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 第14节
沙漏空白那一刻,深深的低落让她眼泪险些掉落。
原来即使解灵了,她的记忆里依旧相信这那个人,相信晏潮生能像过去百年那般,将她护在身后,哪怕天空劫雷滚滚,可他一身玄衣,桀骜站在她面前,就是睥睨一切的战神,万般都会雨过天晴。
若晏潮生从来没对琉双好过,琉双大抵不会心存希望。可他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庇佑,整整百年,让琉双以为即便晏潮生不爱她,也不舍得真的抛下她。
是她高估了晏潮生对她的怜悯,低估了晏潮生对宓楚的喜欢。
琉双不会在风伏命面前哭,晏潮生不是什么好人,风伏命也不是。她不愿把自己的感情剖开在这个人面前,供他取乐玩笑。
风伏命十分可惜地看着她:“竟然不难过啊,真是白白期待一出好戏。走吧,小可怜,身为本君的阶下囚,这些日子对晏潮生的怨气,恐怕得你来偿还了。毕竟,前断时间妖君陛下可没对本君手下留情。”
说到最后几个字,风伏命咬牙切齿。
风伏命带琉双离开前一刻,有人出声道:“等等。”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琉双连忙回头看去。来人青色衣袍,玉扇纶巾,一派端方。
“宿伦大人!”
“天君安好,琉双仙子安好,我家妖君派在下前来,与天君谈一桩买卖。”
“哦?”风伏命看一眼琉双,虽然懒懒笑着,眼睛里却透着危险的光,“晏潮生让你来谈话,他不亲自来,是瞧不起本君,还是畏惧了本君,想做一只缩头乌龟?”
宿伦不卑不亢地说:“天君,您与妖君陛下打了百年的仗,咱们君上可曾后退半分?今日,妖君不来,是因为宓楚仙子神魂不稳,妖君得帮她安魂。毕竟您也清楚,跳入往生镜,就意味着踏入轮回,宓楚仙子的身体如今很是不好。加上您不顾及旧情,抽出宓楚仙子本命玉竹,她的情况更加岌岌可危。”
“你为宓楚而来?”
“正是。”宿伦笑道,拿出一个锦盒,“听闻天君陛下苦寻浮屠红莲数百年而不得。不巧,浮屠红莲是妖界珍宝之一,今日愿割爱让与天君,只要……”
宿伦目光在琉双身上滑过,继续道:“只要天君把当日宓楚天妃的本命玉竹残骸交予在下。”
风伏命嘴角的笑容更大:“浮屠红莲,本君确实需要。宿伦,本君给你一个恩典,今日你可以选择,带走这棵小仙草,或是那已经碎裂的玉竹。”
宿伦眸光不偏不倚,道:“妖君所需,唯有宓楚天妃的本命玉竹。”
“如此,便拿去罢。”风伏命把手中东西一扔,只见方才在他掌中还是一支笛子,顷刻变成一截剔透的、仿似玉竹般的灵物。
原来风伏命将宓楚的本命灵髓,化作了笛子在把玩。
宿伦也遵守承诺,把浮屠红莲送了过来。
风伏命说:“替本君给晏潮生带句话,他这妃子长得极美,真是可惜,得去伺候我那些粗鄙不堪的守林人下属了。”
宿伦笑道:“天君说笑,妖君陛下从未有过妃子,在下告辞。”
宿伦的身影走了很远,天界只余几只青鸐飞过的残影。风伏命看也没看那红莲,把东西一扔,扔在身后仙子的手中,对琉双说:“你在他眼里,原来连一跟破碎的玉竹都比不上。小可怜,嗯?怎么就混到了这种地步。”
他啧啧摇头:“宓楚被称为八荒第一美人,和她长着相似的一张脸,怎生如此难堪?”
琉双不说话,心脏钝痛。捆仙绳死死陷入肉中,当她等来宿伦大人那一刻,她心中的欢喜难以言明。
可宿伦的到来,只是为了宓楚的本命玉竹。
百年相处,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琉双被带回仙界宫殿,风伏命凑近她,不怀好意道:“打扮好看点,今晚就得送你离开,那些守林人如此辛苦,你可是本君千年来,给他们最大的犒赏。不如这样,你好歹在晏潮生身边待了几十年,告诉本君他的命门,本君就放你离开,可好?”
琉双张了张嘴。
她很想离开,没有谁能体会到她此刻的煎熬,即将要面临的事,还有苍蓝仙境的下场,统统令她绝望。
她也有片刻是怨晏潮生的,可她知道,风伏命不可信,等他验证完真假,大概率也来不及救苍蓝了。哪怕可信,一旦把晏潮生的事告诉风伏命,等来的后果便是,晏潮生百年心血化为乌有。
宿伦,伏珩,青鸾,赤鸢,长欢……
还有曾经保护她的犀牛妖,这些人,会被一个个杀死。
琉双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想到最后还为她坚守院子的长欢,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风伏命眯眼看着她,有一刻不得不承认,他竟然有几分羡慕晏潮生。
换作宓楚,为了族人和自己,恐怕早就不计后果,统统说了,他忍不住一笑。
没关系,晏潮生不要,他挺乐意要,来日方长。
婢女们把琉双带走,风伏命迎面遇见焌熙仙君,没能交换回来宓楚,风伏命心情不见糟糕,反而少见的晴朗,焌熙仙君看出他心情不错:“天君,可有喜事?”
风伏命笑道:“自然有喜,传令下去,今晚本君大婚封妃。”
他虽然故意气晏潮生,也故意吓唬琉双。不过真没想把琉双扔给那些人凌辱。
小仙草怪可爱的,眼泪都快憋到眼眶了,还包住不肯掉,生怕他看出她的脆弱。她本是个单纯的人,什么情绪都写在眼睛里,只有她自己觉得隐藏得很好。
失望,难过,她真的伤心了。风伏命说那些话,大半是诳她,想看看她对晏潮生失望以后,会不会说出晏潮生的密辛。
毕竟和晏潮生当了数百年对手,这个人实在令他恼怒,感到棘手。
可琉双什么都没说。
几个仙婢把琉双带走,仔细为她清洗。琉双身上的捆仙绳未解,不得不任由她们摆弄。
池中仙气氤氲,仙婢们看着她,眼睛里划过浅浅一丝惊艳。
走到绝境,琉双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
今日宓楚的玉竹,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东西,她摸到了自己掌下跳动的心脏。
八荒之中,人人都有灵髓,是修炼之本,也是神魂凝聚的根本。灵髓在,就能长长久久活下去,灵髓没了,便会像宓楚一样,魂魄不稳,甚至死去。
琉双什么都没有了,她孑然一身,如今剩下的,只有一颗心。
诞生之处,树爷爷就告诉过她,这里是她的灵髓,本来小仙草是不会有心的,那里只是冷冰冰一块紫色的玉石。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它渐渐会跳动了,就像凡人的心脏。
宓楚付出碎了本命玉竹的代价,去晏潮生身边,琉双也可以捏碎这颗心,逃出天界,回去苍蓝仙境。不管是生是死,她也要找回最初的自己,和族人在一起。
她抚上自己心脏。
它跳动如此有力,她曾经用这颗心爱了晏潮生一百年,用它感知苦乐悲喜,如今要亲自捏碎它,斩断一切往昔。
回去,琉双听见一个声音说,回家去。
第14章 决绝
本命灵髓碎裂,等同仙体自爆,那一瞬间,自身修为可以提到极致,能越过修为伤人,也能去八荒任意想去的地方。
宓楚当初的情况不一样,宓楚本想通过往生镜去别的地方,没想付出本命灵髓碎裂的代价,结果出逃时,被风伏命发现,抽出她的本命玉竹,她不得不咬牙使玉竹碎裂,趁风伏命停滞,得以脱身。
饶是如此,宓楚也不舍得真的完全弄碎灵髓,只敢弄出裂痕暂时借取法力,等待他日补好玉竹,重回体内。
琉双若要离开,不可能只付出几条裂痕的代价。她修为远远不及数千岁的宓楚,她只能捏碎整颗心来脱困。
琉双也不知道,若真的失去一颗心,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死?还是会魂飞魄散,她清楚,自己没有宓楚天妃这样好的运气,若真的付出碎裂本命的代价来离开,晏潮生不会救她,也不会像对待宓楚那样,用一切温养灵魂的天材地宝来为她养魂。
甚至连少幽留给琉双的碧玺珠,也落到了宓楚手中。
没了这颗心,世间就再也没有琉双了,琉双眼神黯淡。
仙婢们没有发觉琉双的出神,给她梳洗好以后,拿来一套白色的华丽衣衫。
“这是什么?”
来这里的仙婢大多知道前因后果,不敢插手天君的事,因此不敢多说。只能道:“这是仙子的婚服。”
琉双手指拂过白色婚服上的绣线,低声道:“我不喜欢这样的颜色,能给我换一套红色的吗?”
几个仙婢面面相觑,她这样乖巧配合,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失态怒吼,好声好气商量,反倒让人不愿意她失望。最后有人说:“奴婢去请示一下。”
没多久仙婢回来说:“仙子好福气,天君允了。”
琉双只是笑笑,她可没有什么好福气。仙婢们还算恭敬的态度,让琉双隐约猜到,风伏命只是吓唬她,大概率是风伏命想要娶她,来气晏潮生。
如果说之前还会害怕生气,现在知道该做什么,反倒不怕了。
第二次穿婚服,对琉双来说,等同穿得漂漂亮亮赴死。
她不再回晏潮生身边,却也不会再给任何人当玩物,包括风伏命。他们都是一样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不会救苍蓝,不会真的爱她。风伏命又是想把她当成谁的替身,也是宓楚吗?
琉双没要他们动手,自己穿上衣裳,她对着镜子打量,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百年前天真烂漫的自己。
真好看,她心想。
仙婢们要动手替她装扮,被她轻轻拂开:“不必,我自己可以的。”
仙婢们垂首等着,依旧没人敢解开琉双身上的捆仙绳,见她动作受制,帮她松了松。琉双说:“多谢。”
琉双沾了胭脂,只在唇上点了点。她本就生得极美,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令她愈发苍白,如今有了这点颜色,看上去喜庆起来。
琉双学着记忆里那样,三分笨拙地模仿百年前梳过的那个发髻。她记得百年前,第一次穿上大红衣衫,是少幽替她梳的头。
本该说无数祝福吉利的话,到了口边,少幽看着镜子里欢欢喜喜的小仙草,声音涩然:“此去妖界,愿他爱你惜你。”
“谢谢少幽。”
琉双生来无父无母,只有苍蓝一群生灵小仙作伴。琉双单纯不谙世事,苍蓝的生灵同样如此。
她坐上金翅鸟的云辇离开时,回头看少幽和苍蓝仙境的家,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无数对未来的忐忑。
少幽站在仙池氤氲旁,眉眼如画,微笑地注视着她。似乎在用眼神安慰她,别怕。
莫名的,她就真的不怕了。她笑着冲他挥手,少幽再见。
那个时候琉双不懂,天界的婚服是白色,妖界的婚服是紫色,只有人间的婚服,才是喜庆的红色。
大婚前,她按娘亲说的,认认真真向晏潮生要十里红妆为聘,晏潮生当时只是笑了笑,道:“嗯,还要什么?”
琉双掰着手指,认真回想:“要合八字,要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要大红的婚服。”
晏潮生长眉一挑:“本君记下了。”
后来他竟张狂到捉了占卜仙君来为他们合八字。
仙君颤着腿,看一眼妖君陛下,晏潮生似笑非笑,占卜仙君立刻把妖君和琉双的八字、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般配,喜得琉双眉开眼笑,一个劲儿说:“谢谢仙君伯伯。”
晏潮生让将军们送来的聘礼,把苍蓝一方小小仙境填了几乎三分之一,何止十里。
百年前琉双出嫁那日,草木葳蕤,仙灵们欢呼,那个时候少幽也在,琉双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
晏潮生站在赤鸢背上,一席红衣迎她,眼带笑意。新婚夜,他剥开一颗莲子问她:“知道这堆东西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