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的花

  赤凛曾倾慕司命是九重天人人皆知的。那时赤凛赴春朝会,见了不知多少貌美女仙,独独恋上了形容孤高的司命。
  彼时赤凛一头热,成日里围着司命转,几乎要踏破司命殿的门槛。
  龙族好珍宝,赤凛便将龙宫的宝物珍藏通通送去司命殿,司命客客气气地退还了。
  赤凛又成日去各处仙山寻来最娇艳的花一捧捧地往司命的梦石案放,司命那日不在,赤凛自觉投其所好,等她回来瞧见了定然欣喜,于是十分得意地回了水枕殿。
  水枕殿乃是赤凛暂居的神殿,向来供东海龙族上天述职所用。赤凛喜水,在主殿内的雕窗台下设了一方深深的渊灵池,灵水清寒沁骨,平日里无人来访,他索性无事便整个人泡在渊灵池里,悠哉悠哉,好不自在。
  午后的日光透过大敞的窗户洒了下来,灵池中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光。赤凛被晒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窗前轻扣两声。
  他微微睁开眼,便见一支带露的芙蕖从窗口抛下,随着阳光的弧度坠入渊池中,摇摇晃晃地浮荡在水面上。
  赤凛一愣,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无数花朵——山茶、芍药、桃花、栀子、琼花……所有今日赤凛送至司命殿的花纷至沓来,从远至近一朵朵跃入他的视线,砸在他脸上、身上,再缓缓掉入水中,一时之间,满池生花,饱满的花朵溅起无数水点,重重地砸进水面。被风吹碎的花瓣连缀成片,或浓或淡,清丽娇艳。
  赤凛这下彻底清醒了,气得满脸通红,恨恨地从脸上拂去那些柔软的花,浑身湿漉漉地站起来,毫无形象地往殿外追去。
  “殿下?”
  “殿下你这是?”
  仙童们讶异地看着赤凛浑身狼狈,满脸气恼地往外走。
  阳光绚丽,赤凛果然看见了那一抹逐渐远去的红白,已离得很远了。
  他还欲追上前,没走两步,云山蓝的衣袍上忽地滚落下两叁朵红山茶。
  赤凛低下头看,湿透的衣衫之上沾满数不清的散碎花瓣,衣襟上还别着一朵小小玉白茉莉。
  他彻底恼了:“司命,你等着!”
  那抹身影自然不会折返。
  过了这日,赤凛便与司命发生了争执。
  司命乃是要妖修出身的,与天生神格的龙族太子不同。
  赤凛想要借此刺痛她,甚为傲慢:“你不过是妖修出身,本殿下纡尊降贵看上你,你居然视若无睹?”
  “殿下,既同为仙僚,各司其职,何来尊卑?九重天并无尊贵一说,难不成龙王已身陨,殿下要承袭王位?即便是龙王之位,也不过是一个虚名。殿下竟也当真,觉得真有尊卑。”司命神色淡淡,目光都没落在赤凛身上。
  “何况是殿下倾慕于我,并非我倾慕殿下,为何不能无视?须知即便是神仙缔缘,也得你情我愿,我既不情愿,殿下当知情识趣,早日打消了心思才好。”司命语气平和,可句句尖锐,不给赤凛半分面子。
  “你!你!”赤凛又给气得说不出话。
  “好个伶牙俐齿。”想了半天也就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见她毫无反应,只得拂袖而去。
  赤凛怒不可遏,又拿司命没办法。后来只得故意去龙宫寻了两名女仙,叫她们变为与司命相似的容貌,携着她们在司命面前晃荡,想要气她。
  可司命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话都懒得同他说。
  不过几日,他也厌了这种无趣的把戏。
  还不如上次她斥我,同我说了一大段话,现下连话也不想跟我说了。赤凛烦躁地想。
  他从前想一定要寻个温柔可人的太子妃,现下这两名女仙凑上前来,也是娇滴滴的模样。
  赤凛皱着眉头直往后退:“退下,你们恢复原样罢。”
  女仙有些气恼,只得领命退下。
  与司命那张相似的面孔摆出这样娇滴滴的柔弱神情,他看了浑身不自在。
  他又不由自主想了想司命若当真变得温柔可人,柔弱可欺。
  赤凛猛地摇头,怎么说,有点可怕。
  算了,还是冷冰冰的好。随她罢。
  只是赤凛总会想起那日午后,薄薄日光下,从窗口投掷下的无数缤纷色彩。那些花朵的香气,落在水中的清脆声响,随花颤动的清凉池水,突然就无限生动起来。
  那时他面颊滚烫,从满池花中起身去追她,像是作为佩饰别于衣襟的茉莉,一路蜿蜒落下的水迹,滚滚而落的红山茶都那样清晰。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阳光下,面色通红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心跳得飞快,莫名悸动。
  忽然画面割裂开来,一道剑气猛地攻来,赤凛抬眼,司命闭着眼,不知何时几乎要抵住他的额头,看上去十分亲密。他脸又红起来,手上却下意识推开司命,勉强化为人形立刻将司命护在身后。
  地洞外,斐孤满面寒霜地盯着他,缓缓收回独还剑。
  “跟我回去,我饶他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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