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节
仆从们身份低微,罗大娘既如此说了,他们便也只好如此回去复命。
只那祁四郎如何肯把燕儿留在外面丢人现眼,带着那一身的伤住在阿姊食铺,左邻右舍这个看那个看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给他惹出多少闲话来。
于是当天下午,祁四郎便亲去阿姊食铺寻人,要罗大娘把人交出来。
罗大娘虽还拦着,但是燕儿却到底是那祁四的妾室,无奈之下也只好靠边站。
只那燕儿却是不肯,鞋也不及穿,光着脚跑到铺子后面的河道边:“叫我回你家去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还不如让我跳到这河里头死了算了!”
“你跳啊!有本事你现在就跳下去!死得透透的!但凡你还有一口气,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燕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闹腾,那祁四恼羞成怒,便当着众人的面逞起了凶。
燕儿也是真烈性,当即“噗通”一声便跳入水中,入水后也不挣扎,就跟石头一般直直沉了下去。
罗大娘看到这情形,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她只叫燕儿佯装跳河,与这祁四闹上一闹,到时候她与左右邻里劝一劝拦一拦,定不能叫她被祁四带回去。哪曾想这傻女子竟然真的跳。
当即罗大娘便十分着慌,恨不能自己跳下去把她捞上来,奈何她却是个不会水的。
好在左右邻里十分热心,当时“噗通噗通”便跳下去好几个人,不肖片刻便把燕儿给捞了上来。
燕儿落水的时间不长,捞上来以后吐掉几口水,气还在,罗大娘赶紧喊人去请郎中,又要将燕儿带到铺子里去安置。
祁四这时候又说要带燕儿回去,罗大娘与吴县父老皆不答应。
于是就这样,燕儿在阿姊食铺住了下来,她原本就有一身伤,寒冬腊月的又往那河里头跳,很是病了一些时日。
罗大娘心中愧疚,请了吴县最好的大夫来给燕儿调养身体,每日里细心照料。
只那祁四却是不肯罢休,时常令家人过来骚扰,时日一长,不仅是这吴县的百姓人人知晓此事,就连苏州其他地方的人,也都知道吴县有个祁四郎,乃是河南祁氏的郎君,为富不仁,好色暴虐,花钱从贫民家中买来女子当小妾,却把她们当牲口对待,这一来二去的,祁家人在苏州的名声便很坏了。
罗大娘这边是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横竖这吴县既然有她罗大娘在,那就没有他们祁家人的地方。
倒是没想到,那祁四郎实在是个不争气的,不过是当街被吴县当地不齿他行径的父老们呸了几次,竟然就受不了了,也不问家里面的意思,私自便把他们祁家在吴县的果园给卖了,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在离开吴县以前,这祁四郎又出了一个昏招。他最后一次去阿姊食铺找人,燕儿还是不肯跟他走,罗大娘也说不让燕儿跟他走。
于是那祁四郎便说,你既然要护着她,那便拿钱来买吧,只要你拿得出白银五百两,我便把她交与你。
白银五百两在这个时代着实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在他们吴县这里,寻常人家一个月也就花几十文钱,而且大多都不是使的铜钱,而是以生丝粮食代替。
这时候又不像后来有那么多的外来银流入中原,白银很是稀罕,银价很高,对于吴县大街上无论哪一个商户来说,五百两都是一笔巨款。
然而罗大娘却答应了。
她先是去找了那些当初与她同来江南的长安商贾,然后又找了在江南地区收茶的离石商贾,东拼西凑,凑足了白银五百两,交与祁四郎,换来了燕儿的自由身。
这五百两白银砸下去,祁家人在江南的名声就被砸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在后来的运河两岸,一直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讲的便是罗大娘仗义疏财,为了救一个曾经在她的铺子里做过短工的贫苦女子脱离暴虐的祁四郎,不惜花费白银五百两,云云。
其实祁四郎若是不开口要这五百两,坚持跟罗大娘要人,那罗大娘就会很难办。
为了实现她与燕儿之间的承诺,若是将她强留下来的话,难免落人口实,甚至在将来的罗家与祁家的斗争中,这件事也将成为对方的把柄。
然而不成器就是不成器,这祁四郎得意洋洋地带着五百两白银回老家,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的家里人把腿打折。
祁四郎的车队最后一次经过吴县大街的时候,罗大娘就站在阿姊食铺门口,抬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
她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那目光,却颇锐利。
那姓祁的狗县令竟敢坏她家四娘的名声,将一名无罪的女子平白拘在牢中两日。
她倒是要叫他们祁家人看看,姓罗的女子是否果真那般好拿捏。
第330章 棋子
罗大娘这两年,愈发的不怕事并且能扛事了,一方面是她自身的成长,眼界的开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她的背后,还有罗用和罗二娘。
罗家姐弟之间感情很好,一方若是有难,其他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就连性命也是可以豁出去的,更别说是区区钱财。
不少吴县父老都说罗大娘这五百两白银花得冤,大娘却觉得一点都不冤。
且不说用这五百两白银砸那祁家一个名声扫地,也不说她用这五百两白银在运河两岸给自己买了一个好名声,将来她在这江南江北行走,自然要比从前更加受人敬重。
单就说用这五百两白银买燕儿的一片忠心,罗大娘也觉得值了。
别看这女子现在还有几分懵懂不开窍,当年罗大娘在西坡村不曾出来见过世面的时候,也不十分开窍,等到后来见得多了,经的事情多了,加上又有人教,渐渐就好了许多。
这燕儿本就是个勤勉仔细之人,平日里看着不显,实则十分烈性,这样的人,人品大抵不差,罗大娘愿意把她带在身边,一点一点慢慢教着,将来总会有所不同。
长安城这边,最快收到江南那边的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收到下面的人呈上来的文书的时候,看着看着都看笑了。
“你说这得有多不成器,才能将自家声名五百两白银卖与人。”皇帝笑着对身边一个正在磨墨的后宫言道。
那后宫似是对祁家人没多少兴趣,反而比较佩服罗大娘:“那罗家大娘倒是个利落的。”
“为女子者,能有这般计谋魄力,确是难得。”皇帝也如此说道。
那后宫却笑:“除却这女子男子不谈,还不都是人,有甚的不同。”
皇帝抬头看了眼前这个妙龄女子一眼,这是武才人,进宫也有两三年了,乃是武士彟之女,她娘是杨家人,说起来,这武才人也算是大半个杨家人了。
若说那罗家的女子不一般,这些杨家的女子也不一般,朝代更迭,杨家男子死的死流的流,只留下这一群杨家女子在新朝挣扎求生,有才智亦能忍辱,还十分抱团,只可惜,这天底下如今姓李,纵使这群杨家女子再不一般,也翻不了天去。
这些思绪一转即过,皇帝也不十分在意,倒是又思索起那祁家的事情来了。
这天下午,皇帝令人把他的几个皇子唤过来,父子之间谈笑一般,将那江南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说了。
结果时间过去了没两天,皇帝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手底下的密探将他们这两日的发现报上来,言是此次罗家之事,怕是与那恭王有关,有人曾经目睹那两人与恭王府的人有过接触。
那恭王李博义,就算再多借给他几个胆子,怕也不敢在背后算计李世民,他这应该就是冲着罗家去的。
只是那李博义好好的,找人去弄那几个小孩做什么?是不是有人又去挑拨他的怒气,使他心绪不平愤怒难安,最后终于还是踏出这一步,给人做了棋子?
身在这皇家之中,处在这权利漩涡的中心,李世民最恨的,便是有人挑拨。
近来他与太子的关系愈发疏离,李世民就疑心有人挑拨,太子少不更事,多病又有腿疾,自怜自艾,又气恼皇帝偏心,近来行事愈发荒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没那许多厉害关系,没有小人撺掇,他们父子之间又何至于如此。
所以说,这一场王储之争的最后,之所以会是那样的结局,这里面,不知是否也包含了这一位千古帝王的沉痛与愤恨。
——你们使我父子相煎,我便叫你们一无所得。
眼下暂且不论那王储之争,就说罗家这件事,皇帝对于恭王李博义,着实也是恨极。
明知自己要用罗用这个人,他却要害罗家,他是想不到这背后的厉害关系吗?他怕是根本连想都没想!身为皇族,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从来不知道要想一想他这个当皇帝的有多少难处!
皇帝气急!然而此事却不能声张,尤其是不能让罗用知晓。
罗用若是知晓了,他是要处理了李博义呢,还是不处理呢。若是处理了,为了小小一个罗家,把自己的族人给治了罪,虽是合理合法,可这件事若是宣扬了出去,终究还是有伤皇家威严,若是不处理,那块棺材板儿能答应?
又一日,皇帝与几位大臣议完了事,便与身边的寺人言道:“多日不见恭王,不知他近来如何了?”
于是便令宫人去请李博义进宫觐见。
听闻宫人来请,李博义心中有些忐忑,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被皇帝发现。
但是想想,此事他做得这般隐秘,那棺材板儿在长安城中撒了那么多画像,都没能查明那两个贼人的出处,皇帝一时应也查不到。
自上回那阎六的事情之后,皇帝与李博义兄弟便很是疏离,这回叫自己进宫,莫非是想要联络一下感情?
这么一想,心中隐隐又抱了几分期待。
却不想,刚到了皇帝跟前,便被一摞纸张不偏不倚砸在了脸上。
“汝亦识得字,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自己看看吧。”
李博义脑袋有些发懵,蹲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一看,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近来皇帝正在查罗家之案,疑心有人在背后算计他,这件事李博义也听闻了,心中虽也有些惊惧,但到底还是存了侥幸,不曾想事情竟然败露得这般快,他到底还是小视了李世民这二三十年在长安城中的经营和布置。
“你我乃是同族,因何要在背后算计与我,可是怨我薄待与你,想要换个人来坐这江山?”李世民如此喝问李博义道。
“我、我亦不曾想那许多……我如何敢有那大逆不道的心思……”李博义一时间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往日在他人跟前时的威风。
“观你这般行事!可不像是不敢!”
“我、我这还不就是被他们说了几句,一时间……”
“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不就是那……”
李博义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先前撺掇过他的人全都给抖落了出来。
皇帝听闻了,却并不言语,漠然坐在木榻之上,也不知他心中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
宫殿之中,一时间静得吓人,李博义面若白纸冷汗涔涔,心中惊惶恐惧,不敢言语。
末了,皇帝还是让李博义先回去,言是这件事要如何处理,他还需再想上一想。
李博义见他这般说,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料想他应该还是要护着自己的,毕竟事关皇族脸面。
第331章 查明
无论是恭王还是皇帝,都以为罗用不能轻易查到这件事,然而他却查到了,就在皇帝与恭王见面两日后的这个下午,罗用的弟子们便顺藤摸瓜,一路摸到了恭王府。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朝堂纷争,有些人就算知道了,也不想把自己牵扯进来,平常百姓哪里又能去掺合那些朝堂上的事情。
所以罗用虽然令人每日在长安城中分发那两名贼人的画像,又言明了会为提供消息的人奉上厚礼,然而好些时日下来,南北杂货那边却一直未能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普通百姓虽然不太知道朝堂纷争,但是这件事在坊间亦是颇有传闻,言是有人买凶,而且那背后之人的来头怕是很不简单。
这一日中午,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到南北杂货去看他那在铺子里干活的阿姊,津津有味地吃了他阿姊给他省下来的半个大肉炊饼。
这小子也是南北杂货的常客了,只不是来买东西,每天都是饭点过来,从他阿姊那里蹭点吃食。
这少年的阿姊便是当初那些逃婚抗婚的小娘子中的一员,他们家家境贫寒,耶娘见这南北杂货肯收她,每日在这里干活有吃有穿还能挣一份工钱回去,于是便也不再逼迫。
他们家中除了耶娘便只有两姐弟,当姐姐的很是疼爱弟弟,这两年不仅自己挣来的钱财尽都交与家里,就连平日里的饭食都要省下几口喂给自己这个弟弟。
对于这个常年蹭饭的,南北杂货里的管事们大多不喜,毕竟在这里干活的人这么多,要是个个都叫家里人过来蹭饭,那以后还怎么管理。
一般人若是见了管事们脸色不好,一次两次以后便也不来了,这少年却是个面皮厚的,倒也还算乖觉,每日都只在他阿姊身边跟着吃几口,管事们见他面黄肌瘦那样,倒也没有很为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