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也因为她的年纪最小,更是大院孩子们都争着保护的小公主。
  那是小时候最浓烈炽热的情感,印象之中的秦千汐是那么的开朗明亮,整个人都像是一团夏日的太阳,浓烈鲜明。
  万幸被陈晓白放到地上,看着几个大人彼此相顾无言,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也犯了难。
  她懂得一些病理知识,但是那都是经由大夫诊断过后的病症,像是秦千汐这种的,她还是在是没见过。
  万幸并不太懂得后天自闭是什么模样,只是看着秦千汐这个样子,她又只能想到这个词语。
  如果秦千汐一直都要把自己给这么封闭下去的话,时间越久,就越难治疗。
  也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医疗犬……如果有的话,凭着秦家和沈家的关系,搞来一只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万幸脑子乱糟糟的一片,正要上前的时候,却发现从门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
  哪怕是冬天,都能看出女人的身材十分的傲人,胸大腰细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盘在后面,更显得她气质尤为出众一些。
  然而那种气质,却让万幸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喜。
  总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这个女人的长相和身材,似乎更适合浓烈一些的颜色,而不是穿在她身上的那种恬静的蓝。
  “秦叔叔,沈阿姨,您来了。”方玉雅手上拿着一块毛巾,正踏出门槛朝外走来。
  冷不丁的看到这么一群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她楞了一下,旋即打量了一下众人,冲着所有人笑了笑,说,“我过来陪千汐姐姐说说话。”
  “你是个好孩子。”沈荣思叹息点头。
  方玉雅摇摇头,收敛了眉眼,唯唯诺诺的说,“这都是应该做的。”
  秦千汐不能说话,一群人总不可能围着她一个人干坐一下午。
  “你父母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沈荣思看了一眼那边。
  刘国有没有进来,坐在廊下一根根的抽着烟,低着头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如果秦千汐现在还是好的,她也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秦千汐能和刘国有在一起,也算是良配。毕竟严乐明已经去世多年,秦千汐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
  可秦千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刘国有带着刘念白一起过来,要求娶,她都不能放着孩子,去拖累人家。
  想到这里,沈荣思忍不住又是一阵哀伤。
  “我父母身体还好。”方玉雅的声音将沈荣思的神智唤了回去。
  沈荣思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问了什么,便跟着笑了笑。
  “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沈荣思淡淡的笑着,双手矜持的交叠放置在腿缝,更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你父母早年被诬陷下狱,回来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大好,你从小也算是在我家长大的,我拿你就当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的一样。”
  方玉雅闻言感动的红了眼眶,连忙低下头,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擦拭眼泪的模样。
  半晌,她才哽咽着抬起脸,说道,“是,我知道,谢谢沈阿姨。”
  “这么多年,你陪着千汐也不容易。”沈荣思语带忧愁,话里话外全然都在秦千汐的身上。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方玉雅暗暗的咬了咬牙。
  *
  远道而来的老人们之中总会提起新话题,虽然话题间总在秦千汐身上打转,可话题一会儿是小时候,一会儿又是秦千汐的现在,和他们能想象到的未来能够给予秦千汐的规划。
  然而万幸却看出了陈晓白并不是那么想参与进去,甚至总是会若有若无的看向方玉雅。
  于是她想了想,只是陪着她坐在秦千汐边上,看着陈晓白接过了保姆的动作,给秦千汐擦手和脸。
  陈晓白和方玉雅之间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陈晓白如何。
  陈晓白不说是个善人,可却绝对是个好人。
  万幸自认不瞎——毕竟她初见方玉雅的时候,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是一种天然面对小白莲时会生出的雷达反应,靠着这个反应,她都不知道避过了多少次暗伤了。
  上一世的专业演员在她面前都无法彻底的藏头藏尾,更何况是方玉雅?
  万幸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开始慢悠悠的嗑起来,翘着个小二郎腿,晒着太阳,还怪美滋滋。
  *
  秦千汐似乎也并不是全无反应,在陈晓白给她擦到脸的时候,还冲着陈晓白笑了笑。
  陈晓白一愣,下意识的升出了一阵喜悦,然而正在她想开口叫人的时候,却见秦千汐裂开嘴,傻呵呵的喊了声,“冬冬、冬冬。”
  牢记陈晓白说的话的万幸下意识回头,含糊不清的吐出瓜子壳,再用脚把散落一地的瓜子皮收拢在一起,冲着秦千汐说话的方向应了一声,“哎!”
  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引得在场的大人们忍不住侧目。
  万幸后知后觉的摸摸脸,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好意思,装傻笑,从兜里又摸出来了一小把,“嘿嘿……你们吃瓜子吗?”
  众人哭笑不得,大多都摇了摇头。
  万幸遗憾的把瓜子收回去,心想回头得去找那个小贩问问他的瓜子是怎么炒出来的,怎么这么香。
  就在所有人不以为意,觉得秦千汐仍旧会和以往一样,喊着‘冬冬’的名字转过头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只见秦千汐看着万幸,突然的流下了眼泪。
  可即便是流出了眼泪,她的表情也都是愣愣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冬冬’这两个字。
  这个反应,让在场不少人都慌乱了起来,刘国有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万幸先提着领子给拎到了一边去。
  万幸跟个小鸡崽似的被扔到了陈晓白怀里,抓着瓜子,自己都还在懵圈的过程当中,却见刘国有已经挡在了秦千汐面前,不停的安抚着她。
  “千汐,千汐,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刘国有宽厚的肩膀拥着秦千汐跟他一比更显得娇小的身躯,不断柔声安抚着。
  然而秦千汐却并没有像是所有人表述的那个样子,和从前有类似的暴力行为,甚至也没有尖叫,只是双眼还不停的看着万幸的方向,目光呆滞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
  见状,所有大人都不由互相对视一看。
  “难不成……”沈荣思压下了心中的激动,说道,“难不成,大夫说的那个法子真的有用?”
  这一次请陈柏同带万幸过来,也主要是因为大夫建议过,她们最好不要太过于强硬的干涉秦千汐周围所面对的环境。
  包括孩子,这个存在在秦家几乎快八年的禁忌的话题。
  从一早严乐明去世的时候,沈荣思就已经提出过让秦千汐打掉孩子。可那个时候的秦千汐已经有些抑郁不振,还在丈夫死后的悲痛当中,大夫给出的建议,最好是不要引产,否则对母体损害极其的大。
  加上秦千汐后来一直坚持,沈荣思最终还是心软了。
  后来秦千汐几乎拼了命的,在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生下了孩子,险些难产,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匆匆睡了过去。
  当时的冬冬作为一个早产儿,身体极度的虚弱,孩子在加护病房当中,被医院一起看管,就连他们进去看孩子,都要定时定点。
  谁也没料到,孩子居然会在刚满两个月的时候,被偷了。
  还是在秦千汐边上被偷走的。
  那人趁着秦千汐熟睡的时候,将躺在她旁边的冬冬抱走,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
  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换上一个襁褓,随便放在一个妇女怀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从那以后,秦千汐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直到最后彻底不认人,真正的……疯了。
  而孩子这个话题,自然就成了整个秦家的禁忌。
  直到前段时间,沈荣思去拜见了一位海外归来的心理学医生,那个医生告诉她,最好不要再继续过多的干涉秦千汐的生活环境,要开始适当的,让秦千汐逐步和外界接触。
  否则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封闭式隔离保护的话,秦千汐的后果,只有一条——郁郁而终,这辈子,都恢复不了正常,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医生话说的严重,却打从心底里让沈荣思敲响了警钟,这才求着秦国毅,去找了陈柏同来。
  因为万幸聪明活泼……而且,和冬冬一般大小。
  知道了这么个事儿,万幸也点了点头。
  秦千汐现在并没有什么攻击倾向,甚至在看她的时候,目光柔和的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那种如水一般的神情,是万幸在陈晓白的眼中都未曾看到过的。
  陈晓白做母亲做的太顺利,反而可能比起痛失爱子的人,会少了一些铭记以及悲痛感。
  秦千汐的双眼,此刻就蕴含着这些复杂,却晦涩难懂的情绪。
  那份情绪实在是太浓烈,让万幸也觉得很不好受。
  上辈子孤儿院其实也出过一次恶意的抱错事故。
  一对富人夫妻的孩子,被医院的护士搞错送到了孤儿院,等到两年后终于找到了孩子时,丢了孩子的那个母亲几次哭的要昏死过去。
  那也是万幸印象之中记得最深刻的一幕,单单是对于母亲这两个字。
  万幸看了一眼陈晓白,小声说,“妈妈,我能叫秦阿姨妈妈吗?”
  “可以!”陈晓白郑重的点头。
  沈荣思忙不迭的冲上去,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双眼炽热的看着万幸,说道,“宝丫,你、你愿意叫千汐妈妈?你愿意叫她一声妈妈吗?”
  “愿意呀。”万幸时刻不忘要提及陈晓白,特别认真的说,“我娘来的时候就告诉我,秦阿姨小时候对她很好,让我以后把她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妈妈看。”
  说着,万幸呲牙一笑,说道,“我娘说以后就多了一个妈妈来疼宝丫了,宝丫以后不是没娘的人,还有两个娘了。”
  “好、好。”沈荣思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之中流出,滚烫炽热,万幸说不出那感觉,只觉得这几个女人对于自己孩子的爱远远的超出了她上一世认知的范围。
  这个时代之下,母爱似乎显得更为纯粹真挚,也更不需要因为物质原因而显得淡漠。
  “以后你不光多一个娘,你还多了新的奶奶和爷爷。”沈荣思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说出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陈柏同。
  陈柏同沉默了一瞬,过会儿打了包票,说,“我同意。”
  家里几方长辈都在,上至隔代也都聚在这里,算得上是隆重。
  再者,陈家和秦家本身关系就好,小一辈因为文1革的关系,四处下乡,关系正淡薄一些,愁着无法挽回,这么一来,也算是弥补了他们老一辈的遗憾。
  万幸摸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突然攀起了亲戚了。
  她戳了戳前面那个抱人抱的正起劲儿的刘国有,清脆的说,“刘叔叔,你快别抱我新娘了,你让我抱一会儿。”
  刘国有一愣,旋即臊了个大红脸。
  都四十多的人了,此刻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说的哑口无言,几个长辈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含笑的看着。
  刘国有脸一红,耷拉着肩膀又重新回到了廊下闷头抽烟。
  那背风,烟气飘不到院子里。
  万幸被陈晓白放在地上,‘哒哒哒’的迈着小步子跑到了秦千汐面前,抱着秦千汐大腿,仰头就露出了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说道,“妈妈!”
  秦千汐豆大的眼泪落下,砸在地面上就是一个深色的圆点,万幸低头看了眼,觉得女人真是水做的。
  秦千汐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嘶哑,只有‘冬冬’两个字说的还算是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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