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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货郎盯着镜子里的芜姜,眼珠子便滴溜溜转:“姑娘面相生得这般贵重,一双妙目也像天生摄人的魂儿,要不要再挑个额饰,保准叫心上人看了移不动眼神。”话才说着,手上已经挑起来一条细细灿灿的坠珠链子。
  后天就是族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秋狩了,所有的姑娘们都会把最漂亮的自己打扮出来。往年芜姜不往心里去,这会儿想长口气呢,想了想便要在手里。货郎想帮她戴,她侧着额头一躲,自己在额际上比了一比便收起来。
  “你再给我挑一小盒胭脂,我这会儿身上可没带银子,你得随我回去拿。”
  一股凉风拂面,那少女额前刘海终于被风吹得翘起,货郎眯眼细打量,看到那黛眉尖果然一点嫣红,想都没想便痛快道:“好首饰恰遇见美丽的小主,那是它们来到这世上的荣幸。莫说陪姑娘走一路,就是白送……呃,就是便宜卖了与你也是可以的。”
  悄悄敛下瞳孔中的精亮,默默跟在芜姜的身后打马。
  萧孑与戒食一前一后从院子里出来,准备去操练场上练兵,抬头便看到芜姜领着个小货郎走过来。
  那小货郎哈着个腰,抬头瞥见他,连忙身子一侧头一低避开视线。
  明明素不相识。
  萧孑不由微蹙眉宇,正想出声询问,却见芜姜根本目不斜视。他身量清伟,人尚且挡在门上,她已把他冷淡一撞,木僵僵地走了进去。
  呵,小气妞,果然生气了……生气也好,免得时时黏人。萧孑暗自勾起嘴角,瞪了货郎一眼,便大步将将往外走去。
  戒食回头看了眼芜姜的背影,几步追赶上来:“师哥,这妞看起来像很生气……我就说叫你别惹她吧!怎么办?这可是咱们的定时饭票!”
  芜姜顿着步子才走到帐包外,便听到那家伙好整以瑕道:“出息,一顿不吃能把你饿死嚒?惯爱装,不用去哄,出不了半天她自己就能好。”
  真是嚣张到可恶呀,把芜姜一颗少女心都糟蹋坏了……她才不信是自己主动送的吻呢,就算是,他既然把她啃成了那样,啃完了又说嫌她太素,这就是过分。女儿家送出的第一次,天晓得分量有多么重,他可以不当做一回事,但不能那样鄙薄。
  芜姜便忿忿地想,这次偏要叫他“没出息”,他不道歉,她就一定不要理他。
  从屋子里取了碎银出来,门前小货郎却不见了,不免又有些茫然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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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子几百米外的荒道上,慕容煜着一袭通身黑袍,翘着靴子坐在一顶通体全黑的轿子里,听小货郎惴惴汇报。
  这会儿撕下胡须与假面,原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清俊侍卫。
  “你可看清楚了,那天救他的小妞额头上有颗小红痣~”
  北方逖国七皇子,绝色容颜倾天下。惯是个喜怒爱形于色的家伙,心情舒畅时喜着素淡清雅,倘若几时内心阴鸷,那色调一定不遮不掩的暗沉。
  见主上今天穿着这么一通黑,连额心画着的也是黑到发紫的黑莲花,晓得心情一定是极度不好,侍卫们一个个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应付。
  “千真万确是她!那妞可不好骗,属下费了诸多口舌,才把她说动下马挑拣首饰,为了能有机会看她的眉尖,还给她亲自端了许久的镜子。后来去到她院子里,天晓得竟然碰到了萧将军,身边正是那天夜里猫进寨子的胖墩。”那侍卫低着个头,极尽全力描述着过程的艰辛,生怕主子不小心又赏下来甚么难以下咽的吃食。
  “哼。”慕容煜摇着黑乌鸦毛玉骨小扇,听罢却不过冷厉地勾了勾嘴角。
  他与大皇兄慕容烟乃自汉妃出生,母妃早逝,平素惯不得宠。今次这招合谋灭萧孑,原本为了讨取父皇的欢心,梁皇与他身边佞臣也满怀期许。结果原定半个月内把人头交差,时间过去了一月有余,那厮还是丁点踪迹全无。
  且不说好容易到手的立功机会打了水漂,大皇兄对此甚是生气。那边厢梁皇还是个怕死鬼,平素见到萧孑本就战兢奉承,这会儿见久久没有消息,怕萧孑没死,将来回京城取他性命,又开始假惺惺要申讨逖国。
  慕容煜没得办法,只得叫人割了个差不多大的脑袋,浇了半勺油烧得面目全非,差人先送到梁国去。听说梁皇接到人头后,当众抱着盒子痛哭流涕,但那皇帝诡诈多端,也不知道能瞒多久,还须得尽管把他真人找出来。
  想到萧孑那张冷峻得不近人情的颜,慕容煜手中的假手不由紧了一紧:“干得好~~果然就藏在别雁坡,我说谁还能不死一兵一卒就连败匈奴……那么你这一路还听到些什么?本殿下要看看怎样打赏你才好~”
  “属下心甘情愿替主上办差,不敢奢求任何赏赐!”七皇子的赏赐从来极端鬼僻,一袭话听得侍卫脊背生凉。这天下干谁的差事都好,就千万别被主上点去办萧将军的差——得不到反生怨哪,天煞的冤家!
  拭着额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忙又拱手道:“哦……当时正好路过一个破烂帐包,听见那丫头在门前说,说她将来不得不回中原去,要为她的母亲报仇血恨,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她说得十分谨慎,还把周围仔细看了看,属下当时就躲在帐包后,一时没敢出来……对了,那寨子里的人们都管萧将军叫子肃,说是那丫头的未婚夫,那丫头说将来要跟着他回中原……”口中说着说着,猛见慕容煜表情大不善,连忙立刻改口道:“主上要不干脆直接杀进去,现在就把那对奸夫银女活抓了?”
  哼,竟然还有未婚妻了……那个小妞是想找死嚒?
  慕容煜捻着扇骨,想起小时候被萧孑甩进池子里的一幕,凉酸酸地扯了扯嘴角:“哦~,竟然还有这一出嚒?姓萧的没情没义,倒是难得见他肯对哪个女人容忍,这真是个新鲜的发现……先不要走漏消息,即刻派人给本殿下去打听那丫头的来历,兴许还能有甚么意外的收获……他既然敢对她上心,那就哪里有缺口撕哪里好了。”
  说着拍了拍假手,叫爱妾端来一小方盘子:“你干得很好,然而也把不好的消息带回来给了本皇子,所以这赏,还是不得不赏~”
  那盘子里血红淋漓,乃是个新鲜的牛胎盘……呃,侍卫胃中泛呕。想了想上回小魏生吞的那条毒蛇,其实……还不算太难吃,便抹着汗端下去了。
  ☆、『第二十回』猎涩
  秋末干枯,茵葱的草场只剩下黄秃秃一片。每年九月的猎狩是郝邬族最隆重的比赛,族里所有的青年都踊跃参加,大家在旷野里骑射,一个半时辰内回来,谁手上打的猎物最多,谁就是今年获胜的勇士,那是一种至高的荣誉。
  不远处的操练场上彩旗飞扬,大上午的人还没去,就已经听见那边震天响的锣鼓。
  芜姜坐在小窗前,对着铜镜把刘海用细簪别起,又将新买的额饰沿着眉心垂下。她的额角在母妃悬梁那一幕,被扑簌掉落的簪子留下一道细小而永久的疤。打小梳刘海,是不想看见疤痕把伤痛念念难忘,后来晓得了梁皇在找她,才刻意地遮挡住眉尖小痣,怕不知甚么时候被从前的旧人遇识。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光洁的额,那际线丰美、细发绒绒,这样的女人常常有一双清澈灵闪的眼眸,无论年岁多少总能轻易将人勾动。芜姜扳好坠心的珍珠,又用指尖在胭脂盒里轻剜一点红,涂在唇上含了含,瞬间唇儿也娇媚起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又熟悉,然而却天生的喜欢。想起从前母妃也这样,她那时候还小,总是一目不错地站在妆台前看宫女给她装扮,一道道繁琐工序下来得用一个时辰,看去多么神圣。
  阿娘在背后给芜姜梳头,睨着姑娘鲜美的娇颜,笑眸间溢满赞喜:“时令开春,花儿就想要争奇斗艳;姑娘为情郎动了心,一夜之间便学会了梳妆。”
  芜姜听得脸红,便站起来,把胭脂也往阿娘的唇上涂:“阿娘取笑人。谁也不是芜姜的情郎,我打扮了给自己看。”
  妇人也不戳穿她。夜宴当晚夫妻二人早归,正想出去接姑娘,透过窗子却把那一幕恰好看见。竟然是只小辣椒呢,忽然把那小子的脖颈搂住,时间过了很久才进屋,嘴儿红肿肿了两天才消下去。
  后来两个人便躲来闪去的,他看她、她就横他,她看他、他就背过她,谁也不和谁说话。傻样儿,过来人的眼睛最毒辣,不喜欢才怪。
  “芜姜,芜姜!”听见门外女伴在叫,就催着芜姜快点儿牵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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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练场上喧嚣热闹,参赛的青年都已高坐上自家的骏马,姑娘们盛装相迎,扯着马缰和他们说话。那青春洋洒的美好年岁,爱情的味道便在眉来眼去间流淌,一个个都在为心目中的英雄鼓劲。
  芜姜走进场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孤冷的萧孑。他惹了她,她就不给他洗衣裳,此刻着一袭修身斜襟长袍满带风尘,那侧影清朗而劲武,墨发扬洒,看上去竟像个开疆辟土的将军。族里的姑娘们远远看着,笑容里满是倾慕,他却视若不见。他好像天生有一种气场,让人仰视,却望而怯步。
  “快看,芜姜,那是你家的项参军!”
  “呀,你怎么给他骑了那样一匹马儿?老马跑不快,看不把他拖累。”女伴们暧昧地扯着芜姜的袖子,挤眉弄眼叫她看。
  芜姜横了一眼,假装没看见。
  已经三天互相不理睬了,今早上又凤眸濯濯的,想问她借马,但他不开口示软,她这回就不吃他那一套。若不是为了胜出者那笔丰厚的赏赐,她其实还不想让他参赛呢,怕他借机跑掉。这会儿身下骑着阿耶的老马,看起来有些萧瑟。
  芜姜便促狭地掖起嘴角,偏花枝招展地从他眼目底下晃过。
  萧孑跨在马背上试弓箭,周围姑娘们帮着小伙子擦汗送水,时不时嘤嘤娇娇窃语。若放在过去,他必定满心不屑,怎生这会儿却觉得莫名落拓……和寒酸。想起那小妞满心崇拜地站在自己目下,被一群骑兵艳羡打量的一幕。
  果然有些味道不能尝,尝过了之后再缺,就断不掉了。
  “哦,她今日身体些微不适,正在家中小歇。”萧孑容色冷淡地搪了个谎。
  只话音才落,却看到那丫头被几个女伴簇拥着往前方掠过。着一袭藕荷色百褶裙儿,半袖小衫在腰间收拢,把少女婀婉的身段勾勒。那眉间缀着珍珠额饰,樱樱小唇上还抹了胭脂,看起来气色不要太好。
  还是头一回见芜姜晕染红妆,那娇那红,竟是另一番别样风情的妩媚。一时周围人们的眼眸都跟着芜姜转,有骑兵问萧孑:“看起来根本没病啊!项参军,你家的小美人今天怎么不黏你?”
  “我们郝邬族的姑娘都需要哄,要是惹了她生气,就快快甜言蜜语把她哄回来!”有眼尖的看穿,迅速接过话茬。
  “是啊是啊,哈哈哈——”青年们便善意地调侃起来。
  萧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双冷长的凤眸隔空看住芜姜。本来以为她定会被唬着走过来,结果竟然只是横了他一眼,便携着裙摆径自走到台前的矮凳坐下。
  赛场上秋风习习,把她的裙裾与乌发随风舞动,那红红小嘴儿半张,倔强的小鼻子真让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哦,萧孑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小妞已经许久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了。
  戒食看着师哥试弓箭,满腹都是不放心:“师哥,你该不会骑着骑着就跑了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跑喽,我就敢把那丫头带回中原去,送到你老子府上做儿媳!”
  蠢货,一匹老马能跑到哪里去?
  萧孑盯着不远处芜姜的侧影,那荭荭半启的唇瓣渐渐在目中放大,残留在心中的美妙体验便崩塌了高筑起的意念。
  冷觑了戒食一眼:“你去把她给我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呃,”戒食回头看了看,一口烤肉差点儿呛住——美得不像样了,不肯去:“我说怎么好半天闷在屋里不出来……我不去,是谁先惹了她,谁自己去圆场,我怕被她抽鞭子!”
  只话音才落,屁股后面就被重重搡了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叫不过来别怪老子真把你甩了,到时候你在这里也留不住!”
  天底下最没情义是师哥,他在他心里就是一坨屎,只好愤愤然地穿过人群。
  ——*——*——
  “姜姜~~~”芜姜正在和小姐妹说笑,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麻僵僵渗人骨头的轻唤。她知道是他那个腻来腻去的胖师弟,假装耳聋听不见。戒食又很没骨气地复了原声:“嫂子,我师哥叫你过去一下。”
  “嘁嘁嘁~~”姑娘们回头看,看到是个袈裟反穿的大胖哥,满面谄媚地站在身后,不由捂嘴吃吃笑。
  戒食觉得很丢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老虎,他一看见女人就局促腿软。但是想起师哥的要挟,只得应着头皮道:“我师哥说他错了,他要给你亲自道歉,你不肯过去,他在场子里过不来。”
  芜姜不动,眼眸悄不然地往赛场里瞄了瞄,果然这会儿正滞滞地看过来呢。那英健身躯骑着匹老马,一双凤眸潋滟,似欲言又止,竟然还有点讨好的意思……哼,也许又在装可怜,她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芜姜抱着膝盖:“我不去,我腿酸。”默了一下又撅着嘴儿道:“……那他可有说他错在哪儿了?”
  欸,戒食就知道还有戏了。他想,反正谎话都已经撒了,也不介意撒得更大一点儿,先把人哄过去再说。
  便长吸一口气道:“他说他不该吃了你的小嘴还不承认;不该那天晚上被你亲了,又反过来把你啃了老半天,第二天还骗你是条毒虫爬过。他说他平时故意对你冷,是怕喜欢上你以后难以自拔。其实我师哥这人吧,就是嘴硬心软,我被他凌虐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你一个这样上心。这要换作别的女人,别说亲你了,你要是敢亲他,他就敢立马割掉你的舌头去喂狗……”戒食越说越顺溜,干脆豁出去不管了:“他还说你今天可漂亮,看见你坐在台上被人看,他心里就止不住发酸。叫你过去他面前站着,不许在青年们跟前继续晃……”
  “嗤嗤~好啊小芜姜,原来亲都亲过了,你还说和他什么也没有。快说,几时背着我们干的小坏事?”
  “快别折腾我们的项参军了,你看他,眼睛都定在你身上移不开了。”
  ……
  周围女伴们的表情简直不要太暧昧,芜姜听不下去了,抓起板凳扑腾站起来:“死胖子,你快给我闭嘴,再说下去我先割了你大嘴巴!”
  “扑通——”板凳砸下来,戒食话还在嘴里,人已吓得抱头鼠窜。
  逗得女伴们笑不停,纷纷站起来,推着拉着芜姜下台去。
  那边厢萧孑正蹙着眉宇,看胖子手舞足蹈也不晓得在掰些什么,一回神便看到芜姜一挪一挪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那镀了妆的小脸蛋娇俏动人,凶巴巴把人爱看不看。
  真是可恶得挠人。
  他嘴角不经意地扯了扯,木着脸等她走过来:“来了?三天没理我。”
  “道歉呢?”芜姜勾着衣角,站在几步外不肯靠近。
  ☆、『第二一回』妒谋
  “道歉呢?”芜姜站在几步外不肯靠近。她想到那天晚上竟然主动抱住他亲,脸颊上就堆满红晕,像上了胭脂粉儿。没好意思正眼看他。
  萧孑蹙眉一愣:“道歉?”他长这么大还从来不晓得道歉两个字怎么写。
  好啊,人来了就出尔反尔。
  芜姜拽着马儿就准备走:“……梁狗,我猜你就是这么可恶的,没有下一次了。”
  萧孑睨了眼不远处的戒食,但见他这会儿躲在姑娘堆里啃着肉串,大脑袋畏畏缩缩的,猜这死胖子一定说了什么叫这小妞多想了……看那一副气哼哼小脸红红椿心萌动的小模样。
  但来了如何轻易放她跑掉?他现在正需要她的那匹小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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