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混乱
信使骑着累得口吐白沫的骏马一路向南疾驰,大腿由于长时间与马背摩擦而被磨掉了皮,鲜血淋流,他们也在所不惜。他们神情恐惧,好像有恶魔在身后追赶似的,不要命的抽打着战马,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快!快!在战马累倒之前将这个噩耗带到南方去!
伴随着飞驰的马蹄,京城沦陷的噩耗一路向南蔓延,所到之处,是一片末世降临一般的混乱。
京城被清军攻陷了!
天子生死未卜,太子在南方,皇后和众皇子下落不明,大明亡国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老百姓恐惧而绝望,虽说大明这些年江河日下,天灾人祸不断,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大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几乎就没有活路了,他们对这个腐朽老迈的王朝已经没有多少留恋,然而看到这么大的国家突然就亡了,大家还是不知所措。
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说亡就亡了呢?
明明几个月之前明军还是节节取胜,向西开拓河套,打得蒙古人全无还手之力,向南收复台湾,让桀骜不驯的西夷将这块肥肉给吐了出来;在东北方向更是重新将朝鲜这个忠诚的藩篱给拉了回来,并且从朝鲜那里弄到了济州岛作为养马地,东江军、朝鲜军配合强大的登莱水师封锁鸭绿江,让清军无法越雷池半步……西北、东北同时发力,已经将建奴给孤立起来了,即便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都看得出,如果明军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强度的军事压力,不出五年后金就要爆发内战,四分五裂,最后被明军逐一收拾掉!可以说,自辽事以来,大明第一次碰到了如此有利的局面。
可是,如此有利的局面,怎么一下子就被葬送了呢?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农民彷徨、恐惧,不知所措,对未来充满了忧虑,而士绅阶层的反应就复杂得多了。不少缙绅士子望北号哭,血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大明养士三百年,也并非完全喂了狗,还是有些缙绅士子爱着这个国家,看到它亡了,只觉得整个天一下子全塌下来了!不少士子在绝望之下纵火自焚,以身殉国,一些缙绅在愤怒之下散尽家财购买粮食、兵器,聚集乡勇组成义军,与继续南下劫掠的清军爆发血战。虽然他们缺乏实战经验,缺乏武器装备,在强悍的清军铁骑面前显得异常脆弱,绝大多数义军都让清军轻而易举的灭掉,但他们发出了整个民族在危急存亡关头的第一声怒吼,他们的抵抗告诉清军,炎黄子孙血性尤在!
可惜,这等忠勇之士实在太少了。绝大多数士绅则是两眼放光,认为千载难逢的机遇来了。北京周边各州县大多主动易帜,向一百几十人一队的清军投降,然后全体官员士绅削尖脑壳往北京转,疏通关系,寻找门路,说什么也要谋个一官半职!一时间北京城里官员多如狗,求官的更是比蚂蚁还多,各自上窜下跳,使出浑身解数,好不热闹!
江南那边同样热闹。在东林党卖力鼓吹之下,“圣君降世”的消息传遍了江浙地区,他们脑洞大开替清朝许下的种种免税、优待士绅商贾等政策更是让江南的缙绅集团欣喜若狂。无数穷苦书生摩拳擦掌,奋笔疾书,一篇篇为满清摇旗呐喊的文章在彻夜不灭的烛光中被炮制出来,然后被传抄,传播得到处都是。这一篇篇文章如同一勺勺浇入大火的滚油,江南迅速就刮起了一股易帜的狂潮。
跟历史上清军入关之后要求全国剃发易服,最终在全国各地激起一股反清复明的狂潮,几乎葬送了大清王朝不一样,皇太极并没有这样做,他可是政治高手。入主北京之后的第二天,在诸多杂事还没有理清的情况下他硬是抽出整整一天时间在文渊阁召见上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缙绅、士大夫、富商及藩王代表,与他们促膝长谈,一再向他们表示不会强迫百姓剃发易服,前朝官员会尽量留用,在站稳脚跟后会尽快开科取士;不会加商税,灾程严重的地区还会免田税……最后还表示他会尽快到山东曲阜去见衍圣工,到孔庙上香聊表对孔圣人的崇拜之情。这几条一甩出来,这些代表顿时军心大定,心悦诚服了。
对于这些毫无节操的士大夫来说,不管是谁入主中原,汉人也好,羌人也好,匈奴人也罢,只要他尊孔尊儒,厚待士大夫,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
豪格对此颇为不满,等那帮家伙散去之后偷偷问皇太极:“阿玛,您为什么对这帮恶心的家伙这么客气?他们只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而已,用得着这样厚待他们么?”
皇太极笑了笑,说:“你说得没错,这群人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但是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豪格不屑的说:“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能有什么用处!”
皇太极说:“他们的嘴皮子、笔杆子啊!他们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们的嘴皮子和笔杆子比我们的刀子还要厉害……说到对付自己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内行,大清想在这片繁华之地站稳脚跟,还真离不开他们!”
豪格哼了一声:“等利用完他们之后,一定要将这帮祸害通通干掉,然后瓜分他们的田地豪宅!”
皇太极微微摇头……这个豪格啊,都入主京城了,脑子里仍然是当强盗的那套,总想着狠狠的抢上一笔,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豪格的成就也就这样了,他是一员悍将,但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接班人,在他身故之后,这份基业该交给谁呢?
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现在他只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江南虽已归心,但还没有吃进肚子里,河洛新军就在石门、衡水一线集结重兵随时可能北上,天雄军仍然在山西与多尔衮拉锯,与河洛新军一起封住了多尔衮大军经宣大进入中原的通道……即便是他的大后方,也还有卢象升的几万人马!虽说都是些残兵败将,但是能从顶着辽东那刺骨寒风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千里,冲破重重包围,层层阻击,哪个没有磨练出一副非人的身板子?在卢象升这等名将的调教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一支可怕的军队,再加上与登莱隔海相望,一旦冰雪消融,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登莱获取补给,恢复战斗力,挥师直扑沈阳!在沈阳那边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恐怕是抵挡不住的!入主北京虽然风光,但是他的处境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相反,还更加危险了,现在去想身故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太乐观了?
时间不站在他这边啊……
忧心忡忡的皇太极当然不会坐视时间流失。在稳住士大夫阶层之后,他马上派阿巴泰率领六千清军、两万关宁军,在大批带路党的带领之下火速南下,直取南京。同时下令莽古尔泰所部向石门、衡水一线移动,保持对河洛新军的压迫,钉死河洛新军,他本人则坐镇北京稳定局势。现在的清军还没有被关内的繁华迷住,军纪依然严明,皇太极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行动起来,两路齐出,浩浩荡荡的南下!
阿巴泰那一路大军畅通无阻,沿途州县望风而降,地方缙绅争相为他们提供粮秣、被服,据守在东营的登莱新军陷入空前的孤立,连登莱老家都不稳了。袁宗第悲愤地长叹:“这仗没有法打,到处都是奸细!”带着满腔愤怒与无奈下令撤军,回防登莱。东营没法守,甚至连济南都没法守了,民心已经不在他们这一边,只能回防登莱,与东江军遥相呼应,先稳住自家地盘再说!
登莱新军的后撤回师等于让开了南下的通道,阿巴泰几乎兵不血刃便将济南收入囊中,马不停蹄,继续南下。现在,繁华富庶的江南已经向这些来自辽东冰天雪地的强悍武士敞开了大门,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去夺取这片繁华得超出了他们最夸张的想象的土地了!
跟阿巴泰一路狂飙相比,莽古尔泰的行动就慢了很多,步步为营,放出的斥侯多得丧心病狂。也不难理解,他要面对的可是大清最可怕的对手,河洛新军,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奇怪的是,他一路南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甚至还有时间追捕一下逃出紫禁城之后不知所踪的皇后,当然,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这种反常的顺利让莽古尔泰心里直打鼓,加倍的小心起来。在他看来河洛新军就是蒙蒙细雨,除非你不出门,否则不管怎么做都免不了一身湿,轻则感冒,重则高烧!至于杨梦龙……莽古尔泰表示这货就是个挖坑高手,跟他打你会不知不觉的掉进坑里,而且一个坑接着一个坑,越打坑就越深,你还想爬出去?做梦吧!他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清军大举南下,大片国土相继沦丧,整个帝国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甚至到了分崩离析的关头。少数人欢欣鼓舞,绝大多数人则极度悲愤、恐怖,纷纷把目光投向大名道。
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无敌雄师,河洛新军,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登莱新军的撤退让阿巴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