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莫奕将地图折好塞入口袋中,最后用手电筒将整间病房细细照了一遍。
  移动的光柱缓缓地划过被钉在墙上的残缺尸体与他大睁着的血红色眼眸,划过地面上落着的破损背包,还有凌乱地倒在地上的轮椅和绷带。
  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布满整个病房,所有的一切物品都沾满灰尘的,在黑暗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在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其他落下的线索之后,莫奕抬腿向外走去,病房的门半敞着,露出外面黑漆漆的走廊。
  地面上半凝固的鲜血粘腻而湿滑,踩上去令人不由得心生嫌恶,铁锈咸腥的味道在黑暗中发酵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惧气味。
  莫奕小心地用手掌扶住门框然后,微微探身,向房门外的走廊窥视。
  走廊深处的那一盏微弱的灯光闪动着,将那一小段黑黢黢的走廊照亮,阴暗的影子在光线无法触及的深处蠢蠢欲动,仿佛有不安的颗粒在空气中暗暗浮动着。
  半明半昧的灯光将整个走廊染上了惊悚的意味。
  莫奕的耳中几乎能够听到不远处灯管滋滋的声响,犹如垂死的呻吟在死寂中响起。
  ——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没有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也没有那刺耳尖利的金属声,只有一片坟冢般的死寂。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失落,他放下了扶着门框的手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屋子内走出。
  他的肌肉紧绷,呼吸下意识地放轻,动作轻的犹如一只弓起脊背的猫。
  绕过地面上摔倒着的桌椅和生锈的轮椅,莫奕缓缓地向着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去——那里正是地图上员工室的房间的所在之处。
  能够打开电梯的员工卡很有可能就在里面。
  虽然莫奕对于那个地图上被鲜血涂黑的屋子也颇有兴趣,但是至少现在要为自己找好退路再做打算。
  毕竟这一层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莫奕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电梯卡之前绝不轻举妄动。
  他用手掌扶住一旁半翻倒着的桌子,微微侧过身子从杂物与杂物之间灵巧地穿过去,行动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每次在路过一间敞开着的病房之前,莫奕都要停下来等待一翻,倾听窥视着其中的动静,确定里面是空着的才继续向前走去。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他走的格外艰辛。
  莫奕终于走到了他醒来时的那个病房的门口,头顶滋滋作响的灯光投射下来,将这一小节的走廊照亮。
  莫奕高挑瘦长的身形在灯光下越发无所遁形。
  他心下不由得隐隐不安,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远离了这一片唯一被光线照亮的区域。
  而就在他即将路过身旁那个病房时,莫奕下意识地扭头向里面看了一眼——
  手中手电筒的光线将墙壁上深深的刻痕照亮。
  那只伏在墙壁上的丑陋蝴蝶张开扭曲的双翼,上面巨大的斑点在苍白的灯光下闪动着冰冷的色泽,上面有鲜血缓缓地向下流淌着,犹如真实的眼睛一般凝视着莫奕。
  空洞,无神,腐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但在蜡烛没有照亮的地方,又如同深沉浓郁的墨迹晕染开来,沉沉地向房间外扩散。
  莫奕皱起眉头——刚才他离开时,墙上所有的血迹都是干涸凝固的,那现在上面新鲜的血迹又是怎么出现的呢?和刚才响起的脚步声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心中满树混乱的,找不到联系的零碎线索,犹如散落的珠子一般等待着一条能够将它们穿起的绳索。
  莫奕压心心底里隐藏着的不安,继续向前方走去。
  他此刻已经离开了身后昏暗的光源,慢慢地步入了刚才从未进入的黑暗当中。
  莫奕行走的更加小心。
  他的呼吸极轻,只有咚咚的心跳声在胸腔内剧烈地搏动,血液流动的声响在耳中放大成轰隆隆的巨响,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神经突突抽动的声响。
  刚才的脚步声,是往眼前的方向去的——这就意味着,越往深处走,迎面撞上的几率就越高。
  莫奕此刻已经重新将那个道具召唤到掌心内,手指僵硬地蜷起,肌肉紧绷,以防有什么不测的发生。
  他将手中的手电筒完全关掉了。
  手电筒不甚明亮的灯光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太过显眼,莫奕冒不起那个风险。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眼前浓郁的黑暗,虽然依旧无法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但是却已经可以辨认出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轮廓。
  莫奕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地图上的路径,一边更加小心地摸索着缓缓前进。
  前方的走廊内没有了太多的障碍物,冰冷斑驳的墙壁中间是空洞的走廊,黑暗中,模糊的地面上没有什么杂物,走起来竟然意外的顺畅。
  空气中的血腥味重新浓郁起来,粘腻的铁锈味如同蛇类冰冷柔软的身躯一般将莫奕的感官缓缓缠绕,收紧,令他不由得感到窒息起来。
  莫奕伸手扶住身边冰冷的墙壁,微微汗湿的手心贴着阴冷的墙皮,寒冷如同针一般地刺痛着他的皮肤。
  再向前就是那个被鲜血涂黑的地方了——然后再往前一点,才是员工室。
  莫奕的心跳如鼓。
  他镇定地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那个屋子——房门半掩着,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缝隙里是更加深沉的黑暗,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莫奕微微弓起身子,脊背紧绷成一个柔韧的弧度,准备一鼓作气越过那个房间,然后冲向员工室,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再次响起了那个沉重拖沓的脚步声。
  莫奕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房门,一个闪身躲了进去,重新将半掩的房门关好。
  做完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僵住了身形——
  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正是那个在地图中涂黑的,不详的房间。
  第九十六章
  莫奕的手指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僵硬而蜷曲,在黑暗中闪着微微的光。
  他的呼吸压的极轻,仿佛将身体内的所有声音都压入沉沉的水底,所有的汹涌与起伏都压入厚重的冰层之下。
  半掩的门微微露出缝隙,外面有微微的光透进来,模糊的脚步声穿过半掩的门扉,清晰地传入耳膜。
  刺耳尖利的微微金属声更加明显。
  仿佛是尖锐的边缘拖在地上所带起的细微声响。
  给莫奕带来最强危机感的,却并不是来自门外。
  ——而是他的身后。
  整个屋子都仿佛弥漫着异样的低温,阴森而湿潮的空气如同冰冷的刀锋一般地刺入皮肤,尖锐的疼痛从末梢神经一路蔓延窜上头顶,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起小小的颗粒。
  莫奕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张地图上,将这个房间涂成浓重深黑的血迹,犹如一块代表着不详的墨迹一般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身后未知的黑暗令莫奕如芒刺在背,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
  就在这时,门外的不远处毫无预兆地亮起——走廊上方的发出电流滋滋的微鸣,昏暗微弱的灯光将一旁的半截走廊照亮。
  然后又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地剧烈闪了闪,走廊中重归黑暗。
  莫奕按压在半掩着的门板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他的瞳孔微缩,呼吸一时有些不稳。
  在刚才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走廊里闪动着的人影——
  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被灯光照射到莫奕狭窄受限的视野内,他缓缓地拖着步子走动着,身后拖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在地面上刮出尖利刺耳的金属声响。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和他的动作同步了起来,沙沙地在死寂的走廊中回响,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灯光灭了。
  走廊的脚步声随着灯光的消失也骤然停止了。
  ——不是缓缓远离,而是瞬间消失。
  沼泽一般的黑暗与死寂笼罩了莫奕,浓稠到近乎实体的阴冷迫近,莫奕的背后缓缓地爬上了悚然的冰寒。
  他屏息倾听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被放逐出了世界之外一样,那样深沉的死寂令莫奕心中发怵。
  就在这时,他的心头猛地腾起一阵猛烈的不安,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在他的脑海深处呐喊着——快跑!
  莫奕浑身一激灵,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觉得手掌下的房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在死寂的黑暗中震耳欲聋地轰然响起——
  那门板以一种近乎猛烈的速度狠狠地关上了!
  莫奕喉咙发紧,重新沉淀下来的寂静中,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隆隆作响,心下猛地涌起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想,令他浑身冰冷……
  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在操控着他的行动。
  唯一的目的是……诱使他主动踏足这个房间。
  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令莫奕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掌心里一片冰冷,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仿佛要跃出喉咙一般,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冷静。
  就仿佛是灵魂与肉体分开了一般,漠然而镇定地旁观着一切。
  他狠狠地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底里翻涌着的情绪压下,然后转过了身去。
  莫奕一双沉黑的眼眸犹如泠泠的水银,微微掩在长而直的眼睫下方,凝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指尖微动,打开了手掌中握着的手电筒。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苍白的灯光随即亮起,将屋内照亮了些许,圆形的灯柱被前方的实物所阻挡,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眼前是一个冷冰冰的铁床,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线,上面从上到下捆绑缠绕着好多条束缚皮带,边缘粗糙泛白,底部微微脱线,是被磨损撕扯过的痕迹。
  莫奕屏住呼吸,微微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将铁床旁边的陈旧仪器照亮——
  上面静静地垂下无数条电线,电线尽头连接着看不出颜色的电极,密密麻麻地垂落在地。
  黑暗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肮脏味道,仿佛是咸腥生锈的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味道与灰尘与细菌发酵而成,在房间里隐隐涌动着。
  莫奕喉结微动——
  这是用电击疗法治疗精神病患者所用的电椅。
  他走近几步,发现在那张铁床上方覆盖着的薄薄皮革上满是痛苦的抓痕和撕裂的痕迹,深棕色的斑点散落,有好几处抓痕上还残余着断裂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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