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燕家不过是普通人家,吃穿用度都远不如宫中奢华精细,这里更是比松鹤堂还要朴素得多,却处处留着难忘的记忆。
父母去世后,她无法忍受自责与悲痛,搬去了祖母那里,将这里永远封闭了起来。如今旧地重游,父母犹在,真好。
在信中报了平安,她思索半晌,提笔接着写下:儿别无他求,惟念去岁三兄遣人所送梨瓜……
父亲乃儒家门生,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重生之事她无法解释,父亲也断不会信,还要防着萧思睿看出端倪,她只能别设他法。
江西梨瓜,甜脆爽口,成熟季差不多就在一个月后。父亲心疼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必然会满足她。只要他念着这事,不急着赶回来看她,从容办完交接,恰好能等到第一批梨瓜成熟。而这推迟上路的几天,足以保证他们错开踏上死亡之路的时间。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添上:“祖母六十寿辰将至,儿欲献官窑松鹤延年青花瓷茶具一套,请娘亲帮忙留意”,“上次所送庐山云雾茶,伯父夸赞不绝”……林林总总提了一堆要求,都是江西当地有名的特产。
娘亲对她心里有愧,只要她提的要求不过分,娘亲必会一一做到。要照着她列出来之事都做完,也够娘亲忙一阵了,不会有时间提前上路。
瑟瑟写完信,依旧回了松鹤堂,和祖母一起见了父亲派回来送端午节礼的大管事焦叔。她将信郑重交给焦叔,对焦叔笑眯眯地强调道:“我想念江西的梨瓜了。爹爹这次回京,我以后就难吃到了,我信中写了,焦叔你也要帮我提醒爹爹,记得给我带些回来。”
周老太君直摇头叹气:“我也没亏了你,怎么养出这么个馋嘴的猫儿来?”眼中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瑟瑟倚入周老太君的怀中,撒娇道:“我可不光是为了自己,这梨瓜祖母也很爱吃啊。还有伯父、伯母、姑姑……”
她掰着指头数,周老太君乐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好了,知道我家瑟瑟是个孝顺的。”对焦叔道,“和老二说,这梨瓜可不是我们家瑟瑟馋嘴,我乖孙女是为了孝敬长辈。”
焦叔也笑了,应下,把这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瑟瑟松了口气,有了祖母的话,父亲应该会更重视吧。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跟着焦叔一起回到爹娘身边,严防死守任何意外的发生。可她是个女儿家,出门处处受限,而且祖母担心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
阻止爹娘遭难的事暂时有了着落,瑟瑟终于有时间开始烦恼明日去见萧思睿的事。
去见他也就罢了,问题是,上一世,她还做了件让自己至今一想起来就懊恼不已的事:给萧思睿做点心,还是做的红豆饼。
少女时期天真莽撞,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献给他,可后来她才知道,那家伙最讨厌吃的就是甜食,尤其讨厌红豆馅。她当初天不亮就起来,怀着甜蜜的心情辛辛苦苦做点心,结果却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有时候她也会想,难怪他当初不喜欢她,那么鲁莽,只凭着一股热情,连最起码的“投其所好”四个字都做不到,换了她也会不喜欢。
然而,任她如何懊恼,这件蠢事她还是得再做一遍。
第二天天没亮,瑟瑟就艰难地起身,打着呵欠去了厨房。纵然明知萧思睿不会吃她做的红豆饼,可她的心意不能打折扣。
厨房昨儿就得了她的吩咐,和好了面,准备了红豆馅,又拿出各色模子来。
瑟瑟有些为难:她自从进了宫,就再没有下过厨,技艺难免生疏,好在抱月是个高手,瑟瑟只需负责压模子,其它的活抱月都包揽了。
顺利地将红豆饼蒸好、装盒,她回到自己内室,着意打扮了一番。上着豆绿色镶斓边交领褙子,下着银白条纹挑线裙,一指宽的天青色绸带扎起双鬟髻,插一对银珠钗,换上珍珠耳钉,腕上再戴一支碧玉镯子。
脂粉香油一概不用。十六岁的女孩儿,正当最鲜嫩的时候,不需上妆,便是粉面如桃,眉目胜画,殷红的小嘴儿如三月枝头最鲜嫩的樱桃,娇艳欲滴。
等到一行人出发去安国公府时,除了伯父燕行和大堂兄燕骥,燕晴晴也加入了他们。
燕晴晴昨夜辗转反侧,害怕瑟瑟做出事来,担心不已。等到今晨见到装扮一新,娇艳动人的妹妹,就更担心了,临时决定,还是要亲自出马,看着点妹妹。
瑟瑟没意见,正好靠着阿姐补一会眠。
燕晴晴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又是心疼又是发愁:“你这是何苦?”
瑟瑟打了个呵欠,闭着眼睛道:“才不苦呢,我开心得很。”
燕晴晴更愁了。这种愁,等到到了安国公府,在花厅等了许久,听到管事出来,一脸歉意地说“大人有事外出,不在府中”时全化为了怜惜与不值。
今日是休沐日,他们是打听到了萧思睿在府上才过来的,如今却听到这样一句话,显然萧思睿并不想见燕家人。
正如他所说,他不需要燕家念他的恩。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不想和燕家扯上关系。
燕家的两个男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们是来道谢的,主人不领情,他们也无可奈何。两人对视了眼,燕行开口道:“既如此,我等先告辞。”命仆从将礼单送上,“区区薄礼,不足为报,聊表心意。”
管事显然已经得过吩咐,收下礼单道:“诸位的心意大人已收到,收留两位女公子不过举手之劳,以后切勿再念。”
这是不愿提起水中救瑟瑟这一茬了。
燕行诺诺,正要告辞,瑟瑟忽然开口道:“听说魏大夫在府上养伤,可否探视一二?”心里不免恨恨:萧思睿这家伙,他明知道,以她对他的“痴情”,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他这一面的。却非要刁难人,逼着她把上辈子的无赖招数再使一遍。他绝对是故意看她笑话。
当然,上一世没有魏与义挨打这一出,她提出的人选是孟中原;但这一世,显然魏与义更合适。
管事一怔。
瑟瑟笑道:“魏大夫对我和姐姐有救助之恩,还为我们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去看望一二。”
燕晴晴反应过来,难怪临行前瑟瑟叫人多备了一份礼,原来魏与义竟是住在安国公府的,也不知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她帮腔道:“正是,还望管事行个方便。”自前夜误打了魏与义后,她心中一直不安,魏与义却再未露面,也不知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燕行被她俩一提醒,拱手道:“不知尊驾可否行个方便?”
管事想了想,倒不好为魏与义拒客:“我先带诸位前去,到时通禀一声,看魏先生之意。”
几人起身,瑟瑟忽然“唉哟”一声,弯腰捂住了膝盖。
众人大惊,燕晴晴忙扶住妹妹:“你怎么了?”
瑟瑟道:“没事,就是膝盖有点疼。”
燕晴晴皱起眉来:也不知道魏与义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瑟瑟膝盖有伤,走多了可不合适。
燕骥道:“要不二妹妹就不要过去了,先去车上等我们。”这次过来,燕家特意套了辆驴车。
管事问知情况,客气地道:“燕小娘子若不便,不妨就在这里稍事休息。”
瑟瑟正等着他这一句,赧然道:“多谢管事,叨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为了甩开家人单独见个我根本不想见的人,我容易吗?
某人冷哼:不想见?
瑟瑟:想想想,我恨不得天天见您。
某人微笑:乖。
瑟瑟心里默念: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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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见面
燕家三人离去,花厅中安静下来。
小丫鬟过来帮瑟瑟添茶。瑟瑟摇了摇手,红着脸小声询问更衣之所。小丫鬟不疑有他,帮她指了。瑟瑟让抱月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很快,走到一个避人视线之处。
瑟瑟附耳对抱月说了几句,抱月一脸震惊。瑟瑟不由分说,示意她继续往她们原本要去的方向走。
见抱月的背影消失,她小心地避开花厅中那些见过她的萧府仆妇,觑着一个正在洒扫的婆子,大大方方地上前问道:“大娘,我随我家长辈来拜访萧大人,听说萧大人在,在……”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她看上去年纪小,容貌生得好,态度又天真自然,婆子一见就生起了喜爱之心,下意识地接口道:“在校场练功?”萧思睿生活规律,每天练功的时间段在府中并不是秘密。
瑟瑟眼睛一亮,抚掌道:“对,练功,不知萧大人这会儿有没有时间见我们?”
婆子摇头道:“大人的事,我等如何得知,小娘子还是让管事去问吧。”
“这样啊。”瑟瑟笑着谢过婆子,随手指了个方向,“我记得校场就在那边吧。”
婆子笑了:“小娘子记错了,是在东首呢。”重新指了个方向。
瑟瑟不好意思地笑:“是我记错了。”笑眯眯地和婆子告辞,佯装往花厅方向去。等到脱离了婆子视线范围,她立刻调转方向,熟门熟路地沿着上一世走过的路,朝着校场跑去。
一路顺利得异乎寻常。上一世她还遇到护卫阻拦,费了点功夫才见到萧思睿。这一回,她很快听到了兵刃的虎虎风声。瑟瑟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目光全被校场中间的人影吸引。
校场中,男子身姿矫健,枪如银龙夭矫,势若雷霆万钧,舞到急处,枪影重重,竟如江海凝光,水泄不通;又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阳光灿灿,照在他完美如雕刻般的五官上,照着他微微汗湿的额角,也照亮了他被黑色劲装紧紧包裹着的,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力量的强健身躯。
瑟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神震动。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化成极具冲击力的影像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一直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让她心动的男人。直到此刻,哪怕她心已成灰烬,望着眼前充满了雄性诱惑力的一幕,心跳依旧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失序。
他曾是她的英雄,她深闺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那颗星辰。
萧思睿若有所觉,身形骤停,银枪如电,激射而至,冷冷问道:“谁?”
冷电生花,劲风扑面,带着恐怖的气势而来,瑟瑟吓得呆了,眼睁睁地看着枪尖越来越近,一动都不能动。银枪挟着尖锐的啸声,擦着她的鬓边划过,随即一沉,架在她单薄的肩上,枪上红缨兀自颤动不休。
瑟瑟的心跳彻底失序,这一回是吓的,花容失色,颤声道:“恩公,是我。”
萧思睿居高临下地看向她,阳光耀眼,模糊了他的神情,久久不语。下一刻,瑟瑟只觉肩上一轻,银枪已撤去,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瑟瑟缓过神来,因惊吓而生的泪花尚未干去,已眉目弯弯地看向他,不答反问:“恩公既然在家,为什么不肯见我们?”
萧思睿默然。他为什么不肯见他们,想必燕家几人心里都有数,可偏偏她这么天真地问出来,却叫他无法作答。
好在瑟瑟也不需要他答,她眼波盈盈,面若桃花,轻快地道:“你既然不肯见我,我只好来找你啦。”
萧思睿哑住,望着她娇憨动人的模样,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伤人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他原本是想让她彻底死心的。
上一世她来找他的具体细节他已模糊,可他心中隐约知道,她这样的固执,多半会如上一世一样找来。而他打算趁机和她把话说明白,好让她彻底死心。这一次,他不打算拖到后面。既然注定他们不该在一起,早点了断,对她对他都好。
为此,他早早将校场周围的暗卫都撤去了。
可她真的来了,他又后悔了。他不该见她的,那样甜蜜动人的笑容,温柔含情的眸光,他根本狠不下心亲手摧毁。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我记得我说过,叫你离我远些。”
她似乎察觉了他的冷淡,满腔欢喜甜蜜顿时消散了一半,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露出了委屈之色:“我也想听恩公的话,可我做不到。”
萧思睿怔住。
阳光落入她美丽的杏眼中,反射出细碎的光芒,里面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原来,这个时候的她,曾经如此一心一意地渴望靠近他。
他的心仿佛被谁突然狠狠抓了一下,在一阵麻痹后渐渐泛起了疼痛,那疼痛越来越剧烈,叫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按住心口。
他当初到底错过了什么?
她依旧痴痴地看着他,秀丽的眉微微蹙起,从来带着笑意的明眸飘过一抹阴霾,难过地道,“我知道我和恩公身份悬殊,不堪为配。我也不敢奢求恩公喜欢我,只是想见见你都不成吗?”
“不成!”他不敢再看那双叫他心悸的眼睛,狠下心道,“燕小娘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今日所行之事,所说之话若是传出去,足以叫你名声俱毁。”
“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唇角勾起,梨涡浅浅动人,眸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神情却带着别样的天真和温柔,重复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