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就在几人怔忪中,陆渔猛地扑了过来,一双颜色迥异的爪子夹杂着雷霆之势,狠狠拍上商老爷子本就没什么起伏的胸口。那胸腔顿时传来空旷的声音,像是老人身体本就是一个空壳,甚至还有些回音传到各人耳朵里。
  然后,在众人还没回过神儿的瞬间,她又一巴掌拍到了商老爷子的额头,手下不停,一直拍到脚踝。
  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眼里有些纠结,回头看了一眼爷爷眼里的泪,她睫毛颤颤,最终还是双手同时拍上了商老爷子的脚底板。
  这两巴掌拍下去,守在商老爷子身体边的两道雾影顿了顿,随后消失,而那道莹白色的魂体也被拍进商老爷子的身体里。
  手掌拿开的瞬间,陆渔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间,商年一把把人抄进怀里,迅速平放在了旁边的陪护病床上。确定人没死,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然后视线下移,落在她的手上,见没有燎泡出现,心安了不少。
  警报响起,楼道里立时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声,下一秒,商老爷子的病房就挤进来一堆医护人员,各就各位之后,忽然都愣了一下。监测仪器不仅没有什么异常,数据还慢悠悠地变好起来。
  众人:“……”
  大概,机器有问题吧?
  主治医生给商老爷子把着脉,视线扫着监视屏幕。再低头,就发现老爷子额头上赫然出现了清晰殷红的巴掌印儿,看那大小,应当是八九岁孩子打的。
  确定没什么大碍,他欲言又止了一番才提醒,“老将军身体情况稳定了,只是仍旧虚弱,别……别让孩子再靠近了。”
  瞧这巴掌印儿,从额头到脚底板,密密麻麻,都连成一个“人”字线了,打人的那个手也绝对得痛麻!
  “医生,您来看一下这个孩子。”商年不着痕迹地擦掉陆渔爪子上黑得像是油垢一样的黏腻玩意儿,转身喊医生。
  医生边走过来,边问:“多大了?”
  商年:“九……”
  “周岁十四,农历十月份生的。”老陆头终于从自家孙女殴打一个垂死老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到了陆渔的床前,心砰砰跳着,不着痕迹挡着她的手。
  可别又平白出现燎泡!
  那医生能到这边当商老爷子的主治医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把完脉,实在没忍住,拧眉刷刷写下一张方子,连带着递过去十块钱,声音阴沉得能挤出水,“去抓药!”
  那小医生看着主治医生,差点就薅自己的头发了,师母说了,要是师父这个月再不能留下工资的四分之三,就跟师父离婚的……
  “还不去?”主治医生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被陆渔的年龄和身体情况惊到,脾气就上来了,“又没叫你给钱!”
  说着,还瞥了众人一眼。
  商母被主治医生无差别的扫视给羞臊的脸红,推了他的钱,喊老爷子的警卫员过去交钱抓药。
  “这孩子要是再不好好调理,能活到今年冬天我跟你们姓!”那主治医生消了气,甩下这么句话,人冷哼着就要走。
  老陆头拽着主治医生,“医生,那这药吃完了……”
  “吃完了你不会再找我啊!”主治医生抬着下巴,看都不看他,“有我在,这孩子不说多健康,但绝对不会早死!”
  话不可谓不难听,可老陆头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连连道谢。
  等人一走,老陆头给商年使了个眼色,趁着遮挡,检查了一下陆渔的手,发现除了手掌残留的黑印儿,再没其他,才松了口气。
  商父商母看看挡着陆渔的两人,又看了一下老爷子额头上红得要滴血的额头,心里不得不说是恼火非常的,可又没办法跟一个同样垂死的孩子计较,人就这么憋了一肚子气。
  商母瞪了商父一眼,“你在这儿守着,我去问护士拿点消肿祛瘀的药。”这都是啥人啊,上来二话不说就打人。
  “妈,别着急去。”商年拦住商母,“再等等。”
  他不确定爷爷脑门上的红手印有没有什么奇异的作用,万一让陆渔白费了心血……
  “等什么等?”商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爷爷能等吗?”
  娘家和婆家统共就剩这一个老人了,再要是走了,她和老商就成孤儿了!
  “妈,你看我爷爷的脸色。”商年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近了一些,“再看看他的呼吸力度。”
  商母顺着儿子的话看过去,蓦地瞪大了眼睛,医生说老爷子就这两天好活了。可现在看看,嘴巴上竟然又有了血色,呼吸的时候胸口起伏肉眼可见……
  “你爷爷他……他这是回光返照?”商母嘴唇颤抖,腿都软了,“小年,你快去,快去喊医生!”
  商年沉默片刻,侧脸看向商父,“……爸,你来看。”
  这些天,老爷子几度病危,商父再清楚不过生与死之间的差别。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拍拍妻子,“爹是睡着了。”
  老爷子眉目舒展,往日痛苦的样子不见,祥和得让人心安。
  “陆叔叔,程墨刚才太着急,您请见谅。”商父看了商母一眼,商母赶紧上去道了歉,“陆叔叔,家里就这一个老人了,我跟老商看得重,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见谅。”
  “理解理解!”老陆头刚还琢磨着怎么解释陆渔殴打病重老人呢,这会儿有了台阶下,笑呵呵地就下来了。
  商父沉吟了一会儿,瞥了一眼长身而立的儿子,忽然一鞠躬,“陆叔叔,多谢您和阿渔了。”
  按照主治医生的判定,陆渔的手劲儿不该这么大,可现在老爷子额头上的手印越来越红,面色也越来越轻松,容不得他不多想。
  商母程墨一头雾水,只好心头茫然地在一边陪着笑。
  知道商父不是因为他们来探望老哥哥而道谢,老陆头打着哈哈,装傻充愣,压根不认这些。商父也不多说什么,又道了谢,跟商年说了一句,就拉着商母出了病房门。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到了住院部楼下,商母程墨直接对上商父,“本来是人孙女打了咱家老爷子,你还道谢?”
  商父脸色不变,待妻子上了车,眼神陡然变了,“你不觉得陆叔叔的孙女像是在把什么东西拍进老爷子的身体里?”
  话音落地,商母汗毛顿时倒竖,声音抖了一下,头皮发麻,“你……你别吓我……”
  她人不由自主地去回想刚才的那一幕,想清楚,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好像真是在拍打什么……
  “你别封建迷信!”程墨挣扎道,“我们现在提倡弘扬科学精神,反对迷信……”
  “且看着吧。”商父不欲多说,车子行驶到一个饭店,停下,“你按照清淡的口味多点几个菜,带出来。”
  商母进了饭店,商父点了支烟默默抽着。
  而病房里,商年和老陆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老陆头搓搓脸,“咋办?”
  这会儿虽然不是特殊时期,也没那么严格,可说出去神神叨叨的,怎么都像是宣传封建迷信。阿渔还小,不该被关进去教育。
  商年沉默了一瞬,吐出五个字,“死不承认吧。”
  教陆渔说假话,似乎也不那么现实。
  老陆头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一道响亮的打鼾声给惊住,瞠目结舌之下看向声源处,他默了半晌,眼里有些一言难尽。生死离别,突然就变成了现在喜庆的画面,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商年默默看了爷爷一眼,放下给陆渔擦手的毛巾,去给老爷子调整了一下枕头。鼾声消失片刻,在他转身的刹那,更加响亮起来。
  陆渔被扰得无法安眠,睁开眼,身子忽然就蜷缩到了一块,难受道,“爷爷,阿渔饿。”
  ————
  “阿渔饿了?”商母和商父各拎了俩食盒回来,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这么句话,商父赶紧推门进来,拉开小桌子,迅速把饭菜摆放好,递给她一双筷子,笑得温和道,“赶紧吃吧。”
  陆渔眼睛看着桌上的食物,肚子发出不亚于商老爷子打鼾的声音,呆愣了一下,在老陆头的催促下,再顾不得难为情,给老陆头拨了一些饭菜之后,风卷残云般地开吃自己那一份。
  商母看得瞠目结舌,而商父直接上前按住她的手,“阿渔,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人本就虚弱,要是再撑到胃出血,他们一家就罪过了。
  陆渔被阻止,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他的样子,看出他的关心,她认真解释,“不会撑到。”
  这里空气不好,视线所及之处,见不到像山间那样各色通透的气。除了食物,她再没有办法补充身体里跑出去的东西了。
  商父被她莹润透彻的眼睛看得心软,差一点儿就放手让她吃了,不过差一点儿就是差一点儿,他摸摸她的脑袋,“留着肚子,下午还有好吃的呢。”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比现在的都好吃。”
  哄闺女是这样哄的吧?
  陆渔仔细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不是说假话,这才收回视线,把筷子放整齐,抬眼点点头,“嗯。”
  好……好乖!
  商父心下一跳,眼尾悄悄上扬,顺手又摸了一下她脑袋,回头朝着商年道,“下午你带阿渔出去转转,豆汁、爆肚、麻豆腐、豆沙凉糕什么的,都给她尝尝。别吃多,省得不消化。”
  闺女是这样宠的吧?
  “我……我也要吃。”
  以为是商年在说话,商父:“吃什么吃,都多大的人了!”
  “不,不孝子!”商老爷子睁眼就被儿子这句话给怼得差点喘不上气,骂了一句,人就猛烈咳嗽起来。
  “爹?!”商父回过味儿,松开放在陆渔脑袋上的手,瞪着床上眼神清明的老爷子,“您醒了?”
  老爷子根本不理会这些废话,也没力气跟他计较,气虚道,“快给我弄点吃的,什么都行!”
  他现在很饿,饿得五脏六腑都发虚的那种,再不找东西压压,他估计等会儿就要灵魂出窍,升天了。
  老陆头见老哥哥醒来,人愣了一瞬,正要冲上去,听到他喊饿,赶紧把盘子里的菜收拢了一下,弄到三个盘子里,一股脑端了过去。
  商年顺势把小桌板撑好,接过老陆头手里的东西摆放。
  谁都没看见陆渔是什么时候下床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挤到床跟前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扬起手,又一巴掌狠狠拍到了商老爷子的脑门。
  不待商老爷子反应,她变掌为拳,照着老爷子的胸口就是一拳,商老爷子嘴巴一张,“嗝”一声,被她砸得弹跳起来。
  陆渔砸完,盯着他的嘴,见一口黑气吐出,想了想,从老爷子病床小桌板上拿走两盘唯二带肉的菜,爬上刚才自己躺的床,捡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商老爷子瞪着陆渔小小的背影,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国家成立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不仅打他,还从他嘴里抢食!
  商父看着亲爹脑门上重叠的巴掌印儿,咳了一声,提醒老爷子,“爹,陆叔叔来看你了。”
  “谁看我都不行!”老爷子气极,指着陆渔的手指头都是颤抖的,“这……这谁家的孩子?叫她爹妈爷奶过来!”
  看他不抽死丫的!
  第13章
  商父看了一眼老陆头,干笑地挡住亲爹的视线,再次重复了一遍儿刚才的话,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谁来看我都没用!”商老爷子捂着脑门,怒目而视,“你给我起开!”
  一个小屁孩儿都能欺负到他头上,不叫她爹妈爷奶痛哭流涕来求他,他就不姓商!教得啥几把孩子,再不好好管教,长大了也是一祸害!
  老陆头眼见着自家孙女脸色又白了一些,那本来都要病危的人却中气十足,便沉着脸上前,冷硬道,“我就是阿渔的爷爷!”
  商老爷子呆了呆,猛然闭紧了嘴巴。
  “你想咋地?”老陆头压根不理会他讨好的眼神,见他光嘿嘿笑着不说话,冷着脸转身,等陆渔吃完东西,牵着人就要走。
  商父劝阻不住,眼见着人就要出病房,赶紧踹了当盆景的儿子一脚,眼神示意他上。
  商年看着他的脚,脸色沉了沉,不等说什么,又被商老爷子踢了一脚,“快去把你妹妹领过来,我还没给见面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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