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那时候谢玉和顾轻锋都没能被选上伴读,但凭借她们二人的本事,有叶无莺和司卿为她们运作,直接考上了国子监。
“你们愿意去吗?”叶无莺认真地看向谢玉和顾轻锋。
他知道,上辈子顾轻锋也是自愿从西四营开始起步,并打出名声的,看着顾轻锋眼中的兴奋,他知道她肯定是愿意的。不知为何,顾轻锋对西荒总是有种莫名的“情怀”,之前就提起过想去西荒瞧一瞧。
“当然要去啊。”谢玉笑了起来,“校尉呢!若是凭我自己,从毕业,到选官,一步步往上爬的话,怕是要从九品小官或者普通士兵做起。”她的家中在这点上可不会给她多少助力,武官系统里的军官位置太少了,即便是一开始给个队正,那与那些个文官系统里的九品微末小官也没什么区别,从队正到校尉,少说也要个五六年,哪是这么容易的事!竞争太激烈。“所以,看在这职位的份上,这个险值得冒。更何况,我也想见一见西荒究竟是什么模样。”说来好笑,她曾经连皇帝的位置都看不上,这会儿却要努力从下往上爬,啧啧,果然有挑战性和无挑战性完全是两回事。谢玉本也是见多识广,但大殷这样特殊的世界还当真没见过,她也是有好奇心的。
“去!”顾轻锋简简单单抛出一个字来。
她的年纪比叶无莺和谢玉都大,已经十七岁了,长得更高了,却还是一般瘦,面色微黄,长相平凡,并没有多少花季少女该有的妍丽多姿。顾轻锋的身上,有的只是锋锐、冷硬和强悍,很难想象她这样瘦弱的身体,会给人这样一种强悍的感觉。
与谢玉的娇软妩媚,婉约柔美相比,她当真不像个少女。
偏这么几年,她俩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挚友,甚至比同叶无莺的感情要好得多了。这世事也是难说,上辈子她们二人几乎素不相识,挺多称得上做过两年同学,怕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此生却是彼此引为知己,好得几乎要穿一条裤子。
“阿泽呢?”叶无莺看向司卿,忽然问起来,“他没有跟着你一起从巫殿来?”几年中,变化最少就是阿泽,他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在巫殿中跟着他师父修炼,一双眼睛犹如五年前一般清澈单纯。
司卿有些不悦,“他有什么用?”能不带着阿泽就太好了,“反正这里面又没提起他。”
叶无莺无奈,“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西荒的变化,或许能得到好处的不仅仅是司卿,还有阿泽啊!
司卿不说话,叶无莺知道他又开始闹别扭了。
他知道,重来一次司卿是成熟了不少,偏偏对待阿泽的时候还是那么幼稚。哪怕叶无莺说过阿泽对他的感情很单纯,他待阿泽也是,司卿硬是半点不信。
这还真是……他自己心存不轨,就觉得旁人对叶无莺这般好,必然也是心存不轨?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淫者见淫?
第46章
无论司卿再怎么不情愿,叶无莺也会带上阿泽的。
赵申屠本就说好了,让叶无莺今日就出发,所以他急匆匆叫人将阿泽接了来,一行五人,再加上司卿带的八个巫殿护卫,叶无莺带的谈凯江、秋瑟、雪泥,轻装简行,从都城出发,朝着遥远的西荒而去。
余者青素和傅斌都被他留下了,他们跟着他的时间久,也更得他的信任,被他留下维持京城的势力,包括后来来投靠他的一众高手,他都交给了青素打理。作为赵氏世仆出身的青素,她的本事绝不该只做婢女。
叶无莺并不打算带太多的人去,因为是去西四营,若是他浩浩荡荡带上一堆的仆从,怕是给那位张将军留下的第一印象绝不会好,因为那样看起来就会像一个去西荒刷功绩,本身带着一大堆高手保护的纨绔子。西荒环境险恶,若是当真给那些士兵留下这样的印象,西四营上下恐怕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命令的,因为西荒士兵是出了名的脾气硬,也够狠,带的人说多不定适得其反,让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反而轻装而去,只带上两三人,到得西荒张将军反倒会护住他的性命,不会让他轻易死于非命。
司卿又不一样,他是巫,哪怕带上数十个仆从,张将军反倒会十分高兴,西四营已经三十年没有随行巫了,这些西陲的士兵们完全靠着自己铁一般的意志和强硬的手段在抵抗着蛮族,有巫去简直再好不过,更别说这还是一名大巫!他只会盼着司卿带的人越多越好,因为这样可以完全确保这位大巫的安全,至于司卿的脾气难不难搞,已经是额外的烦扰了。
至于绿歌,她已经失踪五年,至今杳无音讯,昨日里去见赵申屠,叶无莺本想让他帮着找一找,但到底没有开口。绿歌的命牌好好的,初时叶无莺担忧过她是否也落入危险,但后来调查过当日之事,红舞死了,她却是逃了,不曾落入赵弘旻的手中,那现在她的失踪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不想回来。既不想回来,叶无莺也不勉强,并没有像某些主家那样因为暴怒直接捏碎她的命牌。
秋瑟和雪泥是前几年方才到叶无莺身边的,他们全名叫陈秋瑟、陈雪泥,名字不怎样,却是京城有名的圣者陈徽的记名弟子,也是他的族人。如今叶无莺外出,常常带着这对堂兄弟,他们也确实表现出了极高的属于武者的素养,忠勇侠义一样不缺。
谈凯江在西荒曾经待过十数年,旁人不带也要带他,因为只有他最为了解西荒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尽管已经离开西四营多年,这素来没什么人愿意去的西四营指不定和以前根本没什么区别。
越是往西去,这春日里充满生机的浓绿景象便越来越少,车窗外渐渐从绿色过度到土黄色,还有各种高大岩石呈现出的深红、暗绿、靛蓝。
叶无莺眯着眼睛瞧着,一路这般平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那些个皇子皇女,多少要给他找些麻烦的。
“或许这就是赵申屠的意思。”司卿忽然说。
叶无莺愣了一下,“你是说?”
“西荒虽然十分危险,于你而言,说不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司卿看着他,“其他的军中势力且不说不能给你统领这么高的位置,与那些皇子皇女的家族未必没有牵连。你要知道,上官家在军中颇有势力,你与上官家在宫中的珍妃之子赵弘旻已经是生死之仇。皇后家亦然,她出身大士族,有几位堂叔便在军中,再加上她母亲那边的一个舅舅,如今也是统领。哪怕是赵弘启,他的外公也是东漓水军的统领。”
大殷尚武之风盛行,文官着实没有看不起武官的余地,甚至不少世家士族之中,也有不少子弟希望走军方的路子,恐怕这也是为何大殷只设三阶军官的原因所在,就是为了杜绝那些世家中妄图进入军方的人在选官时候多加操作,反倒坏了军队的底子。相比较而言,给这些世家子一些不痛不痒的闲散文官官职反倒是小事了。
但是各世家士族之中,总不乏优秀的子弟在军中的,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甚至连赵弘霜,都不能说完全没有军方势力,就连叶无莺自己,之前也在试图接触几位校尉一位素来中立的统领。
可是,到底比不过那些个天然就有亲戚在军中的皇子皇女。
“我知道你的意思,相比较而言,唯有西四营是最干净的。”因为条件最艰苦,晋升的希望也最渺茫,世家士族有前途的子弟绝不愿意来。
想到这里,叶无莺忍不住朝顾轻锋看去,上辈子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执意去西四营?这辈子,她又为何一听要来西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里面必有原因的。
赵申屠果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怕是早就想好了的,将他扔到西四营来其他皇子皇女或许在幸灾乐祸,在赵申屠看来,这不过是对叶无莺的磨砺。
刨除了阴谋诡计的影响,单单是环境的险恶,或者说真正战场上的磨砺,他认为对叶无莺是必要的,当然,叶无莺自己也这么想,他早已经不抵触去西荒了,甚至还盼着去瞧一瞧那满目黄沙的场景。
到底是不一样了。
上辈子他直到死,赵申屠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安排。
若是他没想错,怕是赵申屠比那时候要更加看重他,才会有这样的一条命令下来。
“现在,我们要想的是,明年那件事,该如何运作。”司卿翘起了唇角。
叶无莺点点头,瞥了阿泽一眼。
从春到夏,历时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叶无莺他们方才从京城到了西陲边境,正值盛夏,却是西陲边境最难熬的时节。
他们到的时候是白天,酷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他们一从灵力车上下来,就感到那股子热浪扑面而来,阳光照在脸上,更是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怪不得谈凯江的皮肤永远是那种黑红色,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几年,恐怕都得是那种样子。
不多时,便有两个士兵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们行了个军礼,将信将疑地看向叶无莺,“奉张将军之令,特来迎叶统领!”
不能怪他们怀疑,实在是叶无莺的长相太没有说服力。若是他同那些武将一样至少外表看上去高大健硕威武雄壮,恐怕这些士兵看他的眼神绝不会这样怀疑。
但叶无莺这世的长相是天生的,十五岁的少年甚至还带着点儿纤瘦轻盈,独属于少年的那种气质更使得他那眉目如画精致无双的长相添了几分好似瓷器的脆弱。
他很好看,偏与军营格格不入,尤其是这西四营,这里的汉子大多同谈凯江一样,粗糙、高大、健硕、凶悍。
叶无莺却是全然相反。
除此之外,不论是谈凯江,还是长得相对平凡憨厚,却高大壮硕虎目生威的陈氏兄弟,都没有叶无莺这样违和。同样违和的,还有一身锦衣华服的司卿,和他身后那群略带倨傲的护卫。
巫殿的护卫多是穷凶极恶的高手,他们只听巫的命令,对旁人却未必有多少好脾气。
这些士兵多听过巫的不好相处,反倒心里有个准备。可是上头来的新统领也是这副全然属于世家子的秀美雅致,白皙羸弱,到底让他们有些失望。
谈凯江一到这里就显得很自在,主动与引路的那两个士兵攀谈,努力给叶无莺拉回一些印象分,却也没有多少用处。
这是一座边陲大城,到处是用坚硬的明黄色和浅红色岩石制造的房屋,因此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童话感,这两种颜色实在是画风有些不对,可在西荒,这种巨石十分常见,吹去风沙磨去外层的石灰之后,露出的就是这样明亮的黄色和红色,巨石很大,用来建造房屋再好不过,只是需匠人一点点将岩石挖空,雕凿出门窗和天然的桌椅石床便好。
因为高阶的武者都可以将这些巨石直接扛回来,所以这反而是贫瘠的西荒成本最低的房子。
百姓们见到叶无莺一行人,都好奇地瞧了过来,然后就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从那些眼神明亮的女孩子们带笑的面容看来,哪怕他们并不符合这个地方普遍的模样,但到底还是符合一般人的审美的。
虽然说,这种审美于叶无莺并没有什么用处。
可叶无莺明白,哪怕百姓瞧着对他没什么抵触,甚至有些好感,但他们的房屋大多是这些士兵替他们从荒漠中扛回来的,他们与西四营有种天然的情感联系,必要的时候,他们绝不会站在叶无莺这边,而会坚定地支持西四营的士兵。
甚至,他们中的不少年轻人,未来会加入西四营,这也是为何其他地方没有人愿意来这里,西四营却仍然维持着四营的原因。他们真正补充的兵源几乎没有其他地方调来的,全部都是当地自愿保卫家乡的年轻人。
“叶统领,今日奉张将军之令在城内给您洗尘,但怕是明天,您就要直接去嘲风营报道了。”一名士兵忽然转过头来说。
虽然他努力掩饰,叶无莺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些许看好戏的意思。
“好!”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他瞥向一副懒得与人搭话的司卿,不禁有些羡慕。
巫可以这样任性,他却不可以。
听到这话,司卿终于“纡尊降贵”说了他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话,“我与他一起去。”
那士兵愣了一下才说,“司卿大人,您可以直接住在城主府中的。”
“住在这儿?”司卿嘲讽地笑了笑,“然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要闷死我吗?”
你还知道闷啊,就你这样可以把自己在巫殿里一关一整天的人还怕什么没人说话?开啥玩笑……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偷偷瞧了叶无莺一眼,苦笑说,“可是城中的环境到底好多了,嘲风营驻扎在小城撒礼,那里有些太——”
他话只说了一半,叶无莺却已经猜到了不少。
这位士兵大概在担心司卿去了之后,因为太过辛苦而闹脾气。
毕竟巫的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
“这里还叫好一些?”司卿看着这除了石屋什么都没有的城市,贫瘠到连棵小草都瞧不见。烈阳当空,把这脚下的土地晒得滚烫,隔着靴子都能察觉那骇人的温度,再加上不时吹来的热风,叫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士兵却真诚地说,“是的,这里比撒礼好多了。”
西四营之中,是轮值换守的制度,三营守在外城,一营驻扎在这里,此城叫召城,乃是边境大城,这位蒲牢营的士兵说得没错,召城已经是西荒四城之中条件最好环境最佳的一座了,也被称为边境的里城,与外城的艰苦根本不能比。
叶无莺已经忍不住要叹气了,看来这里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没走多久,他就已经觉得皮肤有种被灼伤的疼痛感,等到张将军住的城主府中时,走进那高大的石屋,他顿时觉得舒服多了,阳光照不进来,温度下降了十度不止,冷得人直接打了个哆嗦。
“这里到晚上要冷一些,叶统领,若是到撒礼去,怕是得再带一些稍厚的衣衫。”因为谈凯江刷的好感度,那位士兵友情提醒说。
叶无莺笑起来,“多谢。”
谈凯江已经事先提醒过他了,西荒气候变化十分剧烈,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能将人烤熟,晚上却能如同寒冬一般难熬。
说是洗尘宴,事实上上桌的饭菜十分简单,简单到一般的世家子恐怕都下不了口的程度。譬如那时叶无燮连官学的居住条件都嫌弃,这样的饭菜怕是一口都不能吃。叶无莺却不一样,他看到这桌色香味都有些惨不忍睹的食物,仍然能安之若素,一口一口慢慢将这粗粝难嚼的食物吞进肚子里去。
见他并不是那么娇气,那些士兵的脸色也好看多了。
“张将军呢?”叶无莺问。
那士兵回答:“张将军去例行的巡查了,这洗尘宴是他早早吩咐下来的,在上个月他就已经离开了召城,恐怕已经深入了西荒,不过按照惯例,大约也就这几天的功夫要回来了,到时候,必会召叶统领来相见的。”
叶无莺点点头。
这位张将军在整个大殷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身为圣者,驻守在这艰苦的西荒已经数十年,他的这股精神就足以叫人钦佩。他出身士族,却早年就与家中断了联系,后意外结识赵申屠,他比赵申屠大七岁,却曾经亲如兄弟,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将军远走西荒,赵申屠对他也仿佛置之不理。
这一餐大家都吃得很是不尽兴,于是,叶无莺十分淡然地说:“我天生有个残缺的洞天,带了些稀奇食物来,麻烦诸位今日来迎我,又与我说些西荒之事。明日我便要去撒礼了,今晚我就设宴,请大家吃上一顿,还请诸位告知在城中的校尉队正,必要来赴我的宴。”
那几名士兵一愣,互相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说什么,即便是叶无莺要拉拢人,也不会拉拢蒲牢营的人,他是嘲风营的统领,这西四营中除了张将军之外,他的地位不在在其他人之下,即便是要拉拢,也该拉拢嘲风营中的几名校尉。
也有人瞥了叶无莺一眼,残破的洞天?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比世家士族的见多识广,知道残破洞天这种“高级货”的毕竟是少数。他们只是想着,这位新来的叶统领要请他们吃饭,不知道吃些什么?看他们带的行李这么轻便,也不像是带着很多食物的样子啊?
这等荒凉之地,是当真没有什么好的食物,所以,他们一边期待着一边又怀疑着,有些人觉得叶无莺心怀不轨,也有人期待着晚上来的人太多,他的食物拿不出手直接出个大丑。
第二天就要去撒礼了,叶无莺并不打算就这么去。别见召城与撒礼有一段距离,但他可以肯定,这里的消息肯定会传到撒礼去。与其到那里再想办法折服那些个校尉队正,不如今天就将他的名声打出去。
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