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453节
张大却道:“俺在大许不过是个破落户,年纪又大,能娶到女人就成。”
俞良摇头道:“以前你是破落户,现在是大许卫军士卒,何况一回朝的赏赐必不会少,还是破落户?”
张大立刻问道:“能有多少赏赐?”
俞良想了想说道:“照禁军以往灭国之战的报酬,像咱们这种在要害之地立功的人马,普通士卒至少不低于百贯之赏。”
“百贯?!”张大的眼睛都瞪直了。
俞良笑道:“我这是往少了说,怕夸口大了,万一没那么多你们问老子补足!”
他见张大还在发愣,便不动声色道:“恐怕你也知道行情,买一个黄花闺女也就八九贯。”
张大道:“我不嫌美子。”
俞良又劝道:“当你是兄弟,我得告诉你实话。那日本小娘可不是看上了你,她只是仰慕大许国而已,欲借你之帮助去往大许地盘……她以前是下职司高崎养的小妾,并非安分之人,肯定不会织布、持家。”
这下张大立刻就开始犹豫了,大约是俞良所言不会持家,脱口便道:“那除了生娃,还有啥用?”
俞良也道:“我也想问你这事儿。何况回国水路遥远,军中有军法,上头准你一个士卒私带妇人?”
俩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东岛指挥张建奎部在大森又驻扎了两个月,直到韩通水师主力要回国时,才让他们换防,用船运回大许休整。
两个月时间不短了,俞良等人再也没提起那日本国小娘。
东岛指挥登船时已到冬季,大雪纷飞。大森城寨的一座小院里,美子伸出双手捧在小嘴前,一面望着街上的积雪,一面往手心里吹了口白汽。
她猜测那个军士不会再来,只是很多日子的等待变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看看那条路。天气很冷,街道上几无人烟,唯有飞扬的雪花,飘飘荡荡徒增忧伤。
……韩通部班师人马,海路陆路跋涉,回到东京时已是次年(始兴三年)正月底。
众军方至安远门,忽然一声鼓响,大许都城上的钟鼓齐鸣,接着奏响了浩大的破阵乐。将士们颇感意外,便见一群文武在枢密使王朴的带引下,以隆重的排场出城迎接。
一个文官上前大声宣读圣旨,盛赞韩通与诸将士为大许英豪,击败了与天子敌对的贼寇。为天子定鼎东岛,扬国威于海外,宣王道于番邦,名君臣大义宇宙规矩,功在社稷、利在亿兆子民……
当着文武百官无数百姓,极大的荣光加在韩通头上,他的脸色涨红,连几个国公都露出了极度羡慕的目光。
正月的积雪还没化完,天气依旧寒冷,但从望春门到马行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人们不顾寒意出来围观凯旋的将士和浩大的礼仪排场。有司官吏沿路大声叫嚷着在东岛大获全胜的功绩,东京热闹非凡。
及至宣德门外时,忽然有人叫喊:“官家在城上!”
一时间军民哗然,接连的强盛国势、明显感受到的日渐太平富庶,让大许皇帝郭绍的威望无以复加,御街上热情的万岁呐喊便可见一斑。
站在城楼上的郭绍穿着毛皮大衣……在幽州时宦官置办的那件旧大衣,主要是廉价的羊皮,不过郭绍显然不再需要昂贵的装饰,他穿常服时身上难以找到一件很值钱的东西。
这时宦官大声道:“官家言,朕日夜盼望东岛指挥诸将士回朝,朕有此铁骨忠肝之壮士,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当着无数官军和百姓,郭绍亲口只提东岛指挥,无形中给予了这部人最高的嘉奖。
郭绍就露了一面,宦官又喊道:“圣旨,宣靖国公韩通觐见!”
郭绍一从女墙离开,宦官急忙拿着黄伞遮在他的头顶,哪怕天上没有下雪。他用右手握着拳头,压在嘴边,忍着小声咳了一下。宦官王忠急忙道:“官家快进城楼,外面风大,可别染上风寒!”
“朕甚么风浪没见过,不会如此弱不禁风。”郭绍笑道。
王忠道:“奴婢还得叫御医署的人给官家瞧瞧。”
郭绍不动声色地说道:“让陆娘子来瞧。”
这时韩通已进宣德门,在城楼下便主动解剑,从石阶上昂首走上来。城楼上还有魏仁浦等一众文武,大伙儿的目光全在韩通身上,魏仁浦大声道:“大许的英雄回来了!”
文官们也纷纷拱手敬佩地作揖。
韩通听得叫一个受用,他的动作有力而僵硬,完全掩饰不住那一份激动。走上城楼就叩拜大喊:“臣韩通奉旨东征,幸得不辱使命,吾皇万寿无疆!”
“平身。”郭绍道。
韩通从地上爬起来,有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金属,双手捧到头顶:“臣有此物进献陛下!”
众官纷纷侧目,一眼就猜出来了,那是白银!
这才是重点,韩通从东岛回来得到如此殊荣,不仅仅是征服东岛的国威和脸面,最要紧的是白银!而这些白银,在场的重臣直接有份,武将的丰厚俸禄能够长久,也与之有莫大关系……
王忠赶紧拿好沉甸甸的一块金属,双手交到郭绍的手上。郭绍也饶有兴致地拿在手里试了试,又细看片刻:“已经炼纯了?”
韩通道:“回陛下,在石见堡内临时修建个炉子就炼纯了。冶炼白银对大许工匠很容易,银中所混贱物,最多者为铅,以吹灰法炼之则成。”
“甚好,甚好。”郭绍回应了一句。不过心里却琢磨,这银矿从山里挖出来,若是在遥远的东岛提炼,然后周折转运……这过程得“损耗”多少?
建立一些规矩和监督的想法在郭绍心里有了影子。他甚至觉得有了另一番布局的机会……对内监督的情报组织。
后世某朝厂卫的名声很坏,但郭绍坐了几年皇帝,越来越觉得对内监督对巩固统治的好处;只是一时间难以着手……监督自己人,文武都不会痛快。这和枢密院兵曹司不同,兵曹司也是奸细组织,但只对外、且掌握在官僚手里,所以没人反对。
而现在,似乎是默默改变皇城司职能的机会。入手点就是这条白银运输环节和钱庄的经营,这些利益与很多大臣有关,郭绍若此时建立密探进行监督,想来阻力会小一些……
郭绍当即不动声色道:“传旨,禁止以后在东岛精炼金银,此事对朝廷不利。”
韩通听罢微微有些紧张,邀功的激动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郭绍又好言道:“政令是为以后,这些白银在铸成钱币之前,得周密控制,不能随意流出。东岛矿山只负责采出矿石,然后粗炼之后便运往海州。别的衙门负责提炼,存库、铸币都得有司依律法规矩来办。”
韩通忙道:“陛下英明。”
郭绍又道:“靖国公舟马劳顿,先回家歇息。宫中择良日,设三日之宴为靖国公庆功。”
韩通听罢渐渐又高兴起来,当下拜道:“臣谢陛下之恩。”
“靖国公为国征战,大获全胜,朕心甚慰。”郭绍微笑道。
韩通听罢便执礼告辞。郭绍也随后走下城楼回宫,皇城外的将士,自有枢密府安排诸事,他倒不必过问了。
皇宫宏伟的各处建筑屋顶,还留着白生生的雪,此时此刻,倒叫人想起了韩通进献的白银。雪未化,但冷风中已经隐隐有了春天的暖意。
第八百二十四章 盛世太平
枢密院军令,东海指挥解散休整。俞良部诸将士属于卫军,无伤残者交付清楚甲胄兵器、领赏之后便可以回家了,他们原属卫军开封府指挥,家离并不太远,一个月后俞良和张大又来到了东京城晃悠。
“我说话算数。”俞良拍着胸脯对张大道,“东岛那娘们不算,今日便请你去逛青楼长长见识。”
张大嘴上佯作客套一番,但他一个庄稼汉作起戏来实在很容易被看破,俞良已从他脸上看出了兴致勃勃的样子……毕竟寻欢作乐还不花钱。
张大道:“让俞十将破费,俺过意不去哩。”
俞良嘿嘿笑了一声:“成,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只此一回,老子的钱也是命换来的!”
“那……那……”张大脸已红了,“那青楼得花多少钱?”
“娘的!”俞良骂了一声,“这倒不好说,内城里的甚么阁甚么楼,一般的也得一贯罢;不过要是找个窑姐,小娘也不过三五十文……那种小巷里的年老丐女十二三文便算了。”
俞良出口成章,显是对花柳之地十分熟悉,这厮从军之前家资就算殷实。
“一贯!”张大使劲摇摇头。
一贯理论上是一千枚铜钱,铜币成色好的也有几百文算的,在大许货币紧缩下,吃个饼喝杯茶也才一二文,一贯钱已属大额。
于是二人直奔望春门外,到城厢寻窑子,此时的东京城墙外也仿若都市,皆因多年没有被攻城围城之故;先是一些富贵人家在城外有庄院,外来百姓附城而居,人口一多,官府便修建道路、设官铺管理治安,时日稍长便繁华热闹起来了。他们一看城外诸铺子应有尽有,难怪很多人搬迁在这里扎根。
张大扭扭捏捏地挑了个长得最好的,鸨儿要五十文,俞良大方地先把钱付了,便坐在木楼下喝茶等着。张大叫他一块儿,俞良摇头道:“我对这里的娘子无甚兴趣。”
不出一炷香工夫,张大便出来了,却有些闷闷不乐地和俞良离开。二人走在东京城外人口日渐稠密的城厢街巷,俞良问道:“张大,不乐意?”
张大这才骂道:“刚一进去,那娘们就催赶紧的,就想着钱……五十文,买粮都得买多少!可惜哩!”
俞良哈哈大笑:“既然是窑姐,不想钱还想甚?”
就在这时,张大忽然有点失落,喃喃道,“美子挺好的……”
俞良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仰着头瞧着路边绿幽幽的柳枝,问道,“从军前,你觉得怎样才舒坦?”
张大摸了摸脑袋,愣愣道,“吃饱。”想了一下又道,“穿暖,冬天哩屋子不漏风,晚上偶尔想娘们。”
俞良笑道,“这里的窑姐便是为了这个。不过每个人都不能容易满足,连你这厮目不识丁也会得陇望蜀。现在你知道为何有窑姐一夜能值一贯了么?”
张大一脸迷糊,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就在这时,忽见望春门外的驿道上许多人在围观,二人便快步走过去瞧稀奇。便见一队筒帽皂靴的官差胥吏护着几架大车从驿道上经过,随行的还有拿着节杖的日本国使节……那东岛官吏的装束乍看与汉儿有几分类似,但也很容易分辨,难怪百姓们觉得稀奇。
大车上的人更让人们感兴趣,一车车穿得红红绿绿的娘们!那些女子也不害臊,敞开车厢四周,好奇地东张西望。
俞良瞧了一会儿,便道:“必定是日本国进献给皇室的歌舞姬。”
张大等在东岛呆过好几个月,顿时说道,“俺瞧着东岛妇人也不咋。”
俞良笑道:“你不懂,官家图的就是远道送来这回事,要的是四方宾服的威仪。”
话音刚落,忽然听张大脱口喊道:“美子!”
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俞良循声看去,果然认出一辆马车上正兴高采烈的女子,不就是美子!美子听到喊声,转头也发现了两个熟人,脸上兴奋的笑容僵在那里,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周围很吵闹,俞良和张大也无话可说,默默地目送那辆马车而去。
良久后俞良才哼哼道:“这日本国朝廷送的都是什么玩意……”
张大却有些纳闷,“美子不是在大森小城,怎么能被选中?”
俞良道:“那娘们拼了命想尽办法要来大许,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
……
不久后,金祥殿三日大宴。这次大宴分外不同,诸文武、诰命夫人观赏到的节目更加丰富了。有来自数千里海外的日本国歌舞,还有上次高丽使者进献的美女,还有归义军进贡的西域胡姬,除此之外一度比较荒废的中原皇室教坊司也新增了不少人,急着排演了歌舞杂戏。
大殿上丝竹管弦,一派繁华。
文官上表大吹特吹:今上威服海内,四方来归,开盛世,兴太平,强胜大汉,远迈大唐……
除了歌舞姬,赴宴的还有各国使节官吏,高丽、日本都派遣了人,甚至还有“驻东京大辽驿馆”的使节,吐蕃诸部、河西西域回鹘、党项等等,大殿上奇装异服,什么人都有,叫东京贵族贵妇大开眼界。
皇帝郭绍和两位皇后分别赏赐了韩通以下诸文武马鞍、绶带、袍服、玉笔等物,肯定他们在东岛立下的战功。至于在场的日本国使节什么感受,那便顾不得了。
郭绍一脸笑容,兴致勃勃的样子,这让辛苦准备大宴的无数官吏宫人十分欣慰。
等东岛舞姬上台表演,果然郭绍对她们的来源毫不在意,只要有地方特色就成,看个稀奇罢了……反正他也不懂。
郭绍对各国甚至大许的艺术都懂得不多,但他觉得自己天生善于观察,看了一番节目,大抵能分辨出各国进献女子的优劣来。勤于训练的歌舞姬在细节动作上的精妙是不同的,日本国献的女子显然比不上高丽国,或许是刚刚发生了战争他们还不太服气?
大殿上其乐融融,郭绍时不时与大臣举杯祝词庆贺,时不时侧头与两个皇后笑着谈论。
符金盏转头从容地微笑道:“吐蕃、回鹘这些人,以前从不来中原朝贡。而今陛下的声威已远传四方,妾身以为他们现在很担心陛下继续向西征伐。”
郭绍赞道:“皇后颇有见地。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朕倒觉得这远方的朋友有兴趣前来,无非两样,一是有利可图,二是感到有威胁,不然就没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