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只有果儿傻乎乎的,没看出哥哥想留她,舅舅不想带她。
  凝香笑着将宝贝女儿拉了回来,抱在腿上哄,“果儿在家陪娘,舅舅他们淘气,扔土疙瘩玩,砸到果儿怎么办?”好像女儿额头真的被土疙瘩砸了个包似的,轻轻揉了揉,然后悄悄递给阿木一个眼神。
  阿木嘿嘿地跑了。
  不过几个孩子没有玩土,而是踢棉花包玩,在地上画一个圈,一个人站在里面,一个人往圈里扔棉花包,圈里的孩子努力将棉花包踢到远处。分散在外面的孩子努力接住棉花包,接不住,就是踢球的孩子赢了,从圈里走向落在地上的棉花包,一步步丈量,累计步数。
  跑跑跳跳的,冬天好像都不冷了。
  忽然有个孩子指向街头:“你们看!”
  孩子们都看了过去,阿木也好奇地转过脑袋,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一个裹着棉被的孩子,一步一步很是艰难地朝他们走来。她头发太乱,遮挡了脸,阿木看不清,同其他孩子一样,茫然地疑惑地盯着她。
  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带着孩子大人们的目光,拐了个弯,朝北面走去。
  七八岁的孩子,好奇心比什么都强,同伴们打着眼色,远远地跟在后面,想要看看这个奇怪的女人要去哪里。阿木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但伙伴们都去了,他也就跟着,其实他心里也挺想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走着走着,快到姐姐家了。
  而那个女人,竟然朝姐姐家走去,还跨进了白日里敞开的大门!
  伙伴们都看向阿木。
  阿木比他们还震惊,因为女人看着有点害怕,阿木想到了小时候大伯母吓唬他的拍花子,阿木怕姐姐姐夫在屋里待着看不见,吓得拔腿跑进姐姐家,大声朝里面喊,“姐姐姐夫,有人来了!”
  天冷,大多数农人都是在屋里待着的,听到阿木的声音,陆定阿桃翠丫从老房赶了出来,陆成凝香夫妻俩也疑惑地出了屋,阿南留在炕上看着果儿。
  “你是什么人?”陆成挡在凝香身前,皱眉质问快要走到灶房门口的人。
  凝香熟悉的素月的身形,恰好这人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就在她有了怀疑却不敢相信时,那女人突然抱着孩子跪了下去,失声哭了起来,“凝香,侯府将我们母女赶出来了,我无处可去,求你收留我吧!”
  正是素月的声音。
  看着好姐妹狼狈凄惨的样子,凝香心都要碎了,赶紧上前去扶她,素月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拼力将女儿塞到凝香怀里。昭昭哭了一路,才睡着不久,此时被弄醒,又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爹爹,别打娘!”
  凝香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泪如泉涌,让陆成抱素月,她担心昭昭冻了脸,快步进了屋。果儿认得自己的好姐妹,看昭昭哭得那么伤心,她不知为何跟着害怕,也仰起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陆家真是炸开了锅。
  陆成抱着素月进屋,想平放到炕上,素月身后才碰到炕,人就打了个激灵。陆成听着昭昭的哀求,猜到素月身上有伤,便将素月平放到了炕上,扭头打发跟过来的陆定去请郎中,然后他走到门口,对凝香道:“我去烧水,你检查检查她身上。”
  “阿桃你照顾昭昭,阿南你哄妹妹。”凝香手忙脚乱,顾不上两个哭啼的孩子,放下门帘关好门,赶紧检查素月。撩开厚厚的夹袄,就见素月裤子后面已经见了红,两朵梅花似的一点点,可是褪了裤子,里面就……
  至少挨了十板子。
  素月昏了过去,凝香无法询问事情经过,只能先铺好被子,脱了素月裤子,再在伤口上方支个简单的架子,不让棉被碰到素月伤口。盖严实了,素月拿起梳子替素月梳头,再用温水打湿的帕子给她净面。
  郎中还没来,凝香看看靠在哥哥怀里小声抽搭的女儿,果儿大昭昭半年,讲讲道理稍微好哄点,而昭昭今早受的惊吓太大,依然哭个不停。凝香接过小家伙,一边轻轻地拍打一边抱着昭昭在地上转圈,柔声哄她:“昭昭不哭,娘亲没事的。”
  或许她的怀抱与娘亲的有些像,昭昭渐渐止住了哭势,哽咽了一会儿,抽抽搭搭地诉苦,“爹爹打娘,爹爹打我……”
  爹爹想将她扔到地上,娘亲将她抢了过去。
  记起爹爹愤怒的眼睛,昭昭又哭了。
  ~
  郎中替素月号脉,说是外伤严重,底子没坏,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便可,然后开了外敷内用的药方,陆定去送郎中回镇上,顺便抓药。
  素月醒来时,昭昭果儿都睡着了,并排躺在炕里面,盖着果儿的小棉被。
  凝香让陆成领着阿木阿桃阿南三个大孩子去西屋待着,她搬把板凳坐在炕沿前,哭着问素月,“怎么会这样?他为何打你?”
  裴景寒就算不在乎素月,他怎么能连女儿都不要了?
  素月苦笑,看着凝香关切痛恨的脸,她不想说谎,可为了女儿的周全,她必须骗凝香。
  “昭昭不是他的骨肉,是我在西北同旁人生的,昨晚事情败露,世子大怒,要杀了我们,我哭着求他,他大概顾念曾经的旧情,顾念这一年多与昭昭的养育情,没有要我的命,打了几板子,将我们娘俩撵了出来。凝香,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姐妹,有什么瞧不起的?
  凝香止不住泪,抽泣着问她,“你为何那么傻?为何要……”
  “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素月朝炕里头偏过头,语气充满了怀念,“如果我说,那个人对我如陆成对你,你会懂吗?”
  凝香惊住。
  这么说,素月在西北,遇到过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
  “那他人呢?”凝香气愤地问,“你怀了他的骨肉,他为何不想办法带你走?”
  “他死了,死在了战场上。”素月闭着眼睛,眼角落下一串泪,“凝香,我都告诉你了,你愿意收留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吗?”
  “别说傻话,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愿意,咱们就是亲姐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凝香帮她擦了泪,低声承诺道。
  “陆成不答应怎么办?”素月转过头,打趣地看着她,脸色苍白,笑得柔弱可怜。
  “他不答应,咱们俩就会我们家去,带着阿南阿木果儿昭昭,让他自己过。”凝香努力活跃气氛道。
  “阿南又不是你生的。”素月无奈地看着她。
  “那阿南也愿意跟着我。”凝香自信地笑。
  一个女人,被男人逐出家门,还是以那样不耻的理由,对村里来说是很大的事情了。凝香当着素月的面表现地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没底,她确实不在乎素月有什么样的名声,可她怕陆成介意。
  陪素月说了会儿话,凝香去西屋找陆成,打发了孩子们,她小声对陆成说了实话。
  他是一家之主,不可能瞒他。
  “素月昭昭太可怜,咱们收留她吧?”凝香其实很少真正地求陆成什么,因为知道这次很为难陆成,偏偏又无法不管素月娘俩,凝香忍不住哭了,怕自己的丈夫不同意,也怕他同意了,心里却厌烦她这个不停给他找麻烦的妻子。
  她哭得可怜兮兮的,好像他马上就要抛弃她,陆成心疼又纳闷,抱住她给她擦泪,“你怕什么?”
  “我怕你嫌我麻烦。”凝香再也憋不住,埋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不嫌,你再拣两个女人回来我也不嫌,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媳妇哭成这样了,陆成哪还敢露出一点点嫌弃,低头瞅瞅,咬她耳朵:“好了,再哭我可真要生她的气了,突然跑过来,吓哭了我女儿,现在又把我媳妇招惹哭了。”
  凝香瞬间破涕为笑,擦擦眼泪,抬头看他,杏眼雾蒙蒙的,“你对我真好。”
  “谁让你是我媳妇。”陆成亲亲她鼻子,眼里的温柔似水,密密实实地将她围绕。
  ~
  镇远侯府。
  (还差一点点侯府的剧情,争取半小时补完)
  ☆、195|99
  凝香做梦了。
  她梦到了裴景寒。
  梦见他站在夫人的院子里,意味深长地问她想不想去冷梅阁做事;梦见他拿出一条红珊瑚手串,问她喜不喜欢;梦见裴景寒带着她与素月去游山玩水,梦见他抱着她欲行不轨,梦见裴景寒站在断崖下,冷冷地望着她。
  而这个男人,死了,或许还,间接地死在了她手里。
  凝香恨过裴景寒,在她绝望地想要回家的时候。当她回到乡下,当她与陆成生儿育女,时间淡化了她对裴景寒的怨恨,毕竟裴景寒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偶尔想起侯府的生活,裴景寒只是她曾经伺候的旧主,一个风流倜谠的权贵子弟,怨恨淡了,剩下的是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感情。
  无关情爱,就是一种感情,因为身份,他们绝不是朋友,可也不是单纯的主仆,因为她知道,普通丫鬟犯错,裴景寒会打会骂,她与素月犯错,裴景寒不会真的罚她们,包括她的赎身,不也是倚仗了这一点吗?
  但那个在感情上三心两意却算得上好伺候的旧主,死了。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裴景寒的人。
  不是亲朋好友,说不上多伤心,没有血海深仇,肯定也不会痛快,凝香心里,更多的还是一种怅然。好歹相识一场,怎么就死了?他还那么年轻,他刚在战场打过胜仗,是个好将军,他还是昭昭的爹爹……
  不对,昭昭是素月与旁人生的女儿,裴景寒前不久才打了素月,将他们娘俩赶了出来。
  胸口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有自责,但当时她与陆成不救那个人,死的就是阿南,是他们陆、徐两家子。
  这世上,生死面前,谁不想着自己?
  也许这就是命吧,上辈子她与素月因裴景寒而死,这辈子裴景寒……
  凝香头疼,她不想再找理由减轻自己对裴景寒的内疚,人死如灯灭,过去的,就过去罢。
  她还有她的路要走,她与陆成的,她与孩子们的。
  “哥哥,娘怎么还不醒?”果儿坐在娘亲旁边,盯着娘亲的脸,杏眼黑白分明。
  “娘累了,妹妹小点声。”阿南看着娘亲的肚子,很是兴奋,他听得懂大人的话了。
  昭昭坐在果儿旁边,懂事地抿着小嘴,不吵香姨睡觉。素月站在炕沿前,心情复杂地看着已经开始习惯陆家众人的女儿。孩子太小,容易害怕也容易哄,陆家玩伴多,昭昭很快就忘了打她娘亲的爹爹,更不知道,她的爹爹……
  素月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的女儿没了爹爹,真的没了。
  为了女儿,素月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女儿真相。
  女儿长大了,她会以为她这个娘亲不守妇道,她可能会恨她,但女儿会很安全。
  对她不公平,对爱女如命的裴景寒更不公平,但素月相信,裴景寒与她一样,心甘情愿。
  什么,都不如女儿重要。
  或许是听到了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凝香脑袋动了动,醒了。
  “娘!”阿南果儿一起叫了出来。
  凝香有些怔忪,看到一双儿女欢快的小脸蛋,情不自禁地笑,只是那笑容在看到昭昭笑弯了的狐狸眼时,僵了僵,记起了昏迷前的事情。素月及时走过来,歪坐在炕沿前笑着恭喜她,“凝香,阿南果儿要多个弟弟妹妹了。”
  凝香猜到自己可能怀孕了,这个月她与陆成都忧心忡忡,陆成没有动过坏心思,她不必顾虑身体,也就没有告诉他,山雨欲来的时候,怀孕未必是开心的消息。
  凝香望着素月,想要透过她的笑容分辨她的心情。
  素月顺了顺她的长发,趁陆成送郎中回来之前,轻声道:“有点伤感,不过我不用再战战兢兢了,怕哪天他记起我对不起他的地方,来找我们娘俩算账。”
  不长不短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孩子们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懂。
  凝香想想昭昭的身世,明白了,镇远侯府倒了,对素月昭昭而言,是种解脱。
  外面传来了陆成急切的脚步声。
  “你们夫妻俩说说贴己话,我先带昭昭过去了。”素月揶揄地朝凝香笑。
  凝香笑着眨了下眼睛。
  素月昭昭来投奔,她与陆成暂且安排娘俩住在阿桃那边,等年后暖和了再帮她在东边盖三间房子,大家做邻居。陆言才定亲,陆定还没娶媳妇,瓜田李下的,素月一个俏寡妇带着女儿,不适合住在陆家。素月身无分文,银子肯定她们出,好在陆成并不计较,当初凝香赎身,素月愿意倾囊相助,这份情,陆成还是记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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