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周梨只好就此打住。好几次她都想诱聂不凡说出这个秘密,但是只要提及,他要么沉默,要么发狂。最后她只好不问了,省得他一个心情不好,掐断了她的脖子,得不偿失。
六道神功究竟能不能打败春风渡还是个谜,但是有一点它和春风渡一样,那就是极其难练。
聂不凡从未禁止过江重雪练这门武功,可江重雪研究了整整半个月,最终徒劳无功。
他是惯用刀的,但若可以练成这套剑法去报仇,要他弃刀使剑也无不可。可惜这套六道神功的运功法门很是奇怪,越练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周梨得了空,会靠在一旁看江重雪练功,看久了,自然而然对这套武功也熟悉起来。
偶尔她独自一人练习完轻功,会取根树枝作剑,刷刷刷地把那些招式舞出来。身体里会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横冲直撞的气劲,她当时未曾多想,只当这是她轻功精进了。
直到有一天,江重雪在练功时再度遇到了难处,无论怎么使劲都觉不对。
周梨走过去,说:“重雪哥哥,应当是这样的。”
她说完,把那变幻无穷的一招将将地使出来,回过头时发觉江重雪与聂不凡都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这一招你是怎么学会的?”聂不凡急问了一句。
“看多了就会了,”周梨一哼,“你的武功也没啥了不起的。”
聂不凡听后眼神微变,把周梨拽到跟前,手掌拍了她几处穴位,大惊道:“你这丫头,果然在偷偷练我的功夫。”
周梨跳起来,“你胡说!”
聂不凡嗔怒,“那你这内力是如何而来的?”
周梨惊讶地沉默下来,眼神看向江重雪,发觉江重雪的脸色刷白。
半晌,响起聂不凡的笑声,一连道了几个好字。周梨眉头深皱,不知他为何发笑。
聂不凡的眼睛里迸出某种异样光芒,在黯淡的山洞里尤其骇人。
他是立了誓的,终此一生都不得踏出这山洞一步,但是谢天枢,他又不得不杀,在他死之前,一定要谢天枢也死。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为他去打败谢天枢。江重雪显然不是他要选的人,而周梨让人始料未及。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练武的材料,可却有某种天生的融会力,能极快地吸收一门武功的精髓。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这世界上的确有这样一种东西,有些人凭白了花了大把的精力到头来一无所成,但是有些人只花了一半的精力却可以事半功倍。
江重雪曾经也以为自己有这样一种天赋,可他先是遇到了春风渡,如今又在六道神功面前栽了个跟头,他意识到,也许他根本没有这种所谓的天赋。
江重雪牙根咬重了,有血味在口壁里肆意蔓延。
打那天起,江重雪不再在六道神功上浪费时间,转而继续研究金刀堂的刀法。他是一贯倔强不服输的性情,周梨能练的武功,他却练不成,多少让他心生挫败。
周梨怎么会不懂,不过江重雪这人,不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安慰的,尤其安慰的不得法,会更伤他的自尊心。
很快周梨就有了计较,某天她对他道:“重雪哥哥,我要学六道神功。”
江重雪诧异地收住了手,周梨平静地与他对视。
天边正是雪停时分,阳光初放,把她的脸映的五光十色,发丝被照着,近乎莹白。
也许是某种心意相通,江重雪刹那便明白了,他拧了拧眉,“阿梨,你不要……”
“我想练,”她打断他,故意笑说:“重雪哥哥,你不会是嫉妒我能练成吧?”
江重雪抿了抿唇,没等他回答,周梨就去烤野味了。
周梨做出的决定,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翌日,周梨就带着一只外酥里嫩的烤鸡并了一壶酒去山洞请聂不凡指教她练成六道神功。
聂不凡撕扯着鸡腿连肉带骨吞下,眼角斜了斜,看向周围石壁。他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告诉周梨,六道神功就在这里,要学自己练。
周梨毫不惧怕地瞪他,“这个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她上前一步,与他对视,“这门武功是你创的,我若有学不好的地方,你须得不厌其烦地指教我,每一招都要给我拆解一遍,每句话每个字我都要弄懂它的意思,你若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的表现,我就不练了。”
聂不凡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见过谁用这种挑衅的态度请人教武功的。
周梨慢条斯理地踮着脚尖尽量做到与他平视,“我若学会了六道神功,就可替你出去打败谢天枢,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洞里光线昏暗,聂不凡冷笑看她,“你未免太大言不惭了。”
“是么,”周梨歪了歪头,“也许吧,可能我练十年二十年也打不过谢天枢,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五年之内我就打败谢天枢了,这世上不是有奇迹么。看你的样子,是不相信我能练成了,罢了,”她提起盛食物的竹篮子,背过身去,“那你就慢慢等吧,等有朝一日,或许还有哪个倒霉鬼也和我们一样正好掉下来撞见你,然后正好又是个武学奇才,能把你的六道神功练到十成十,替你去打败谢天枢也说不定。”
聂不凡向来自负,怎能容忍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呛他。可是周梨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深知他恶劣的秉性,不把这些前提说清楚,将来必有麻烦。
周梨看他不说话,作势就走,快要步出洞口时,她禁不住皱眉。她已经放慢了步子,怎么聂不凡还不叫住她?不会是她说的太过火反而刺激到他了吧。
“你站住。”这时,回声在洞内绕个弯子,撞进了耳朵。
周梨收住脚,刹那舒了口气。
到底让她赌赢了。
这天之后,周梨开始修习六道神功。
她需要一把剑。江重雪让铁匠给她打的剑派上了用场,第一次拿到这剑的时候她雀跃不已,使劲地摸它不够,晚上还抱着它睡觉。其实那剑并没有什么特别,普普通通的,其锋利程度与庖丁手里的菜刀无异,但却是她第一次得到一样礼物,雀跃不已。
江重雪微微笑了笑,很快又湮灭。当初他想为她打把剑的时候,并不知她会去学六道神功。
周梨……想要承担他的仇恨。
这个认知让江重雪不寒而栗,他凭什么让周梨纠缠进他死灰般的命运里去。
当他开口想要阻止周梨的时候,周梨默了好半晌,方说:“重雪哥哥,你是怎么看我的?”
江重雪一顿,半天答不上来。
周梨是他心血来潮救下的一个小姑娘,当初救她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他听到她的求救声,他一时不忍,于是翻开断壁残垣,看到底下仰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周梨。
直到长路漫漫的相伴,都是两颗孤独的心,因而靠在一起取暖。
是心血来潮,也是于心不忍,让江重雪把周梨救起。
周梨早就看出,实际上,江重雪的心很软,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样刀枪不入。就好像他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伸出援手,也会为了无辜百姓去杀金人。
江重雪答不上来,周梨接口:“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你的负担,带着我,好像总是让你变得很麻烦。我不想要这样了,我想要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有能力保护自己,直到有一天,能与你并驾齐驱。”
江重雪一身斜襟的赤红衣袍,手指静静缩在宽袖中。半天,他一笑,笑容里映出了这烟波流转的世外桃源。
“我想那天并不会很远,”他说,慢慢用手拍了拍周梨的头,“阿梨,你答应我,不要为我去做冒险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
周梨睁着眼睛看他,天边暮云重重。
此后,他们再没有就六道神功这个问题说过半句。
第17章 月水
绍兴二十六年,镇北将军岳北幽请缨伐金,遭高宗拒绝。
绍兴二十七年,秦桧弹劾构陷岳北幽,言其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高宗将岳北幽下狱,并三司会审。三军联名上书,誓要皇帝还岳北幽清白。
绍兴二十八年,岳北幽出狱,遭高宗软禁府邸。
绍兴二十九年,朝廷一片昏聩,而江湖上数名高手相继无端惨死,风雨欲来。
时光一晃,四载光阴弹指而过。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峭壁的玄铁桩上凉风习习,一道人影飞速向上攀升,衣袂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直至顶端,看到天边朝阳在东,煌煌地撒遍山谷。
周梨的侧脸被阳光照得明媚。
仲夏好时节,满目新翠。
她饱足了眼福,随即片刻不停地下落。
一年半前,她已经能勉强用轻功抵达山顶,而如今,又经过了这一年半的练习,她已能登上山顶。
落了地,余光瞥见一抹人影走来,她咧嘴一笑,剑划出凌厉的弧度出了鞘,被她张手一握,一剑朝人影刺去。
对方吃了一惊,迅速闪身的同时斜过面容。肤光皎皎,一双桃花眼上挑,修长眼睫倒映出浅浅弧影。
四年的时光把少年的身形拔得更加颀长,多年的山中岁月养出了他清泉般的双眼,一笑时眉眼依旧张扬,傲气不变。
两人过了几十招,只见他把脚尖前的一颗石子一踢,正中周梨剑身,发出嗡的一记长鸣,震得周梨退后。这一步是虚晃,随即她一剑破空而去,叱的一声,双方同时住了手。
江重雪低头看了看被划破的衣角,把它脱下来丢给周梨,“你划的,给我补了。”
周梨还陷在偷袭得手的兴奋里,下一刻就被盖得眼前一黑。这偷袭手法就是六道神功“饿鬼道”那篇里的,她还是第一用,没想到旗开得胜。把衣服从头上拽下来,江重雪正盯着她瞧,拿手比了比她的个头,过会儿说:“好像又长高了。”
这几年她长高了,身材也丰腴了,不再摸着只是一把骨头。她的脸棱角饱满了许多,白嫩得像刚出笼的包子,眼珠点漆,面庞清秀。周梨底子好,以前太过瘦弱面色灰白加上年岁还小,看不出来。
江重雪在阳光里打量周梨。这四年她练六道神功已小有所成,凭周梨现在的功夫已经能与他旗鼓相当。她学的晚,一般习武之人在总角年纪就开始拿兵刃了,周梨能有这样的神速进步,的确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而且这丫头这些年……长高了长大了,也……漂亮多了。
在江重雪看来这是有些神奇的,因为他是每天看着周梨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模样。周梨不再是个丫头,而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了。有时候这样想着想着,他心里会有些奇怪的悸动。
“回去吃饭吧。”江重雪道,“对了,叶火叶水来信了。”
午饭是一大锅滋味不错的野菇蔬菜,周梨一边吃一边把叶家兄妹的来信读出来。叶家兄妹这几年过得不错,小刀堂似乎比以前更加壮大了。
叶家兄妹的来信是谷中这枯燥岁月的一点亮彩,周梨读完之后心情都变好了,胃口也大了,光是一个人就消耗了一大半食物,剩余的被江重雪慢条斯理地塞进肚腹,并且瞥了她一眼,毫不介意地叫周梨在他脸上读出“再这么吃下去迟早变猪”。
江重雪是打小习惯了少食的,因为要拎重刀施展轻功的缘故,身体须得轻便。
周梨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练武之人,当然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江重雪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蘑菇,蘑菇的滋味好,周心满意足地吞下。
吃完饭后,周梨照例把食物放在篮子里,去送给聂不凡。到了洞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又是那对男女下来给聂不凡送食物了,于是她在远处躲着。过没多久,她窥到有人出了山洞。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先前那对男女了,换了两个更为年轻的弟子,比她还小,约莫十五六岁。她现在耳目灵敏,即便隔着远也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真是气人,根本没做过的事情,竟然赖在我们求醉城身上,说我们城主是杀人凶手,还传得满江湖都是,简直莫名其妙!”
“那些名门正派不一向如此做事吗?”
“伪君子,无赖。”
“没错,比无赖还无赖,简直不要脸。”
“一群狗娘养的。”
“比狗娘养的还不要脸。”
就这么一路骂过去了,小小年纪,嘴皮子骂起人来倒是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