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二嫂。”褚三夫人跨步走了进来,急急忙忙奔到了褚二夫人面前,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阿钺……有消息了否?”
褚二夫人本来已经将心情收拾了下,可是听到这句话,眼圈子又忍不住红了一圈:“弟妹……还未曾有消息。”
“唉!”褚三夫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慌忙摆出一副安慰的神情来:“二嫂,你莫要着急,不是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么?指不定阿钺是在路上遇到了朋友,一起去游山玩水了。要知道这般年纪的孩子,可不就喜欢青春作伴不辜负韶光么?”
褚二夫人抬头看了褚三夫人一眼,眼中含着泪:“弟妹,我也想这般想,可是见不到阿钺,我这心却总是悬着,好半日落不了地,只盼他能马上就回国公府便好,也让我与他父亲放个心。”
“二嫂,不打紧的,阿钺今年都十九了,早过了要攥着你的裙角走路的年纪,我瞧他素日里做事情也妥当,断断然不会有别的事情。”褚三夫人在褚二夫人身边坐下,攥着她的手,轻言细语的劝慰着:“以前阿钺也独自出去过,过了几日便自己回来了,这次不过是多出去了几日而已,你又何必这般挂怀,孩子长大了,总会要离开我们做自己的事情去,咱们坐在府中胡思乱想,还不知道他们又在何处玩得正开心呢。”
褚二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梨花端了茶盏过来,顺着褚三夫人的话朝下边说:“哎呀呀,三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理儿,大公子说不定真是遇到了好友,来不及派人回来送信,就一道去游玩了,夫人,你便放宽心罢。”
她将茶递给了褚三夫人,垂手退到了褚二夫人身后,望着自家主子红红的眼圈儿,心里头全是担忧。
褚昭钺已有五日没有回府,褚二夫人开始还并未在意,素日里褚昭钺也曾有过出府一两日未归的事情,只是都打发了长随回来报信,她心中以为恐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让人回来说清行踪,故此也还没放在心上。
可是到了第三日上头,还不见褚昭钺的影子,褚二夫人便着急了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打发了人四处去寻,可却是音信全无。今日她去给褚老太君请安,正逢打发去外头寻人的下人回来,只说到处都没有找到大公子,夫人听了心中着急,当即便弹了几颗眼泪珠子。
没想到老太君却不乐意了,板着脸将褚二夫人训斥了一顿:“我这不还好好的?你怎么就当着我的面流泪?莫非是看我不顺眼,想要我早些去了么?”
褚二夫人被褚老太君一训斥,登时不敢再造次,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硬生生的将那眼泪珠子逼了回去。褚老太君见着媳妇听话,这才放缓了脸色,随意安抚了几句:“着急什么?阿钺又不是个孩子,他做事自然有分寸,你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头去,等着他回来罢。”
这祖母的可以将心放宽,做母亲的如何能放宽?褚二夫人含着一泡眼泪回了晴芳苑,进了自己内室门,便是泪流如涌,看得贴身丫鬟婆子们都有些心酸,大家纷纷劝慰让她放宽些心,可褚二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哭得越发大声,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恰逢褚三夫人过来,这才将局势控制了些。
“唉……”褚二夫人无精打采的端起茶盏,眼睛从那水雾蒸蒸的茶汤上飘了过去,声音有几分沙哑:“弟妹,但愿如此便好。”
“二嫂,不如让人去找个算卦的,测个字儿,看看阿钺的方位,或者是占卜一下,看看吉凶?”褚三夫人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来,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只听说南大街口子上有个算卦的诸葛先生,十分神准。”
褚二夫人愣愣的一点头:“弟妹说的是,我这心中一急,缺将这事儿给忘记了。梨花,你快些打发个人去南大街诸葛先生那边去问个方向,要他们莫再乱找,按着诸葛先生说的方位去找细细的寻过来。”
“是。”梨花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到了院子门口正巧撞见了两位小姐,一个身材高挑,圆圆脸盘,看着十分和气,身上一件浅蓝衣裳,鬓边簪着八宝滴露簪子,一对月白珍珠耳珰,淡雅宜人。她身边走着的那个,一个的春衫却是艳红,犹如一团火般,身量有些不足,双肩若削,可走起路来却是风风火火,跟她那纤细窈窕的身子全然不配。
“二小姐,三小姐。”梨花行了个礼儿:“夫人正在里边,三夫人也在。”
“哼,她来作甚?”褚昭莹翻了个白眼:“脸上一脸笑,心里头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三妹,”褚昭涵拉了拉她:“女孩子家家,别这般牙尖齿利,不好。”
“二姐,你就跟咱们母亲一样,实在太软了些,任凭着旁人欺负上门也不敢出声。”褚昭莹愤愤道:“别看着这大院子里一派和气,可谁不知道里头定然有些弯弯道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呢。你以为咱们那三婶娘是个好心的?脸上越是堆着笑容的那些人,心里头还不知道在算计谁呢。”
褚昭涵大惊失色,攥紧了褚昭莹的手心:“三妹,快些莫要胡说,咱们国公府可是仁义之家,哪里来的这么多名堂?那都是旁的府第里,孝悌之义没有学好,才会弄出兄弟阋墙这样的事情来,咱们府里怎么会有?三婶娘和和气气的一个人,如何就被你说得那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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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外边阳光灿烂,天窗上有一线阳光漏了下来,正照在褚二夫人的脸上,温暖的颜色衬得她的肌肤有些透明的苍白,就如那细致的白瓷一般,胎底上多了一分白,只是那白瓷隐约透着点微粉,而现在褚二夫人的脸上却带着点黄。
门帘儿一动,上头绣着的牡丹花也跟着动了起来,绿色的叶片顷刻间将一朵粉色的牡丹花盖住了一半,花朵旁边的蝴蝶蜜蜂也不见了踪影,被那打门帘子的丫鬟攥着,嗡嗡嗡的只是飞不出来。
“母亲。”褚昭涵与褚昭莹两人齐步走到了褚二夫人身边,每人拉住褚二夫人一只手:“母亲又在胡思乱想了。”
“母亲怎么是胡思乱想?”褚二夫人望了望站在两旁的女儿,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悲戚:“我昨晚做梦看到了你们兄长,他全身是血的站在那里看着我,神色惊怖,看得我心中异常难受,登时便姓转过来。唉……他这么多日没得消息,我只恐他是出了什么事,半夜里头托梦于我……”说到此处,褚二夫人已经是涕泪如雨,哽咽得没办法再说下去。
褚昭莹有几分心急,扑到了褚二夫人身上:“母亲,你快莫要这般想,哥哥哪里会有什么事儿呢,你千万别要自己吓唬自己了。”
褚二夫人双眼无神,枯涩得就像一片秋日的落叶。
“母亲,你快别心慌,大哥肯定没事,刚刚听梨花说,去找个人测字卜吉凶,定然会得个准信儿呢。”褚昭涵轻言细语的安慰着褚二夫人:“府中的人都在尽力寻找大哥,说不定明日便找到了。”
“府中的人?”褚昭莹轻轻哼了一声:“若是靠着他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莹儿,别乱说,还会有谁怨不得你大哥好不成?”褚二夫人慌忙捏紧了她的手:“咱们不要凡事便往牛角尖里头钻。”
褚昭莹看了褚二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跟自己母亲说这些话,她总是不爱听,也不愿意相信,只怕是昔日在外祖家中做闺女时,家中一团和气,没有那利害冲突,总是想着只要是一家人,便是相亲相爱,哪有什么利害冲突,即便是有些小打小闹,也不过是带手就能过场的事。
褚二夫人出身并不高贵,乃是国子监五经博士吴承业的女儿,闺名唤作吴蕙莘。
昔时褚二老爷在国子监里念书,正是吴承业授课,期间跟着同学去给老师拜节时,遇到了吴家小姐。也是姻缘前定,褚二老爷只见了吴小姐一面,便对她格外倾心,不顾一切要娶她为妻。
那时候褚老太君上头还有个婆婆,尽管褚老太君百般不愿意,可禁不住她那婆婆心痛孙子,见褚二老爷因着家里不答允他的亲事,身子日益消瘦,心里难受,最后干脆做了主,让褚二老爷娶了吴小姐。
就这样,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褚老太君心里一万个不满意,自己的儿媳妇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家出身,五经博士,不过是从八品而已,几乎不入流,吴小姐如何配得上国公府这般门第!
褚二夫人在家做闺女的时候,家中只有一个兄长,兄妹关系十分好,亲密无间,父母对于两人也是平等相待,并无更宠男子看轻女儿家一些,故此吴小姐习惯了家里这种一团和气,只觉得旁人家跟自己娘家都是一般无二,等及嫁入褚国公府,见着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笑脸,热情得很,心中自是欢喜,京中都说褚国公府和睦无间,果然如是。
当然,国公府也有一个人让褚二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付,那便是她的婆婆褚老太君。
昔时老祖宗在,褚老太君还不敢太显露出对媳妇的不满,等及老祖宗过世,褚老太君多年媳妇熬成婆,总算是到了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时候,于是对于褚二夫人,自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褚二夫人心中自然知道原委,可又能耐几何?只能小心侍奉着婆婆,只愿她不要过于计较才好。
褚老太君表面上对这儿媳妇还是客客气气,只是暗地里却总喜欢给她添堵,比方说给褚二老爷房里塞人:“老二到现在还只一个阿钺,这可怎么成?这事儿本来不该我做,你要主动挑几个合适的人出来伺候着老二,好让咱们褚国公府人丁兴旺,可我心里思量着,你出身小户人家,也不知道这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那我就越俎代庖给你将这事给办了,你千万别要在心里恼了我。”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没有一丝温情,可那几句话说得褚二夫人无言以对,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的低头,领了那两个打扮得跟花朵儿似的丫头回去。
好在褚二老爷并未违背当日许下的诺言,那两个丫头,他一个也没有收用,只是将他们留着做了前院的粗使丫头,就连后院的门没有跨进过一步。
为了这件事,褚二夫人心中对褚老太君颇有怨怼,只是却不敢出声,回到娘家诉苦,她母亲劝慰她道:“这大户人家里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你婆婆这样做,京城里绝不会有人说她做错了什么,只会讥讽你不懂规矩,连通房丫头都不给女婿放一个呢。既然女婿没那份心思,你也可以不用再想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家和万事兴,怎么着也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呢。”
褚二夫人的娘家全靠着褚国公府才开始有了起色,她父亲由五经博士擢升成了正六品的司业,现在眼睛正盯着那祭酒的位置不放,哪里敢来得罪褚老太君,女儿吃点亏也没有什么大事,再说男人这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女婿没有收用,这又有什么好堵心的呢。
吴司业在褚二夫人回府的时候,特地还谆谆叮嘱:“蕙莘,你须明白,吃亏是福,你越是吃亏,越是在给自己攒福气,更何况那褚国公府,钟鸣鼎食簪缨世家,都是明白人,哪里还会有婆婆故意来压着媳妇的,你这可是年纪越长,越不懂这世事了?凡事都要往好里头想,我素日都是这般教你的,如何进了褚国公府才几年,就变了思想?定然是被一些小家子的奴婢们给带着上了歪路,我吴承业的女儿,可不是这样拎不清的。”
父母都好好的将褚二夫人说道了一番,褚二夫人自己仔细想想,觉得他们说得颇有道理,自己本不该这般与婆婆去置气,只能按着孝道,好好侍奉着她才是。
这样日积月累的下来,褚二夫人对于褚老太君的偏心,竟然视若不见,总觉得无论婆婆做了些什么,都是应该的,对于婆婆的挑剔,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要去想得太多,忍气吞声的也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