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绝望
杨梦龙、钟宁、曹骏三个率领枪骑兵和猎骑兵快速挺进,那一地死尸就是最好的路标,对清军穷追猛打。薛思明率领步兵在后面一路小跑着追击,落后已经有好几里路了————短距离行军,步兵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骑兵的。
一阵杀声从远处传来。杨梦龙勒住马缰,凝神静听:“清军似乎遭遇阻击了?”
钟宁的耳朵比较灵,一下子就确认了:“没错,肯定遭遇阻击了,爆发了相当激烈的血战。会是谁在阻击他们?”
曹骏说:“要么是韩鹏,要么是王锐————八成是王锐那小子,情报不是说了吗?拿下天津之后这家伙就率领一个军团昼夜兼程的杀过来,行军之迅速,无以伦比,超越了所有赶过来的部队,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赶到了!”
钟宁笑:“我倒希望是王锐,他好歹也是参加了大凌河之战和旅顺之战的,这是我们与建奴的决战,如果他缺席了那得多可惜?”
正说着,淮泗骑兵一哨骑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向杨梦龙行礼,叫:“报告,逃窜的清军已经被截住了,正在与我军血战!”
杨梦龙问:“截住清军的是哪一支部队?”
“是王锐将军的蛮族军团!他们以强弩长枪方阵挡住了清军,目前激战正酣,难分胜负!”
杨梦龙嘴角一掀,说:“果然是他……我还以为他会错过这场决战呢!很好,你回去告诉几位将军,让他们服从王将军的指挥,配合他的军团死死缠住建奴,我们马上就到!”
哨骑高声应:“明白!”又策马而去,跑得风快。
杨梦龙回头冲将士们喝:“加快速度!今晚我们提着建奴的人头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王八蛋理论!”
将士们轰然叫:“提着建奴的人头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理论!”
北京城内慌作一团的文臣士大夫们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那边,战况已趋白热化。看到吴三桂的夷丁突骑在淮泗骑兵的猛攻之下渐告不支,皇太极派吴襄率领一千骑兵过去支援,又稳住了阵线。但关宁军步兵就彻底不行了,早在与河洛新军那一战,他们的勇气和意志就差不多被摧毁殆尽了,现在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欲望舍死忘生地冲击着蛮族军团的阵列,这股意志是很强大,一度打穿了三排长枪兵的队形,但终究是有限的。蛮族军团的长枪兵普遍身披重达二十几斤的铠甲————这份量并不算重,也就明军的皮甲的水平而已,但如果是精钢制造的就不一样了,头部、胸部、腹部、肩部、腕部、腿部,每个部位都得到很好的保护,唯一的弱点就是后背,后背是没有多少保护的。然而关宁军很难获得攻击蛮族军团后背的机会,蛮族军团不是他们这样的怂货,历来都是视后退为奇耻大辱,一履战地有进无退,不胜则死,因此关宁军面对的由始至终都是一道厚实得让他们绝望的铜墙铁壁,而不是脆弱的后背。他们对这道铜墙铁壁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但是攻击动能就跟从高处落下的皮球一样,一次比一次弱,他们快冲不动了。
但王锐也不轻松,都说“归师勿遏”,阻击陷入绝境后一心逃窜的敌军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炸营铁骑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再看看依旧按兵不动的清军,他神情警惕,对王铁锤说:“老王,让你的部队作好准备!”
王铁锤沉稳的点一下头:“有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清军阵中战鼓擂响,轰隆隆的有如雷暴,已经油尽灯枯的关宁军如逢大赦,退潮似的退了下去,两支清军重骑铁流般径直撞了过来,后面是上万步兵,平原上凭空掀起一股骇浪,声势骇人!王锐面色微变:“建奴玩命了!投石兵,用铅弹招呼他们!”
投石兵立即出列,用重型投石索投出雨点般的铅弹。这些投石兵都来自青藏高原,从小就放牧,一根投石索是他们唯一的玩具,从小练到大,练出了惊人的准头。十九世纪英军入侵西藏的时候就遭到西藏牧民的顽强抵抗,很多英军士兵被投石索投出的石弹打死,他们形容这些藏民投出的石弹“像长了眼的子弹一样”。远征安南的过程中,这支投石兵一直是王锐手中的王牌,无数安南士兵被他们投出的石弹打得筋断骨折,现在这些投石兵火力开,铅弹不要钱似的猛砸,冲锋的清军重骑中间登时传出密集的当当声,很多冲锋的骑兵被铅弹击中,惨叫着倒栽下马,然后被踩成了肉泥。清军骑兵举起小圆盾护住脸部和胸部,遮挡着这马蜂般凶猛的弹雨,很显然,人数不多但威力惊人的投石兵让他们痛苦不堪。但他们的冲锋异常迅猛,投石兵仅仅投出三轮铅弹就有利箭射了过来,他们不得不退入方阵之中。
弩兵出列,万弩齐发,弩箭如刮风般射出。
清军骑兵回敬弩兵的是一支支借着奔马速度奋力掷出的掷矛。弩兵射出的弩箭将清军连人带马射得跟刺猬似的,而清军投出的点钢掷矛则毫不留情地贯穿他们的铠甲,将他们钉死在阵地上。这一轮以快打快,弩兵和清军重骑都损失不小,但很显然是弩兵吃亏,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两支箭,清军重骑就冲到面前了,他们不得不退入方阵之中。弩兵是没有能力承受重骑的正面冲击的,离开了重步兵的掩护独力去面对敌军就是个死,清军重骑不计伤亡的冲过来,他们除了退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清军重骑换上四米半长的长枪,无视前面那一排排指向自己的长槊,一冲到底!
马上,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矛杆折胸的脆响,战马濒死的哀号,两军将士打肺里发出的咆哮……惊天动地的响起,蛮族军团前面两排长枪兵起码有一半人被生生撞飞,而清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撞上蛮族军团重步兵阵列的骑兵也在接触的那一瞬间血沫四溅,长槊将战马的躯体捅得通透,马背上的骑士不是被长槊连人带马钉在一起就是被轰然倒下的战马甩飞出去,摔得昏天黑地,金星乱舞中数把长刀顺着甲叶缝隙狠命刺入,将他们钉死在地上!如果从高空往下看,你会看到这么一幅恐怖的画面:上千重骑兵活腻了似的狂吼着往一丛丛长槊猛撞过去,而长枪兵也狂吼着顶上来把槊锋对准高速冲来的战马胸部,哪怕明知道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就是同归于尽也不曾稍稍迟疑!这样的血肉碰撞无疑是极其惨烈的,阻击重骑兵的长枪兵固然是死伤惨重,但是那些不要命的撞上来的重骑兵也是必死无疑,不是被当场捅死就是被发狂的战马甩入重步兵方阵中被捅成筛子,有一些撞穿了六排长枪兵,冲入方阵内部,马上,一把把巨斧当头劈落,将他们生生斩成碎块!都说冲阵之士十有九人亡,这批冲阵的清军重骑则是无一幸免,全部倒下了!
一次性将上千重骑兵当炮灰掷出去,皇太极真是大手笔!
最后一匹发了狂的战马在斧光闪过之后轰然倒下,这一轮惊心动魄的血肉碰撞到此结束。然而,此时,上万清军已经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近,无数件长兵对准了蛮族军团的长枪兵。现在长枪兵的状态有点糟糕,方才清军重骑那一轮不要命的冲撞已经将他们的阵型搅乱了,清军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排排长枪缓缓推了过来!
王铁锤大吼:“闪开!”手持巨斧率领他那两千五百名重装步兵从长枪兵中间穿过,出现在清军面前,完全无视那一排排推到面前的长枪,抡起大斧直劈下去!
血肉横飞,断肢和折断的兵器散落一地!
蛮族军团士兵兴奋地狂叫:“熊!熊!熊!”绝大多数蛮族还保持着原始图腾崇拜,在他们眼里熊象征着强壮和力量,野猪象征勇猛无畏,苍鹰则是天神的化身,山地民族尤其如此。至于《狼图腾》这部神书里吹上天的狼,不好意思,没有一个民族会崇拜这玩意儿,见了就杀。如果你夸一名蛮族士兵像大熊,像野猪,甚至像苍鹰,他们会异常自豪,但如果你夸他们像狼,那百分之百是找揍。看到这些重装步兵砍瓜切菜似的将那么多清军士兵生生斩成碎块,这些蛮族士兵那叫一个崇拜啊,高声吼着“熊熊熊”,以此来赞美这些重装步兵的强壮。然而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王铁锤额头黑线直冒,有种转身给他们一斧的冲动————他们哪里像熊了!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敌人十八般兵器正玩命的往他们身上招呼呢,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吃过好几回这些两腿机甲怪兽的亏之后,清军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一杆杆长枪照着重装步兵的眼窝猛刺,这大概是重装步兵身上唯一的弱点了。一些身手灵活的家伙手持短柄铁锤从枪丛中滚出,抡起铁胫往重装步兵胫部招呼,砸上了胫骨就碎了,再厚的铠甲也抵挡不住这样的钝击。在他们的疯狂攻击之下,不时有重装步兵发出压抑的惨叫,铁塔似的轰然倒下,但在王铁锤的带领之下,重装步兵却是在缓慢而坚决地推进,大斧一次次扬起,落下,每一斧劈过去都是血肉横飞。
清军见状立即调整攻击方向,避过王铁锤所部,猛攻蛮族军团两翼————毕竟两千五百名重装步兵是没有办法遮挡住整个方阵的。然而趁着王铁锤与清军激战之机,王锐已经迅速作好了调整,主力往两翼移动,当清军压过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坚不可摧的方阵。这是最残酷的冷兵器对决,双手都是披重甲持长兵,悍然而进,叠番而战,没有半点闪避的空间,只能一次次举起长枪对准敌人狠命刺过去,或者眼睁睁看着长枪刺过来,刺中了你就完了,没刺中……恭喜你,你还能再活几秒钟!不少长枪兵一枪刺中敌人,还没来得及抽回长枪就被对方刺来的长枪捅中,与敌军同归于尽,两丛长枪之间那数米距离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死亡地带,死神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盘旋,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下一秒钟!
皇太极紧张的盯着战场,握着马鞭的手由于用力过度,指节都变得青白了。这一次他已经把最后的老本都押上了,如果能赢,还有一线生机,万一无法突破,一切都完了!而这支名不经传的敌军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关宁军飞蛾扑火式攻击,重骑自杀式冲阵,上万清军步兵人海冲锋……愣是没有办法冲垮他们!虽然蛮族军团的阵列已经被打得凹了进去,但是帅旗不曾向后移动半步,那些操着无数种古怪的语言的蛮族士兵同样没有后退半步,倒下一排又顶上来一排,一枪换一枪,一命换一命,其凶悍顽强,连皇太极都一阵胆寒。
崩溃啊……你们倒是给我崩溃啊……
蛮族军团还没有崩溃,倒是清军快崩溃了。在皇太极的号令之下他们固然可以舍死亡生地冲击敌阵,死不旋踵,但是当战况陷入僵持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关内清军最后的骨血了,就算他们能击败眼前的对手,明军还是会源源不断,一个军团一个军团的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他们还有能力击败明军一个精锐军团吗?每当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再看看眼前这些毅力跟骆驼有一拼的对手,再剽悍的清军将领心头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无力感。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