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残酷
新型大炮在放声咆哮,威力巨大的弹丸一发接着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发炮弹落下,都会给城墙造成巨大的破坏。沈阳的城墙也称得上是坚厚了,然而在这几门巨炮面前却跟一堵土墙没什么区别,现在这些可怕的巨炮在专心致志的拆墙,不把千辛万苦运来的炮弹打光对不起这一路上的艰辛!
当然,这场攻坚战并不是这几门巨炮单方面的表演,明军可是调集了近三百门大炮过来的,巨炮开火之后,部署在沈阳城四周的炮群也纷纷开火,整个大地都被未曾有过的暴烈巨响所震撼,大团喷薄而出的火光撕裂地面,从高空往下看,整个沈阳城如同一座从山脚开始喷发的火山,那场面,让每一个亲历者都惊骇不已!尤其是当那些要命的火箭炮开火之后,天空简直就变成了一口烧红的大铁锅,重重的扣在沈阳城上方,扣在每一名坚守沈阳城的旗人心头。拖着烟焰的火箭跟瓢泼大雨似的泼入城中,千百团争先恐后迸发的火焰瞬间吞噬一个个街区,千百个爆炸巨响汇成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撕裂地面,摧垮房屋,将树木连根拔起,堡垒、意志、勇气……支撑起一支冷兵器时代军队的一切必要条件此刻都被无情地粉碎,再怎么强大的军队,面对这钢铁与烈焰汇成的洪流也只有被无情地吞噬的份!
沈阳城中,士兵与平民没有任何区别,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炮火骇得肝胆俱裂,捂着耳朵在纷纷落下的火流星中放声尖叫,奔走若狂,试图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炮火。然而炮弹如雨落下,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不时有炮弹落入人群之中,一声巨响过后就是漫天血雨,碎肢和破布片在空中飞舞,惨不忍睹!仅仅是炮击,便已经让他们绝望了,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除了毁灭,什么都得不到!
凯瑟琳一直呆在那几门巨炮附近,巨炮开火时的轰鸣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难受得很。炮兵劝她离开,她摇头拒绝,坚守在那里,时而眼也不眨的看着炮兵操纵这些巨炮摧毁城墙工事,时而用望远镜观察城墙中弹后的情况,忙得不亦乐乎。她曾搜集过沈阳城城墙的情报,以她学过的土木工程知识作出判断:就算是调五万最精锐的西班牙军团过来,配以重炮,恐怕也得花上三年时间才拿得下来,该死的城墙太坚固了!但是现在,惊骇地看到,在明军重炮群的猛烈轰击之下,坚不可摧的城墙正像被温水冲涮的冰块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消融……
“这是神灵才能拥有的威力啊!”女伯爵喃喃自语,“只有万神之父宙斯才有这样的能力啊,而中国人居然做到了!一旦他们的无敌军团带着数量众多的重炮乘坐战舰抵达欧洲,整个欧洲有谁能抵挡他们?”
此时距离蒙古西征血洗欧洲也只过去了四百年,蒙古骑士身披重甲横刀跃马纵横驰骋的身影尚未远去,那一座座由色目人的头颅堆成的大山,一条条被鲜血染红的河流,一座座被血与火淹没的城市,以及一片片遍布白骨的荒原,都依然鲜明的留在欧洲人的记忆之中,“黄祸”并不是传说,而是欧洲人内心深处最为黑暗、最为恐怖的记忆。如今黄金家族早已式微,蒙古在欧洲的统治早早被大炮轰成齑粉,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随着新大陆被发现,欧洲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黑暗已经永远过去了,属于欧罗巴的时代正在到来!凯瑟琳也曾对此坚信不疑,但是现在……欧亚大陆的东面又出现集聚起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比起当初的蒙古人更具毁灭性,一旦它像蒙古人那样来一次西征,席卷欧亚大陆……这种可能性,仅仅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啊!
炮击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明军动用数十艘舰员,无数牛车马车拉过来的几千发炮弹打掉了一大半。当卢象升下令停止炮击的时候,沈阳城那雄伟的城墙变成了一堆堆堆积如山的瓦砾,几乎不复存在了,沈阳城内浓烟滚滚,一片火海,狂呼大喊之声此起彼伏,犹如世界末日一般。战争之神从迷雾之中走出来,向人们露出了他最狰狞的面目,只一击,满洲八旗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沈阳城防体系便分崩离析!
一枚信号弹升上天空,总攻开始。盘锦军团怒吼着,涨潮似的朝着被炸开的城墙缺口猛冲过去,从一个个缺口灌了进去,势不可挡!河洛新军、天雄军也开始发动,城外卷起一股狂澜,被轰得摇摇欲坠的城墙是挡不住这股可怕的风暴的。
断垣残壁后面,利箭凌乱地飞出,守卫城墙的清军将士已经被轰得死伤大半,但是幸存者仍然没有放弃抵抗。守军当中有不少曾见证过清军入主沈阳的过程,他们很清楚当时的清军都干过些什么,一旦让两眼血红的明军冲进来,他们就彻底完了!放箭,拼命放箭!火枪有一支算一支,全拿出来瞄准明军开火!还能开火的大炮不顾步步逼近的大火,装弹对着明军猛轰,直到大火烧到火药桶为止!豁出去了,都豁出去了!明军不断有人中箭、中弹倒下,或者被飞石击倒,他们不在乎这些伤亡,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打得城墙和瓦砾石屑飞溅,站在断墙上投石射箭的清军士兵和碎石一起哗啦啦的往下掉。清军干脆就不射箭了,在高处将去年缴获的雷击炮炮弹、手榴弹一古脑的扔向河洛新军,这些玩意杀伤力可不小,尤其是雷击炮炮弹,一枚抡下来明军死伤一大片。明军用密集的手榴弹还以颜色,城里城外都是乒乒乓乓炸成一片,双方都死伤累累。
激战良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盘锦军团第一个粉碎了清军在西门的防线,攻入城内。紧接着,北门防线也被攻破了,这支复杂之师怒吼着冲入城中,见人就开枪,甚至用刺刀捅!清军也发了疯,他们用大车、沙袋堵塞街道,士兵躲在街垒后面,甚至躲在墙上朝冲进来的明军士兵开枪、投矛射箭,烟火缭绕的街道上,到处都有陷入疯狂的清军士兵手持长刀重剑从断墙后面冲出来与明军士兵短兵相接,除非被子弹打倒或者被刺刀刺倒,否则他们是不会停止拼杀的。
河洛新军面临的抵抗最为顽强,因为皇太极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清军对他们充满了仇恨,都是拼死反击,甚至有人抱着雷击炮炮弹冲到河洛新军中间引爆,和他们同归于尽,而这些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身影中,有不少竟然是妇女,这份疯狂,着实让人惊心。地势窄小,河洛新军兵力上的优势无法发挥,只能一个中队一个中队的往里添,跟清军农屋争夺。在巷战中,他们的步枪很难发挥,杀得性起的河洛新军干脆就不开枪了,用刺刀、工兵锹和手榴弹跟清军拼杀,一个中队死伤太大了就撤下去,换一个新的中队上,谁怕谁了!
天雄军也碰到了同样的麻烦,新军一大弱点暴露了出来:他们不擅长巷战!
是真的不擅长。不管是天雄军还是河洛新军,从组建的第一天起就在追求野战克敌制胜,在野战中以最凌厉的攻势摧毁敌军主力,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打巷战的。这几年来他们几乎每一仗都是在野战中取胜,偶有几场攻坚战,也没有什么巷战,敲开外壳后对方就投降了,顺利得很。现在整个沈阳城都跟马蜂窝似的,每一幢房屋都是一个工事,每一条街道都是修罗战场,自己空有如此强大的兵力优势却无从发挥,这种感觉着实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有点儿抓狂。不过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像钢钉一样死死钉在每一寸被他们占领的土地,用排枪和手榴弹迎击清军一次次亡命的反攻,在阵阵清脆的枪声中,冲击新军阵地的清军士兵成排倒下,雨点般飞过来的手榴弹更是将他们成丛割倒。工兵冒险用炸药对城墙缺口进行拓宽,甚至干脆就对房屋进行逐幢、逐排的爆破,这些家伙所到之处,称得上是寸草不生。倒不是他们喜欢搞破坏,实在是没有办法,地方太窄了,新军没法发挥,只好炸掉一些建筑物,看能不能容纳更多的兵力啦!
盘锦军、河洛新军、天雄军的遭遇都差不多,整个沈阳城就像一个被捅烂了的马蜂窝,旗人、蒙古人、汉人包衣,都不顾一切地攻击他们,试图将他们从城里赶出去,每一幢建筑物,每一条街道的控制权都必须经过几番恶战才能抢到手,大街小巷间尸骨如麻,鲜血浸过脚踝,惨烈之极。这仗明军打得相当痛苦,清军同样伤亡极其惨重,完全是在拿血肉填补防线的漏洞了。靠着这种亡命的斗志,他们熬过了第一天,明军没能取得像样的战果,战场一直在城墙附近反复拉锯。
只是,明天该怎么办?他们还有多少血肉可以填进来?
夜已经深了,沈阳城中的喊杀声丝毫没有减弱下去的迹象,相反,变得越发的洪亮,熊熊火光照亮天空,火光之下,无数士兵正在野兽般厮杀着。这场战役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但并不代表明军能轻松获胜。
凯瑟琳看得心惊肉跳,很不理解的问卢象升:“将军,我们西方有句古话,说‘投降输一半’,意思是在取胜无望的情况下主动投降的话只是输了一半,并没有完全失败。这些鞑靼人完全没有取胜的希望,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亡命地抵抗,不肯投降?”
卢象升目光深沉,说:“这是决定两个族群生死存亡的战争,只要一息尚存,战斗都不会停止,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攻到北京,而守城的是我,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指挥全城军民拼死抵抗,直至流干最后一股鲜血的。”
凯瑟琳呆了呆,喃喃自语:“你们东方人的战争,真的是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