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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沈峤:“……你不是头疼吗,怎么方才还能说那么多话呢?”
  晏无师不吱声了。
  说话的工夫,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沈峤忽然停下脚步。
  火折子燃尽最后一点光,在黑暗中倏地沉寂下去。
  他的声音里有着疑惑:“我们好像绕了一圈?”
  小径尽头,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与他们方才在那边看见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圈,我们只是从一头来到另外一头?”
  他这话刚说完,前方就有人道:“可是沈道长?”
  是拓跋良哲的声音。
  沈峤扬声回道:“是!你在哪里?”
  拓跋良哲:“我刚刚也是从上面掉下来,撞到头晕了过去,才刚醒,请问沈道长可曾见过主公他们?”
  沈峤:“没有,我们下来之后一直走不出去,你有什么发现?”
  拓跋良哲:“这里有个门,后面好像是一条阶梯,但太暗了,我也看不清楚,落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火折子也掉出去,你那里可还有?”
  沈峤:“有,还有一个。”
  不管大家各有什么立场,目前都处于合作关系,要想有突破就得同心协力。
  沈峤点亮火折子走过去,拓跋良哲果然站在洞口的位置等他们,走近了看,不难发现他额头上果然也有一大块血渍。
  拓跋良哲:“你们方才发现别的地方有路吗?”
  沈峤:“没有。”
  拓跋良哲:“那看来只能去下面看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峤忽然看见拓跋良哲身后出现一只毛茸茸的手,五指俨然,指甲泛红,正要搭上他的肩膀。
  对方无声无息近前,竟连他们也没察觉,也不知是人是鬼。
  没等沈峤开口,拓跋良哲似乎也感觉了不妥,直接回身一剑刺去。
  但剑没有插入对方身体,却像遇上一堵铜墙铁壁,剑尖竟还微微弯了一下。
  拓跋良哲飞快后退,沈峤将火折子塞到晏无师手里,一边抽出山河同悲剑,飞身上前。
  对方身形高大粗壮,不像同行里的任何一个人,沈峤想起刚刚晏无师说的“非人”之语,心头不敢大意,剑身灌注真气,泛出隐隐白光,即便对方是铜墙铁壁,这一剑下去也能刺穿。
  但那怪物虽然看着笨重,身形却极灵敏,左腾右挪,居然能够避开沈峤的剑,它似乎更钟意拓跋良哲,五爪一张就朝对方抓过去。
  离得近了,沈峤便感觉一股腥膻之气扑面而来,那怪物浑身毛茸茸的,眼珠子泛着幽幽绿光,看着像是一只猿猴。
  说时迟,那时快,拓跋良哲本以为沈峤分担了大部分压力,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又朝自己扑过来,他右边就是无底深渊,后面则是晏无师,可以腾挪闪避的空间委实太小,不得已,他只能往左边石壁上攀爬,几个纵身,人便跃上几丈高。
  谁知猿猴紧追不放,竟也能跟在后面攀爬,速度比他们这等高手居然还要快上三分,眼看就要抓住拓跋良哲。
  拓跋良哲往旁边一沉,然后做了一个沈峤预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手抓向晏无师,准备将对方掷向猿猴,以此让自己脱困。
  但没想到这一手伸过去,却扑了个空!
  第63章
  猿猴扑着拓跋良哲齐齐跌入深渊,空旷之中只余拓跋良哲的惊呼声,久久萦绕。
  原本应该被拓跋良哲用来当挡箭牌的晏无师,此时却贴在石壁上喘息,面色苍白如鬼,在摇曳不定的微弱烛火中,泛出一丝近乎漠然的冷硬感。
  沈峤松一口气,上前为他把脉:“你没事罢?”
  入手对方似乎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任他按在手腕处。
  沈峤眉头拧紧,却不是因为他的反应:“你体内的真气怎么越发紊乱了,直如群雄逐鹿一般!”
  晏无师:“我方才动了真气。”
  沈峤竟从他这句短短几个字的话里听出油尽灯枯之感,不由吃了一惊。
  没等他有所反应,对方已如玉山倾颓,整个人朝沈峤歪过来。
  沈峤不能不将人揽住,触手一片冰冷,他毫无准备,生生被激得一颤。
  这种情形倒有点像当日在陈国,晏无师与汝鄢克惠交手之后走火入魔的反应。
  但实际上他今日的病根,的确也是从那日就开始埋下了的。
  晏无师也在发抖,这让他下意识想要贴近沈峤,多汲取一点温暖。
  因他之前的状况,沈峤不敢再随意给他灌注真气:“你感觉怎样,若是不能走,就先在这里歇息片刻罢。”
  晏无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沈峤叹了口气,弯腰将他负在背上,以剑拄地,朝洞口走去。
  曾经独步武林,睥睨群雄的晏宗主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他们身上已经没有火折子了,但方才熄灭之前,沈峤看见洞口下面果然有一条阶梯,极其陡峭,但既然有阶梯,说明那下面必然曾经是人居住过的地方,此处十有八九,的确就是陈恭要找的若羌古城。
  沈峤背上的人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对方意志力极强,半句呻吟都不肯泄露出来。
  方才那只攻击他们的猿猴,想必已经在此处许久,那么它会抱着拓跋良哲一起往下掉,是不是说明下面其实也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深渊,而是另有去处?
  沈峤一步步往阶梯下面走,一面分神想道。
  晏无师哑声道:“我不是你那个阿晏。”
  沈峤嗯了一声:“我知道。”
  从刚刚对方看着拓跋良哲跌落下去的神情,再到自己搭上他命门时的反应,他就知道晏无师体内的性情应该是又变了。
  几天相处,总结下来,沈峤也大致发现一些端倪。
  一种就是他最原本的性情,姑且将其称之为晏无师。
  一种是会叫他美人哥哥的“谢陵”,这副性情带了些天真,防备心却同样还是很重,不爱开口,但能够信任他,也许是因为醒来之后沈峤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沈峤没有恶意,总之这个“谢陵”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算是极为省心了,真正的晏无师,绝不可能这样做。
  一种则是方才一直在与他对话的“阿晏”,这个性情脾气比较温和,可以讨论一些事情,算是晏无师所有性情之中最容易相处的了。
  沈峤:“那你现在是谁?”
  晏无师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是他,但又不是他。”
  他体内真气乱窜,此刻想必是极为痛苦的,可若不想专注于痛苦之上,又不能不借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沈峤:“所以你不是晏无师,不是谢陵,也不是阿晏?”
  晏无师:“我不知道,脑子里一团糟,有时想起一些事情,有时又觉得那些事情并非发生在我身上,也许一刻钟前我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沈峤对此情形已经习惯:“等找到玉苁蓉,你的情况应该能有所好转。”
  晏无师:“玉苁蓉只能治外伤,对内伤是无效的。”
  沈峤:“那要如何才能恢复原状?”
  晏无师:“等我将《凤麟元典》上的破绽弥补。”
  沈峤:“那个魔心破绽,从前你不是曾过说弥补不了么?”
  对方带了点诧异的声音回荡在走道里。
  晏无师此刻不记得许多事情,但他却还记得“自己”从前是如何对待这个人的,亲手将他送到桑景行面前时,对方的眼神几乎能映出心如枯槁,他对“自己”说:我一次次遭遇背叛,不是因为我太天真,是因为我相信世间总有善意,若是没有我这样的傻子,晏宗主又从何处获得乐趣?
  可这才过了多久?
  这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重新面对“自己”的。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他淡淡道。
  胸腔里仿佛还能残留一点暖意,那是“谢陵”和“阿晏”留下来的,每当想起这人时的感觉。
  但晏无师此刻却强行将其抹去,目光落在沈峤前方不远处。
  “那里有人。”他道。
  几乎是同时,沈峤顿住脚步。
  他也听见了,转瞬即逝的粗重呼吸。
  “谁在那里?”沈峤出声。
  黑暗中,一双幽幽泛绿的眼珠子像两盏幽冥灯火,浮在半空,盯住两人。
  与此同时蔓延开来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座许多年无人问津的若羌古城,果然危机重重。
  第64章
  沈峤站住不动,对方也没有再前进一步,两相对峙,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
  这双绿幽幽的眼神,沈峤方才已经在那只猿猴上看见过,此时再看见这样一双眼睛也没有太多意外了,只觉得有点奇怪,这种封闭荒芜多年的古城遗址,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猿猴?
  难道它们不吃不喝,就能在这里生存几百年?
  见沈峤按兵不动,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急躁的模样,那双眼睛反倒按捺不住了,它在黑暗中闪了一下,绿色消失,一切重归黑暗,血腥味很快也逐渐远去。
  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阶梯很长,而且沈峤摸索到,在阶梯两旁的墙壁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花纹雕刻,可见当年这里也曾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婼羌被楼兰吞并之后,从此就消失在史书上,连带那些臣民百姓和无数金银财宝,也不知是被楼兰所掠,还是就此湮没,总之漫漫历史长河,再无他们的只言片语。
  他背着晏无师一步步走下去,空远黑暗之中,步伐被无限放大,晏无师因为受伤而无法讶异的呼吸略显粗重,一直在沈峤耳边萦绕,带着微微热气,还有山河同悲剑一下下落在地上探路的声音,这些细节都让沈峤产生一个错觉: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既然走不完,何不停下来歇息一下呢?
  无论再走多远,反正也是出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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