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杨姵犹豫着不想说,默了默,才低声道:“我梦见你死了,好几个梦都是……下大雪的时候你的院子突然起了火;咱们在安国公府看射箭,突然有支箭射到了你身上;还有咱们去护国寺后山,走着走着你不知怎么就滚了下去……”
杨妡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后背心阵阵发冷。
“我娘说梦都是反的,你别担心,我就是突然吓了一跳才匆匆忙忙过来的,”杨姵见她脸色不好,连声安慰,又笑笑,“我还梦见你给魏家三表哥成亲呢,人家喜服上都绣鸳鸯,他却绣了对大雁……你上花轿时没怎么哭,可你身边的丫鬟哭得厉害。”
杨妡强压下心里的惊惧,笑笑,“我才不会当真,活得好好的,哪会那么容易死,而且我命相贵重……我得活到八十八,重孙子都娶了媳妇,一大家人跪在我面前给我贺寿。到时候你可得送点好礼给我,寻常寿礼我不收。”
“只要我活着肯定送最好的礼,”杨姵“咯咯”笑,掩嘴打了个呵欠,“你还睡不睡了,要是睡我也一起躺会儿。”
“你到里面去,”杨妡将身子往外挪了挪。
“我睡外面,”杨姵脱下外衫,只穿了中衣钻进被窝无限怀念地说:“好几年没跟你一起睡了,以前我睡觉总把你踢下床,你别趁机报复。”
“我才不像你似的不老实,”杨妡探身合拢帐帘,轻声道:“睡吧。”
没多久,就听到杨姵来悠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杨妡却骤然没了睡意,杨姵的话像走马灯般在耳边回旋。
那些事情,她都曾经历或者听说话过——院子着火是她亲眼所见,而前世她死于竹箭穿身,从山崖上跌落,则是原主小姑娘经历的事儿,也就是那天她进到了这副身体。
至于魏珞身上大红色绣着大雁的喜服,她在梦里清清楚楚地看见过。
大红喜服、面目不清的丫鬟、摆着酒壶的桌子——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梦境,突然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还有蒙着盖头的女子,瑟缩在床脚,先是哀哀地恳求,再是惊惧的叫喊,然后桌上酒壶酒盅都被掀翻在地,碎瓷片溅上她的手,扎出点点血痕。
那痛是如此的真切,好像就置身于那间大红色的喜房。
杨妡惊诧不已,侧头去看,发现杨姵身体抽搐好似又被魇住了,而她的手紧紧扣在自己手上,指甲掐进肉里,显出三个月牙形的掐痕。
杨妡轻轻挪开杨姵的手,替她掩好被子,翻个身,也合了眼。
这一次倒是睡得沉,直睡到正午才醒。
青菱边伺候两人洗脸边道:“早起就没吃,再不起连午饭也错过了……大夫人来瞧过一回,太太也来过一回,说要往护国寺寻些符纸四处烧烧……如今天暖了,园子里花神娘娘开始活动了,吩咐姑娘们夜里少出去走动,免得冲撞花神娘娘。”
杨妡笑道:“伯母怎么知道阿姵在这里?”
松枝在旁边回,“清惠长公主派人送帖子来,端午节在北海有龙舟赛,长公主包了酒楼雅间,请姑娘们去看赛龙舟。原本夫人想请姑娘见见来人,没想到在这边睡了,就没让叫醒姑娘。”
“哎呀,这可糟了,”杨姵懊恼道,“说不定长公主以为我素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呢。”
杨妡笑道:“不用担心,伯母肯定会圆过去,不会让你在长公主跟前丢人。”说着又问松枝,“府里姑娘都去吗,也不知长公主还请了谁?”
“咱府上是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其他就请了淮南侯李家和王家,好像都只请了嫡出姑娘。”
听说王家女儿多,单是嫡出就五六个,加上庶女得十二三人,跟安国公蔡家差不多。与其嫡庶纷杂不清,真不如只请了嫡女清静些。
杨妡点点头,笑着打趣杨姵,“这次是跟着你沾光,能占个好位置看。”
杨姵红着脸瞪她一眼,“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把我做的那个梦告诉婶娘。”话出口已觉得不妥,悄声道,“三表哥是庶子,你俩再不可能的,我怎么梦到你们?”
杨妡板起脸佯怒,“不许再提了,羞不羞,做梦梦见成亲,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了?”
杨姵连忙捂住她的嘴。
两人说说笑笑着用过午饭,杨姵自回晴照阁去,杨妡则独自在西次间的书房里发呆。
午后微风吹动窗前翠竹,竹影婆娑,竹声窸窣。
竹身上有藤萝攀附,细细地伸展着丝蔓。
杨妡开了窗,让风徐徐吹进,带着月季花的清香。
昨夜她就想过,能阻止毛氏及魏璟打她主意的最好方法就是尽快地定下一门亲事。可不管钱氏还是张氏,都将心思用在了几个年长的姑娘上,谁都不曾正儿八经地带她相看过。
仓促之中,上哪里找个人定亲?
再者,与其找个完全陌生的人,还不如——魏珞。
虽然两人身份上有差距,可只要她愿意,还是有法子嫁给他,只是想起梦里的情形,又思及张氏的态度,杨妡顿时犹豫起来。
而且,从上次在三舅公门前见过,这一晃又是两三个月没见到他的人了,府里也没人提到过他。
自打定下端午节去北海看龙舟,魏氏与钱氏又开始忙碌起来,吩咐针线房给杨娥与杨妡各缝了两身新衣,添置了两套头面,因为杨姵的生辰就在端午之后没几天,所以格外多了两身衣裳。
杨娥对于能跟清惠长公主近距离接触颇为期待,不愿在端午之前多生瓜葛,倒也安分守己,每天除了日常的女工之外,还背诵了不少关于端午的诗词佳句,准备在长公主面前一展才学。
杨妡却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除去二房院基本不去别的地方,天天窝在晴空阁和齐楚一道绣五毒香囊,打五彩络子。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
三位姑娘各自打扮齐整往松鹤院跟魏氏道别。
几人都穿着针线房新裁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缂丝,式样也是苏州那边刚传过来的,杨娥跟以前一样头上戴了好几样金饰,端庄大方,杨姵戴了对宫纱堆成的绢花,活泼开朗,杨妡则戴着珍珠花冠,娇俏可爱。
魏氏打眼一看,杨妡今天表现不错,并没有特意抢两位姐姐的风头,笑着点点头,嘱咐杨娥,“今天出门非同以往,清惠长公主头一次下帖子,你是个大的,好好照顾管束两位妹妹。”又告诫杨妡,“要听姐姐的话,切莫招惹是非,长公主问话要想清楚再回答。”
杨妡清脆地应了声,“好!”
京都人并不时兴赛龙舟,往往隔上三五年才举办一次。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办,故而吸引了不少百姓前往观看,把一条本就不算宽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少勋贵的马车都停在北海前面的羊房胡同,再步行过去。好在羊房胡同离北海非常近,用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
杨妡三人仔细地戴好帷帽,在护院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过了永安桥人群顿时稀少了许多,有身穿黑色罩甲的锦衣卫穿梭往来,在四处巡逻维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