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父亲?”林枕棠一进门就看到了林仲愁苦的脸,她有些吃惊,“父亲最近没休息好么?”
  “没事。”林仲看到林枕棠进了门,于是努力平复面容,“今日叫你来,是……是为了说一件事。”
  “嗯……您说。”
  林仲忍不住叹了口气,“皇上要见你。”
  “什么?”林枕棠有些惊异,她似乎是没有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又问了一句,“父亲说的是谁?”
  “是皇上。”林仲又低低叹口气,“你贺乾渊表哥希望你能入宫。”
  林枕棠怔怔地看着林仲,这可和她刚刚预想的对话差得太远了……
  “入宫是福分,可是当今情势……”林仲说不下去了。
  其实林枕棠也略知一二……如今的大齐岌岌可危,各地诸侯都蠢蠢欲动,甚至于整个齐国可以说暗地里早已是四分五裂。
  当今圣上年仅二十三,资质平庸,这种才能做个盛世之主倒还能撑得一时,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种暗潮涌动的形式,庸君是肯定无法力挽狂澜的。
  看林枕棠没有出声,林仲便又开了口,“其实……你贺乾渊表哥……”
  说到这里,林仲止住不说了,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开口,剩下的话又该怎么给年幼的女儿说。
  出乎林仲的意料,林枕棠却出声道:“贺表哥狼子野心,想让我入宫为他所用吧。”她说话间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声音也模模糊糊地。
  “棠儿……你……”
  听到父亲震惊的声音,林枕棠摇了摇头,“爹,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大齐人人都在传,毕竟……整个大齐不过五十万军队,而四十万都在表哥手里,拥兵自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咬了咬唇才继续道:“我没有想过,表哥竟然会利用我,到底我们是不相熟的,他怎么能……”
  林仲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摸了一下林枕棠的额顶,“棠儿啊……立于朝堂之上的人,又有几人算得上光明磊落呢?宦海沉浮,就是爹,也有许多难以启齿的事。你长大了,该明白这世上良善之人并没有几个。还有你表哥……他绝对不是个易于之辈,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我知道。”林枕棠想到贺乾渊一句话就掠去两千人性命的事,她闭了闭眼睛,“几千人的命运,也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你不知道,棠儿,你根本想不到。”林仲说着话看向林枕棠,他捏住林枕棠的双手,一双眼睛里满是严肃,“贺乾渊征战之时,屠城是家常便饭,经常一言不合就能要了几万人的性命,还有他在边地时,政见不合的官员都是有去无回……”
  顿了顿,林仲才继续道:“皇上知道这一切,却对他束手无策。棠儿,为父要让你知道,他是个真正的恶魔,以屠人性命为乐,没有他心软的时候,更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所以……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照做。”
  林枕棠感觉到自己腿在抖,她简直难以相信贺乾渊是如此的残忍和可怕。屠城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后边,不知道是多少枉死的百姓。
  就是外族人,那也是人啊!怎么可以这样……
  “知道了,父亲。”
  从林仲房中走出来,林枕棠踉跄两步,她赶紧扶住青鹊的手。
  “老爷说了什么呀,小姐,你脸色这样难看。”
  “没什么……”林枕棠说着抬起头,正好看到秦羽走了过来。
  秦羽是来找她的,“林小姐,将军让我叫你过去。”
  “做、做什么?”她刚刚才见过贺乾渊,为什么这会又把自己叫过去……她不敢想了……
  “将军有安排。”秦羽不多说。
  贺乾渊在马厩给他的汗血宝马梳着毛,这还是他少有的闲适模样,可是林枕棠此刻看着他,吓得心突突直跳,再想想刚刚父亲说得那些……
  感受到了林枕棠指尖冰冷的温度,烟雀有些担忧地握紧了她的手。
  “表哥……”烟雀的手给了她一些力量,林枕棠极力镇定容色,“您叫我。”
  贺乾渊看到她,把刷子扔给旁边立得侍从,“你和我来。”
  她没敢再问,乖乖跟着贺乾渊走。
  贺乾渊大踏步走在前方,走出了沈府大门,身后林枕棠和烟雀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询问,只加快速度尽力跟上。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走的有些快,贺乾渊终于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林枕棠。
  明明没有催促,但林枕棠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表哥……”林枕棠的声音细若蚊蝇,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去哪?”
  “带你买首饰。”
  林枕棠绝对没有想到贺乾渊的目的是这样,她赶紧摆摆手,“不必了表哥……我、我很多首饰。”
  贺乾渊没出声,他瞥过林枕棠头上青色的发饰,又看了眼她身上淡青色的长裙。
  既然是要入宫,这打扮又怎么能够。
  既然自己想要求个得偿所愿,那费些工夫也是应该。
  “你父亲刚刚给你说了?”贺乾渊的声音冷冷清清。
  林枕棠捏住帕子,她深吸了口气,才道:“是,表哥。”
  “既如此,别丢我的人。”贺乾渊的双目带着嫌弃地瞥过林枕棠的装束,“又不是出了家,何必整日穿青戴白。”
  “我……”林枕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不等她继续说,贺乾渊冷酷无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下个月,皇帝会来林府。”
  竟然这么快……林枕棠顿了顿,然后咬咬唇,声音里听起来似乎认了命,“枕棠知道了。”
  她答应着,泪水却在眼睛里打着圈……皇帝二十几岁已经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呢?就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又能怎么样……
  而且,她不是物什儿,更不是讨好别人的工具,这个贺乾渊真是讨厌,偏偏……他又那么可怕,让自己敢怒不敢言。
  于是她什么也没敢说,继续乖乖跟在贺乾渊身后。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进了京城有名的鹤碧轩,这里的首饰华美精致,且每样都只有一个,十分受京城千金贵妇们的追捧。
  林枕棠平日里不大戴这样华丽的头饰,她素来打扮素净,尽管这鹤碧轩的东西对她来说也不算贵重,却是一件也没买过。
  “是大将军来了!”他们刚一迈进门槛,那老板就看到了贺乾渊,于是赶紧迎上来,“您请坐,先喝茶,我这就为您取来。”
  贺乾渊订做了两件,一件是一对云凤纹镶红宝石金钗,还有一件是金累丝嵌珠石莲笙簪,这两样东西他早在两年前便已经订做,不过由于工艺繁复,所以直到半个月前才通知他来取。
  老板一直以为贺乾渊是要送给心仪女子,此刻又见贺乾渊身旁立着一位窈窕清丽的绝世美人,便猜测林枕棠就是他的心上人。
  于是老板一边将东西小心翼翼递过去,一边说着喜庆话,“小的在这里祝大将军和小娘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这位小娘子,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啊,正配得将军这般神勇之人。”
  听到这话,贺乾渊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接过了首饰盒。
  林枕棠却是羞得满脸通红,等终于出了门,拐入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子后,看四下没什么人,她第一句话就是结结巴巴地道歉,“贺表兄,对、对不起……”
  没想到那女子会说这个,本来面无表情的贺乾渊倒少见地浮现一丝惊异,“怎么?”
  “我、我的名声不太好。”林枕棠说着咬了咬唇,思索着措辞道:“我什么也没做的,只是我长得这么、这么不讨人喜欢……就、就难免会被说闲话,今日连累贺表哥了……”
  贺乾渊看着林枕棠,素来冷漠的神情一阵似笑非笑,半晌后,他突然开口,“不是因为你。”
  “嗯?”
  “这是我几年前订做的,掌柜一直以为我是为了女子而订。”贺乾渊声音清冷,却罕见地没有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林枕棠看着刚刚还令她讨厌的面孔,莫名地感觉心里暖了些,她垂了垂眼眸,“是,表哥。”
  不料刚刚平复好心情,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怪叫着吓了她一跳,“咦——林枕棠?”
  这声音并不熟悉,林枕棠抬眼看去。
  一位穿绸佩玉的公子,看起来绝对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林枕棠看了看,并不认识他,于是询问着开了口,“公子认识我?”
  那人刚从赌场的后门走出来,还是亢奋的时候,又兼醉了酒,更是狂得无法无天,此时他搀扶着身侧的小厮,眯起眼睛吃吃地笑,“大齐第一尤物,谁不认识、谁不认识,哈哈!”
  听到这几个字,林枕棠白嫩如玉的面容浮起红晕,双眼也带了点泪,声音却是冷冷的,“公子醉了,还请家去,别胡言乱语。”
  “本公子醉了吗?醉了吗?本公子清醒得很!我喝了酒还认得你,你未曾饮酒怎不识得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醉公子说着,一双眼睛瞟到了贺乾渊身上,“啧啧啧,看看,怪道外界人都传你是个狐狸精,果然啊,当初还在本公子面前装什么清高,如今却这么快就向别人投怀送抱啦?”
  “你——”林枕棠气得捏住帕子,她呼吸急促,双眸的泪即将涌出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
  青鹊心疼地拉住林枕棠,然后又赶紧护住她家小姐,对对面的人横眉冷对,“你胡言乱语什么!”
  可是她们这模样并没有让那人住口,反而令那登徒子看着贺乾渊越说越兴起,“想必这柔若无骨的小美人儿在床榻之上伺候得兄台十分舒爽吧?哈哈、下次把兄弟也叫上!”
  “你、你放肆——”
  贺乾渊一直没出声,他看着林枕棠气得急了,贝齿狠狠咬着唇,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兔子,双颊和鼻尖更是粉嘟嘟的,这模样和她上次对着宋时鄢时候一样,没有半点威慑。
  没想到他这样的沉默却勾起了那个醉汉的兴趣,那人竟然走过来拍了拍贺乾渊的肩膀,“这位公子挺有意思,叫什么名儿啊?”
  贺乾渊低头看着这位身材臃肿满口胡言乱语的人,看了片刻,终于道:“可惜了。”
  “啊?本大爷问你叫什么?”醉汉还糊涂着,“你在这儿可惜什么啊?”
  “可惜我的剑,要杀这么个脏东西。”贺乾渊说着,以极快地速度拔出剑,又飞速划过了醉公子的脖颈。
  顿时,鲜血喷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腥甜之味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杀了人,贺乾渊一脚踢过尸体,对着那个人呆若木鸡的小厮说:“贺乾渊。”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呆当场,林枕棠更是捂住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
  却见身前的表哥回过头来看着她,声音里还带着戏谑,“表哥送你一份清净。如何?喜欢吗?”
  第10章 天字甲号房  她忍着害怕,去扯贺乾渊的……
  醉汉身边的小厮惊恐地睁大眼看自家主子血流不止的脖颈。
  “还不滚?”秦羽冷声反问,“这个人是猃浑奸细,被就地正法,难不成你也是?”
  小厮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套说辞,但他此刻吓得大汗淋漓,只能浑身颤抖着摆手,“不、我、小的不是……”
  说完话他都来不及擦汗,连滚带爬地赶紧跑回府里叫人了。
  这处巷子正处一家赌坊后门,算不得僻静,林枕棠感觉自己快吓傻了,却在听到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后回归理智,她害怕被人看到这满地的狼藉,便强忍着恶心与害怕,过去扯贺乾渊的衣袖,“表哥……他、这个人,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走吗?还是怎么做……报官吗?”
  说到后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其实是她自己想走,但是又不敢不叫上贺乾渊。
  “报官?”贺乾渊看着林枕棠,他看着面无表情,但眉眼似乎是微微冷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但察觉到贺乾渊周身散发的冰冷与杀意,林枕棠赶紧低了头,“是枕棠多事了。”说着她松开了贺乾渊的袖子。
  贺乾渊没再说什么,他继续往前走,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他的双目平视前方,手却接过身侧秦羽递来的雪白帕子,拿这帕子一擦长剑上的血,然后又随手扔开,像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一般。
  “今日该穿浅色的衣服。”贺乾渊对着秦羽,突然有深意的来了这么一句。
  旁人都没听懂,只有秦羽笑着摇了摇头,“这便是他的命,死了也逗不了将军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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