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屋中欢声笑语,正当热闹。
  大伯母范氏带着大嫂秋氏在摆箸,秋氏的两个儿子大郎和二郎在屋子中欢快地跑来跑去,周老太君目光慈爱地看着两个重孙,不时说一句:“仔细着,别磕着碰着了。”
  话音未落,三岁的二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总算旁边的奶娘眼疾手快,及时一把拉住他。二郎见哥哥跑远了,拼命扭动着小身子,急着挣脱奶娘的手。
  瑟瑟望着眼前的一切,曾经在梦中才能再现的情景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她的眼眶渐渐发热。梦中的最后,总会出现他们惨死的景象,让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痛彻心扉。
  上一世,她失去了他们,这一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守护好他们,再不能让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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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家人
  周老太君一抬头,就看到了姐妹俩,看到了瑟瑟通红的眼睛,“唉呀”一声,“晴晴和瑟瑟回来了,这是怎么了,谁欺负祖母的乖孙了?”
  瑟瑟忍不住笑了,和燕晴晴一起,向周老太君行过礼,又向大伯母,两位嫂嫂一一打过招呼,跑过去钻入周老太君的怀中,亲昵地叫了声“祖母”。
  这个怀抱,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亲近过。
  她是祖母最小的孙女,又自幼体弱多病,那会儿,母亲要照顾父亲和哥哥,难免有些精力不济,祖母怜爱她,常常把她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她几乎是在祖母的怀抱中长大的。
  后来父亲外放,她因生病不能跟去,更是一直跟着祖母。
  瑟瑟低下头,贪婪地闻着记忆中的味道。
  周老太君搂住她,感觉到心爱的孙女异乎寻常的亲昵,又是诧异又是心疼:“这是怎么了?”
  燕晴晴怜惜地看着妹妹,告诉周老太君道:“祖母,瑟瑟这回可遭了大罪。”
  周老太君讶然:“怎么回事?”
  燕晴晴犹豫了下:“祖母,先用午膳吧,回头我再和您细说。”眼下人多口杂,牵涉到瑟瑟的名声,还是慎重为妙。
  周老太君神情慎重起来,想了想:“你们两个跟我来。”又叫范夫人:“老大媳妇,这里交给你两个媳妇,你也过来。”
  范夫人是燕家的当家主母,有事自然不该瞒着她。
  周老太君带着几人径直去了西边的小佛堂。
  说是小佛堂,其实是将整个西间单独隔了出来,里面粉墙砖地,檀香袅袅。上方的佛龛中供着一尊沉香木雕的佛祖像,拈花微笑,神情慈悲。
  瑟瑟的脚步骤然变得千钧重,呼吸在一瞬间窒住。
  据说,祖母她们就是在这间小佛堂被杀的。伯父堂兄守城殉国,乱兵杀入只剩老弱妇孺的燕家,她们逃脱无门,最后都躲到了佛堂中,可佛祖也庇佑不了他们。
  周老太君带头上了柱香,见瑟瑟迟迟不动,诧异道:“这孩子怎么了?”
  瑟瑟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跟在燕晴晴后面上香叩首,只是到底有些恍惚。
  周老太君越发狐疑,在一旁坐下,开口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晴晴道:“祖母,瑟瑟被怀义县主推下了湖,差点丢了性命。”
  周老太君和范夫人都是大惊失色,急急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燕晴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周老太君听到一半,就摘下腕上的佛珠,在手中拈的飞快。
  等听到陈萦被鞭打后恼羞成怒,将燕家姐妹和齐霞娘连夜赶出别院,再忍不住,“啪”一声,将佛珠拍在了扶手上:“好个怀义县主,仗势欺人,竟还有脸做出这样的事来!”又对瑟瑟道,“二丫头做得好!就该让她们知道厉害。”
  范夫人却担心不已:“怀义县主毕竟是宗室女,身份尊贵,被当众鞭打,哪怕事出有因,只怕也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善罢甘休。”陈萦那人,既能做出将瑟瑟推下水这种歹毒事,今后就可能做出更恶毒的事来,她可不信这位心高气傲的县主会真的与瑟瑟和解。且看这位尊贵的县主甚至连表面工夫都不愿做,连夜将晴晴和瑟瑟赶出了别院。
  燕晴晴头一昂,气势万千地道:“怕什么,本来就是她理亏,她就算再敢弄什么鬼,我们还怕她不成?”
  范夫人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头痛:这个女儿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模样好,品行佳,孝顺长辈,友爱兄妹,女工之类的也勉强拿得出手,就是性子太直,脾气太莽撞,马上要出嫁的人了,总是让自己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什么时候就闯了祸。
  陈萦是郡王府的县主,身份上天然就有优势。这一次,若不是瑟瑟拿到了荷包,逼得对方不得不承认做了错事,她们还未必能讨得公道。
  周老太君也道:“人家要欺上来,我们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看着我们家的孩子吃亏。”
  得,老的也是一样的硬脾气。
  范夫人无奈道:“娘,我们自然不能看着瑟瑟吃亏。只是,淮安郡王府势大,该怎么应对,总要好好合计合计。”她叹气道,“当初要是有办法留下那个荷包就好了。”荷包是陈萦害人最要紧的证据,有荷包便是有把柄在手,淮安郡王府怎么都该有些顾忌。
  然而她也清楚,当时那个情况,她们姐妹两个势单力薄,父兄实力与淮安郡王府更是差之甚远,即便硬和陈萦对上,也压根儿没有任何胜算。她们是必然保不住荷包的,瑟瑟能够借此让陈萦甘愿挨三鞭,出了一口恶气,已是不容易。
  范夫人越想越愁。
  瑟瑟见状,弱弱开口道:“那个,祖母,大伯母,荷包里的东西被我换掉了。”
  众人齐齐看向瑟瑟,露出惊愕之色。
  燕晴晴挑了挑眉,向瑟瑟比了下大拇指。她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一招?这个小机灵鬼,这招可真是妙,既没有违背还荷包的承诺,还留了把柄。陈萦这个哑巴亏吃定了。
  就连范夫人也露出笑意来。
  燕晴晴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心中好奇,问瑟瑟:“荷包里到底是什么,叫她这么紧张,生怕被人看到了?”连挨三鞭子都愿意。
  瑟瑟道:“这个我却不能说。”
  燕晴晴一愣:“为什么不能说?”
  倒是范夫人反应过来:“只怕涉及到闺阁阴私。你妹妹是为你好。”晴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知道了秘密,到时一不小心露出来,就麻烦了。燕家可不想和淮安郡王府仇越结越深。
  瑟瑟倒不是不相信姐姐,而是没有宣扬他人隐私的习惯。陈萦固然是她的敌人,可她留下东西也不过是为了拿捏对方,不至于将对方不愿人知的秘密宣扬出去。
  另一方面,不让姐姐知道秘密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好在燕晴晴是个心宽的,很快接受了范夫人的说法,揭过这一茬,又接着讲萧思睿收留了她们的事。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萧思睿把瑟瑟背回去的事隐瞒了下来。萧思睿既无意娶瑟瑟,这件事就越少人知道越好。让长辈知道,除了徒生烦恼,别无他益。
  周老太君感激地道:“这次真是多亏了这位萧大人。不但救了瑟瑟,还收留了她们姐妹。”想了想,对范夫人道,“老大媳妇,明儿备上厚礼,叫老大亲自带着阿骥上门致谢。”
  范夫人应下。
  瑟瑟忙道:“我也要去!”
  燕晴晴脸色微变:“你去做什么?”
  瑟瑟眨了眨眼:“给恩公道谢啊。”心中却在郁闷:她也不想去啊。可前世这一趟,为了见那人一面,她撒娇耍赖,磨得老太君答应她去了,这一世,她是不想去也得去。
  燕晴晴一看她期待的模样就急了:“不行!”
  瑟瑟不正面答她,只缠着周老太君:“祖母,你就答应我去吧。恩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去了才显得诚意。祖母,好祖母。”
  周老太君被她缠不过:“好好好,只是去了不许淘气,跟着你伯父大哥乖乖的。”
  瑟瑟笑眯眯地应下。
  燕晴晴懊恼。范夫人看出不对,用眼神询问她。她怎么好说妹妹钟情于那位萧大人,萧大人却对妹妹根本无意,只得道:“瑟瑟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去?”
  瑟瑟道:“我坐轿子,又不用走几步路。再说,这样才显得我诚心啊。”
  燕晴晴没话说了,又担心范夫人看出端倪,不敢多说,只得恨恨地瞪了眼妹妹。瑟瑟却只是对着她甜甜地笑,笑得她全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萧大人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妹妹去了也好,见到萧大人对她冷淡,总能死心吧?
  周老太君倒是想起了另一事,对瑟瑟道:“你父亲派来送端午节礼的人昨儿到了。你待会儿去见见。”
  瑟瑟一怔,掌心蓦地汗出,强抑住心头激动道:“我给爹娘和三哥做了衣服和鞋袜,正好让他们带去。”
  周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不用啦。”
  瑟瑟诧异:“怎么了?”
  周老太君高兴地道:“你父亲大概很快就能调回京城了。”
  果然!瑟瑟的心猛地一沉。前世这个时候她正病得昏昏沉沉,被陈萦强留在别院养病,回来后才知道父亲这个时候有派人回来过,带回了父亲就要调回京城的消息。
  可想而知,远在江西的父母知道她落水、病危该有多焦急,得到消息后,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往回赶,却在路上遇到了塌方……
  她知道噩耗时,刚被萧思睿拒绝,就再次遭到致命一击,几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每天一闭眼,她就会看到爹娘和哥哥的面容,一直陷于自责无法挣脱。
  之后,燕家仿佛陷入了诅咒,接连出事。她被迫站出来,努力守住这个家,守住剩余的亲人,甚至为此不惜答应入宫,成为陈括的妃子。
  可到最后,她还是没守住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睿舅舅痛心疾首:上一世你为什么不找我,找我就能守住他们了!(陈括哪有我靠谱!)
  瑟瑟:闭嘴,你这个刽子手!
  睿舅舅:我不是,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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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道谢
  “傻丫头,这是怎么了?高兴傻了吗?”周老太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瑟瑟蓦地回神,忍住泪意,笑着撒娇道:“祖母,我落水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我怕他们胡乱担心。”
  “好,好。”这种要求周老太君再没有不依的。
  瑟瑟还不放心,又道:“我想给爹爹写信。”
  “去吧。”周老太君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鬓发,“可怜我的瑟瑟,有快三年没见过爹娘了。他们走时,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
  三年,何止三年!她已经整整一辈子没有见过他们了。
  瑟瑟的眼泪又要出来了,可她不要哭。上天既然让她重活一世,便是让她弥补遗憾的,这一次,她要笑着等待爹娘和哥哥的归来!
  午膳匆匆用完,她就回了自己住的云鹘院。
  云鹘院在燕宅第三进的西路,紧紧挨着周老太君的松鹤堂,是他们二房的地方。如今爹娘不在家,只有瑟瑟一个主人带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冷清。
  瑟瑟的目光怀念地在院子中间的老榆树,墙角的牵牛花、西墙的爬山虎掠过。小时候,她最喜欢爹爹把她举得高高的,去摘枝上的榆钱儿;也会一大早就起床,守着牵牛花儿开。
  想到还要写信,她直接去了小书房。
  抱月手脚利落地帮着磨墨。
  瑟瑟摩挲了下案几上透出油色的木雕狮子滚球镇纸,这枚镇纸和如今已经缺了一个小口子的白瓷刻花荷叶笔洗,还是她刚学写字时,父亲抱着她去街角的笔墨铺子买的。
  黑漆柳木交椅上,豆绿色棉布椅袱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角落的针线甚至有些散开了,这是她十二岁时,在娘的指点下亲手做出的,一直舍不得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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