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你就不要添乱了!”昆山又踹了加藤浩一脚。
“皮耶尔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张启东继续说道,“而且我、我们也不知道谁是凶手。”
陈克明和阿卡交换了几个眼神,谁会在监狱废墟中杀人,自救还来不及,谁会迫不及待地开始自相残杀?
陈克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带我们去看看案发现场吧。”
监狱废墟中,只剩下他们几个生存者,而他们之中就可能藏着一个杀人凶手。就此,他们无法对这桩谋杀案坐视不理。
“韩森浩,这次你也不去吗?”陈克明问道。
“我不去了。”与上次一样,韩森浩想留下来休息。
“我也不想去。”加藤浩说道。
阿卡直接否决:“不,我们统一行动,这次韩森浩也去。所有相关者都要去,包括五郎和阮山海都去。”
先前他们已经因为韩森浩的失踪而受到了惊吓,现在监狱中发生了命案,阿卡不想其他人再出什么意外。毕竟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也许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幸存者,他杀害了皮耶尔,在等下一个机会再杀一个落单者。
“好吧,这次我也去。”
一行九人前往现场,越往下走,积水越深,泥沙也越多。
门口走廊的脚印还存留着,在水流的冲刷下,脚印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出四进四出的八串脚印,证明除了加藤浩、张启东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张启东走在最前面,伸手一指:“皮耶尔的尸体就在里面。”
陈克明和阿卡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倘若里面藏着活着的皮耶尔突然发起袭击,他们也能做出反应,但皮耶尔确实是死了。
柜子和椅子被放倒,排在一起,拼成一张床,沾满泥水的皮耶尔就躺在这张简易床上,他身上的两把刀没有拿出,保持着原样,一把刺入他的腹部,另一把刺入他的胸膛。
张启东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将盖在皮耶尔脸上的毛巾拿开。
一旁的陈克明倒吸了一口寒气。
皮耶尔的表情狰狞,五官扭曲得就像抽象画,线条像要飞起来了一般,他应当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一路上,张启东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阿卡他们了。
他们在干活,皮耶尔体力不支,一个人来这里休息了。后来,挖掘没有结果,他们发现监狱废墟已经沉到地下了,于是就准备找皮耶尔一起讨论下,结果发现了他的尸体。皮耶尔原先躺在泥水当中,是加藤浩让人把他放到了柜子上。
三位狱警仔细检查了皮耶尔的尸体。皮耶尔身上的伤口不少,他好勇斗狠,留有不少旧伤,在地震中,他身上也留下了不少挫伤、擦伤。只有两处刀伤是致命的。
阿卡说道:“皮耶尔死前应该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怎么看出来的?”韩森浩问道。
“皮耶尔身中两刀,两刀都在致命位置,如果没什么原因,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凶手觉得皮耶尔死得不够快……”
“那也不需要特意刺入皮耶尔原有的伤口,你看看里面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了。”阿卡说道,“你们在街头打过架吗?那群小混混打起来可不讲什么规矩,看到你脚受伤了,就专门踹你的脚。以死相搏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搏斗激烈,凶手就故意攻击皮耶尔腹部的伤口,皮耶尔想必疼痛万分,阵脚一乱,凶手就用另一把刀彻底杀死了皮耶尔。”
“有道理。”陈克明点了点头。
“这凶手还用双刀?”韩森浩提出另一个疑点,“手拿两把刀?”
“一把是皮耶尔自己的,另一把是凶手的。”阿卡推测。
凶手手持刀具,皮耶尔能和他相持不下,总不可能是赤手空拳。
加藤浩道:“谁知道呢,也许凶手刚好就是有两把刀,刚好就都带在身上,然后又刚好都派上了用场。杀人这种事情又不是都需要精确计算的,意外和巧合一直存在。”
陈克明紧皱着眉头:“比起两把刀,另一个问题更加重要,凶手是怎么进来杀害皮耶尔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案发现场是一个密室,阖上“密室”大门的不是锁,而是外面的一大块泥地。
这……这大概能算是“泥地无足迹诡计”?
“这是一个密室。”陈克明道。
“这是现实,又不是——”阿卡还没把“推理小说”四个字说出口就察觉陈克明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推理小说的展开。
皮耶尔被刺死在房间内,当时门虚掩着,泥沙被隔绝在外,房内只有浑浊的泥水,没留下脚印。但门外的走廊上积累了一层泥沙,这里应该会留下凶手的脚印。
阿卡说道:“水是流动的,时间一长,水流就会把凶手的脚印抹去。”
“可我们的脚印都还在。”加藤浩说道,“我们发现皮耶尔的尸体,张启东制服我,向你们投降,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脚印都还在。这说明水流并不大,短时间内不可能消去脚印。”
阿卡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表:“你的话可信度不高,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你的感官。我们被困十个小时了,这里没有阳光,除了表,没有权威的参照物,你的时间很有可能是错乱的。”
阮山海举手:“我觉得可以把时间估出来,我不是来过下面吗,以这个时间为节点就可以推出大概的时间。”
阮山海去找加藤浩劝降,是阿卡命令的,而在这样的环境下,阿卡会时刻注意着时间。倘若阮山海太久没回来,那剩下的人就会去找阮山海。所以阿卡是清楚时间的。
“我走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阿卡认真回忆了下:“应该是十四时四十分。”
阮山海又问张启东:“你们从上面走到这里花了多长时间?不要想凭感觉告诉我们。”
“大概是十五分钟吧。”张启东摇了摇头,他吃不准,又改口道,“二十分钟吧。”
“那就二十分钟。”加藤浩下决定道,“其他人还有异议吗?”
二十分钟是几位囚犯都认可的时间。
阿卡猜到阮山海想干什么了,他给出了答案:“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十五分钟。”
囚犯们的估计已经很准确了,只有五分钟的误差。
“我记得我去找你们的时候皮耶尔就不在了吧?”
“没有,皮耶尔还在,他缩在角落,一言未发。”彭苏泉纠正道。
“哦。”阮山海再问阿卡,“那我回去又是什么时间?”
“大概是十五时二十分。”
“那我就走了四十分钟,路上磨磨蹭蹭浪费了一些时间。”阮山海继续问囚犯,“我走之后过了多久,皮耶尔离开的?”
“大概一个小时吧。”彭苏泉说道。
“修正了五分钟的误差吗?”
“哦,我修正下,之前我们把十五分钟当成了二十分钟,如果按每个二十分钟会有五分钟的误差,我们刚才说皮耶尔是一个小时后离开的,那就有十五分钟的误差,皮耶尔应该是四十五分钟后离开的。”彭苏泉回答道。
“然后呢,你们干了些什么?”阮山海问。
彭苏泉回答道:“我们在泥水里挖洞,过了很长时间。”他不太能确定具体的时间,“有两个小时吧。我已经修正误差了。”
五郎也替阮山海说话:“他回来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再说了,他拖回来的泡沫一直放在原地。”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阿卡讪讪道。
“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阮山海不满道,“万一我真的被当成凶手了怎么办?”
另一边,陈克明沉思片刻,抬头道:“那可行性呢?泥的深度过了脚背,大概是九厘米,上面的水是七厘米深。成年男子的体重在六十五公斤左右,我们都知道浮力定律,水产生的浮力等于物体排开水的重量。需要支撑起六十五公斤的重量就必须在七厘米的水深中排开足够的水。六十五公斤除以七厘米约等于九百二十八平方米,需要底面积近千平方米的泡沫,阮山海拿的明显不够。”
听到陈克明这样说,阮山海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我不可能是凶手。”
又一种可能性被排除了。
蛇抬头
皮耶尔一开始并不叫皮耶尔,可已经没人知道皮耶尔的原名了。
这有一段往事,可以简略地提一下。从皮耶尔诞生起,就没多少人喜欢他,实际上,很多人都鄙视他,鄙视他的血脉,将他视作杂毛。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仇视感,皮耶尔的存在让他们想起自己被征服、被视作二等公民的岁月,为此,皮耶尔受尽了白眼和欺凌。他失去了成为好人的机会。
长大成人后,皮耶尔开始在城市的街头厮混。他想到了利用自己外貌的方法,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皮耶尔,学了三个月的法语,然后背着包,穿着t恤、衬衫,开始假冒法国人四处行骗。
尽管他的法语很蹩脚,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尽管他身上的名牌都是假的,但很多人还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这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皮耶尔还是那个皮耶尔,但当地混血儿是粗鄙的,而国外的混血却是高贵的,后者说什么,总会有傻瓜相信。上当的人多了,皮耶尔的骗术也就失效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皮耶尔只能继续在街头厮混,最后做起了抢劫的生意,可他总控制不住分寸,犯了几个大案子,被丢进了蜘蛛山监狱。他一生都在被嫌弃,他也一直在给其他人添麻烦,哪怕是在他死后。
皮耶尔被害的疑云笼罩在每个幸存者心头,情况本来就够糟糕了,现在又多了个杀人凶手……尽管是在闷热的九月,他们的心头也冒出了一股寒气,寒气随着心跳慢慢浸染大脑。
“咳咳。”又是阮山海打破了寂静,“我们干瞪眼也不是办法。至少我的脚泡在脏水里都快要泡烂了。”
穿着鞋袜长时间泡在脏水里确实不舒服。
“我们已经查看过现场和皮耶尔的尸体了,讨论还要进行很长时间。”五郎提议道,“我们可以先上去。”
“好吧,我们上去。”阿卡道。
“那皮耶尔的尸体怎么办?”阮山海问。
“就留在这里吧,把他搬上去也没什么用。”韩森浩冷冷说道。
陈克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要把他搬上去,万一水一大把他冲走了就不好了。”陈克明想得更远一些,皮耶尔的尸体留在这里不利于保存。狱警虽然也有个警字,但根本没法和警察相比。尸体是一部无字天书,专业人士应该能读出更多更重要的内容。
其他人没有异议。
搬尸体的活自然落到了阮山海身上,谁让他最先提出要上去。
加藤浩跟在阮山海身后,常常望着皮耶尔的尸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十多分钟后,他们回到了相对干燥的上方。陈克明用自己打火机里最后一点油,生起了火。
“有烟吗?”阿卡问陈克明,他的烟刚好抽完了。
陈克明从怀里掏出烟,他的烟也不多了,只有七八根。陈克明借着火堆,点燃了香烟,又丢给阿卡一根。
“也能给我一根吗?”阮山海厚着脸皮地问道,“好歹我也搬了尸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吧。”陈克明看了他一眼,也给了他一根。
在紧张的环境中,烟民对烟的渴望更加强烈,尤其是囚犯在监狱中难以得到香烟。阮山海得手后,其他囚犯也想抽烟。陈克明索性把烟都分出去了。
韩森浩不抽烟,只在一旁闭目养神。
火光跳跃着,众人脱掉鞋子、袜子,将脚伸向火堆,让火来烘干发白的脚掌。在烟草和脚臭味中,他们继续之前的讨论。
“之前我们讨论到哪了?”阿卡将烟蒂丢入火中问。
“刚刚在讨论如何在泥地不留痕迹,撑竿跳、筏子什么的,都被排除了。”阮山海回答道。
陈克明点头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皮耶尔的状况,凶手在外面做这些事情,皮耶尔不会察觉吗?凶手应该会用更加巧妙和悄无声息的方式走进房间。”
“咦,我刚刚还想说用简易高跷,凶手的行动会不便吧,这样就做不到悄无声息了。”阮山海道,“反正我是没主意了。”
细究之下,众囚犯都有杀人动机,但作案时间却是个问题,脚印是如何消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