋并不觉得怎么累,此时再走出宫去却觉得双脚如坠千斤,在加上在宫里站半天也没吃饭,没走几步便觉腹中空空如也。可那婢女竟然越走越快,仿佛不知道霍容玥没跟在身后一般,不一会儿便走出好远,霍容玥喊她一句没回应便没再白费力气。
“幸亏来时记住路了。”霍容玥嘀咕了一句,还没走两步便觉前方有异,抬头看到前面的人只想得到四个字:晴天霹雳!
陆非远此时不过一届皇商,怎会在今日进宫拜谒帝后?
霍容玥没停下脚步并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正常,目光放远看向前方,而前方拐角处赫然站着一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侯爷。”她轻飘飘念出两个字,毅然从陆非远身边经过。
他清浅的呼吸骤然乱了分寸,积聚在胸腔中的巨大欢喜猛然落空,原来她刚才的讶异并不是因为他……
长孙昭负手站在路边,目光柔和的看她疾步向自己走来,本想提醒她小心一些,但周围有一队宫女太监经过,他硬生生忍下那句话,静静站着。
“侯爷怎会在这儿?”她惊喜不已,如果她没猜错,公主婆婆早就乘马车离开,就算她能跟上侍女步子走出宫门也找不到府里的马车。
长孙昭瞧出她的欣喜,心中极是受用,面上却丝毫不显:“恰好经过这儿瞧见母亲的侍女离去,便想在这儿等一等。”
他说的自然,说完便转身向前走,徒留霍容玥品着他方才那句话,单单看到侍女便能猜到可能发生的事,到底是他知晓庐阳长公主的秉性,还是这样的事是别人发生过的,所以他记得清楚?
霍容玥跟着长孙昭向宫外走,停在另一边拐角的男人缓缓走出来,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便原谅你。若你装作不认识我,霍氏我会让你……让你……
第19章 妻妾
宫外早已没有庐阳长公主的马车,霍容玥皱眉,她腰都快断了,难不成要走回去?而全程目睹庐阳长公主命人驾着马车离开的陆勇面色如土。
“公主何时走的?”长孙昭沉着脸问陆勇。
霍容玥摆手不让长孙昭再问,从一开始公主婆婆说去看望什么太妃就是甩掉她的借口,想必甩掉她之后转身便出了宫门。
不远处并排停着两辆马车,守在马车边的嬷嬷频频朝这边望,待看到霍容玥的目光朝这边看立刻笑盈盈走到这边来。
“奴婢给侯爷请安,给三姑奶奶请安,霍家马车有多余的,不如让三姑奶奶乘着回去吧?”嬷嬷顾忌着两家的面子说话声音极低,自作主张将马车让给三姑奶奶得来的必然是主子的奖赏,霍家女眷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一路抛头露面从宫门走回府去。
霍容玥长舒一口气,“嬷嬷眼生的紧,往日在哪里当差?”
那嬷嬷蹲身回道:“奴婢浣衣房出身,夫家姓何娘家姓李,三姑奶奶叫奴婢老何家的就成。”
“今日之事便多谢嬷嬷,明日回府我替你向母亲讨赏。”李嬷嬷不卑不亢干净利落,看起来很是舒服,霍容玥心中一动,便有将此嬷嬷要到身边伺候的想法。向嬷嬷虽然也好,但心不在她身上,她也没打算留住向嬷嬷。
“奴婢谢姑娘。”
马夫将马车赶到他们面前来,长孙昭将提在手中的马鞭扔给陆勇,扶着霍容玥上了马车又抬脚坐上马车。车厢里放着手炉,霍容玥将手炉抱在怀里暖着,长孙昭瞧她冻的瑟瑟发抖,拿起另一个手炉放到她后背:“还有哪里冷?”
霍容玥想摇头,还没动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的斗篷还留在庐阳长公主的马车里。长孙昭无奈叹气:“冷怎么不说?”
带着他身上味道的宽大斗篷紧紧裹在她身上,有力的臂膀箍在肩头,在宫里提心吊胆的感觉终于在此刻消失殆尽。
“刚才我都要怕死了……”霍容玥吸吸鼻子,喉咙痒痒的,她忍不住咳嗽一声。
本就心怀愧疚的长孙昭越发无地自容:“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进宫都让人陪着去,好歹你也是一品诰命夫人,这个资格总还是有的。”
霍容玥慢慢倚在他怀里,彻底放松的同时还有满心的好奇,这对母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连她暗地里诋毁庐阳长公主,长孙昭这为人子的也能视而不见,还有心情安慰她?
天气越来越冷,走到半路时霍容玥整个身子都被长孙昭裹到怀里,脑袋抵着他的下巴,很有相依为命的感觉。
“对了,大公子呢?”霍容玥猛地抬头,金簪差点划破长孙昭的下巴,被他迅速闪开。
提到长孙念,长孙昭眼里闪过一片难以掩盖的阴霾:“母亲不放心大公子,早就让人把他领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府中了。”
长孙昭对大公子的不待见不能更明显,外人的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侯爷好像不太喜欢大公子?”霍容玥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仔细回想这些日子的见闻越发确定长孙昭不是因为谢氏的缘故,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总没有这样对待嫡长子的父亲,除非长孙念不是长孙昭的孩子!
长孙昭手里捏着她的手,柔弱无骨的感觉很是诱人,他也不否定更不肯定:“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霍容玥低头小声道:“妾身也想生,但孩子又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这话惹来他的轻笑,“自然能,你我夫妻多多努力便是。”
当晚霍容玥便体会到他的多多努力绝对不是敷衍之语,若不是她苦求年初二要回娘家,他定然不会轻易罢手。新房里的地龙烧的屋子里暖洋洋的,房事过后霍容玥便累的昏睡过去,长孙昭精神奕奕的枕在胳膊上,嘴角含笑,像是在期待什么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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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是姑娘们约定成俗回娘家的日子,除非娘家有亲人亡故才会改到初三回去,霍容玥家中长辈健在,所以年初二一早便早早起床收拾,给庐阳长公主请安道别时却听庐阳长公主吩咐:“霍家也算是念儿的外家,今日便让念儿随你们回霍府吧。”
霍容玥迟疑片刻才明白公主婆婆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本来就是继室,带着长孙念回霍府也说得过去。
所以等她从醇芳园离开时,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位华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