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比起任婉云这头霉运接踵而至,那已经冷清多年的万姨娘却是仿佛迎来了春天。伏低做小了这么多年,连带着自己生的女儿都多年不见天日,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如有神助。沈贵固然亲情淡漠,待女人却是不错的。万姨娘只要牢牢把握住沈贵的心,重获荣宠,沈冬菱的地位也只会水涨船高。
  “冬菱,过几日让老爷给你换一处院子。”万姨娘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笑着对沈冬菱道。大约是因为沈垣已经死了,沈元柏还小,如今的任婉云再也威胁不到她,万姨娘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话中都带了一丝欣喜。
  “换什么院子?”屏风后看书的沈冬菱抬起头来。
  “你一直跟我挤在一个院子,别的小姐在你这么大年纪早已单独安排了院子,你也应当搬出去的,这地方终究是挤了点。”
  “她们是嫡女,我是庶女。”沈冬菱平静的道。
  闻言,万姨娘心中一痛。沈冬菱的出身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她耿耿于怀的地方。她自认为沈冬菱绝不比沈清沈玥差,可是前十几年只能让沈冬菱委曲求全,好容易熬出头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冬菱继续这样谨小慎微。
  万姨娘道:“之前大小姐有处院子是腾出来的,你不用睡她的那间房,睡另一间。大小姐的院子朝向好,风景又美,空着怪可惜的。如今老爷待我们不错,想来这个要求是会同意的。”
  “不用了,姨娘。”沈冬菱拒绝了她的建议:“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好出头的时机。已经忍了十多年,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爹现在虽然对我们好,可他骨子里是什么性子,姨娘也明白。还是等安定一些的时候再谈此事。”
  万姨娘还想再劝,忽然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芦花跑了进来,急匆匆的道:“姨娘,五小姐来咱们院子了!”
  “五小姐?”万姨娘一下子站起身来:“她来找我做什么?”
  沈冬菱也看向芦花。
  芦花摇了摇头,道:“不是来找姨娘的,奴婢瞧见她去了二夫人静养的屋子。”
  “五小姐去见二夫人!”万姨娘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五小姐去找二夫人做什么?二夫人都已经疯了!”
  “奴婢本想偷着去听,可是五小姐带了几个丫鬟拦的死死的,其他人都在屋外隔得远远的,听不到也看不到。”芦花问:“姨娘,现在怎么办?”
  万姨娘惊疑不定的在屋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莫非五小姐是去看望二夫人?可二夫人与五小姐之前便多有龃龉,五小姐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她看向沈冬菱:“冬菱,你怎么说?”
  沈冬菱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偷听不了,那就安分的呆着不要妄想打听。五妹妹这个人不简单,既然做了,便有万全的准备,我们就算是使再多的法子,想来也是打探不出来的。”
  “莫非就这样算了?”万姨娘有些不甘心:“万一她和二夫人合谋做什么呢?”
  “二夫人和五妹妹可都不是会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人。”沈冬菱淡淡道:“况且我们从未与五妹妹对立过,五妹妹就算是要算计谁,也不会算计到我们的头上。”她看向万姨娘:“我们等着看戏就好了。”
  彩云苑外,谷雨白露霜降三个人守在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惊蛰随着沈妙进了屋。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规规矩矩的做着自己的事。任婉云已经疯了,下人们自然不必再巴结奉承上赶着讨好她,人都是这样踩低捧高,况且从前任婉云待下人手段严苛,比起任婉云,他们更愿意讨好温柔贤惠的万姨娘。
  因此,面对着有大房撑腰的沈妙前来,这些个丫鬟拦都未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任婉云这么多年也有着自己的心腹,那就是她的贴身丫鬟香兰和彩菊。此刻屋内,香兰和彩菊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沈妙。
  面对二人凶狠的目光,沈妙浑然未决,既然这两人不肯出去,被她们听到也无妨。
  床榻上,妇人裹着被子坐在角落,目光涣散,头发似乎是被梳好了又被自己揪的凌乱,衣裳上甚至还滴着口水。她嘴唇微微蠕动,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望着天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五小姐,如今你也看到了,咱们夫人身子未好,您这样打扰,只会让夫人的病情加重。”香兰道。
  “我今日是来告诉二婶一件事情的,”沈妙微微一笑:“想来二婶已经知道了,虽然是病了,可是消息应当还是灵敏的,二哥今日午时被处斩,尸体躺在灵柩里,很快就要入土了。”
  “五小姐,夫人已经病了!不能听这些话!”彩菊厉声喝道。只是香兰和彩菊虽然面目严厉,却还真没有胆量对沈妙动手,将沈妙强行轰出去。如今她们都知道沈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二房到了如此境地,很大一部分都是沈妙在暗中推波助澜。沈妙几乎能算得上二房的仇人,可是如今不仅沈妙自己心机深沉,她身后还有沈信夫妇撑腰,这人丁日渐稀少的二房,倒真的无人敢与她对抗。
  沈妙理都不理两个丫鬟,看着任婉云微微笑道:“想来二婶也知道,今日二哥行刑的时候,府中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二叔、三叔、三婶、老夫人,一个都没有。”她看着任婉云:“我想,若是二婶未病的话,一定回去送二哥最后一程的。如今倒好,黄泉路上,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五姑娘!”香兰忍不住再次喝道。
  “你怕什么?”沈妙唇角一勾:“二婶现在病着,听不懂我的话,你莫非是怕我将二婶刺激了?”
  “自然不是。”香兰急急否认。
  “那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闭嘴,”沈妙挑眉:“否则,我也有法子让你永远服侍不了你的夫人。”
  香兰和彩菊心中一惊,沈妙这话中的笃定,竟然让她们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二哥临走前二婶就病了,所以未曾见过二哥一面。想来二哥心中也很伤心,临到头了,爹娘都未见着,也实在有些悲惨。”
  任婉云还是专注的盯着天花板,一脸痴像,可是放在身边的手,手指却是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弯。
  “前些日子万姨娘还来找过我了。”沈妙笑道:“想来是想急着与我打好关系,若是日后我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几句,想来二叔扶她为平妻的可能就大多了。”
  此话一出,香兰和彩菊都是面色一白。谁都知道现在二房中万姨娘又重新得宠。从前任婉云将万氏逼得不得不隐忍度日,等万氏一朝得势,甚至升为平妻,岂不是会终其所有报复。已经和沈贵离心,又被沈老夫人不待见,日后任婉云的日子能有多惨?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沈妙偏头想了想:“二婶是府中的正房,我自然会站在二婶这边。可是万姨娘瞧着却是不甘心的模样,再说了,如今七弟还在老夫人跟前,可是等七弟大了,万姨娘又被扶为平妻,二婶你还病着,七弟岂不是要被养在万姨娘跟前,啧啧,万姨娘与我打好关系,是不是也有着这方面的思量?”
  “你敢打我七哥儿的主意,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角落里,任婉云发出嘶吼的声音。她的嗓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粗粝的极其难听。而那双进屋开始就盯着天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牢牢锁在沈妙身上,其中透露的凶狠光芒,仿佛一条恶狼。
  “我怎么会打七弟的主意?”沈妙微微一笑:“二婶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若是打了七哥儿的主意,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屋中几人的目光都有些惊讶。一直未曾说话的惊蛰有些焦急,沈妙怎么能发这么重的毒誓。他们自来对誓言都看的十分重,沈妙说的从容,她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任婉云并未因此就放松对沈妙的警惕,她冷笑:“你千方百计来这里说这些刺激我的话,想看我到底疯了没有,不会就是为了发这通毒誓吧。”她道:“沈妙,我斗不过你,是我小看了你,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在你还未长到如今这般时就将你害死,绝不会心慈手软!”
  “二婶真会说笑,”沈妙道:“你何时对我心慈手软过?”
  “你已经将我逼到如此地步,清儿和垣儿出事也和你不无关系,若非为了七哥儿,我定会与你同归于尽。”任婉云咬牙。
  “我知道二婶为了七弟也舍不得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所以也知道二婶必然病不了多久。”
  “你究竟想干什么?”任婉云死死盯着她:“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沈妙笑的亲切:“二婶何必说的这般不近人情,我来,其实是为了给你一条活路的。”
  “活路?”任婉云惨然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活路?”
  “莫非二婶以为现在的境地就是最糟了么?”沈妙惊讶:“二婶向来聪明,怎么会如此糊涂?”
  “你想说什么?”任婉云沉下脸来。
  “简单。”沈妙一笑:“如今院子里万姨娘将二叔哄得欢欢喜喜,二婶就没想过,若是万姨娘给二叔生了个儿子……。七弟又该如何自处?”
  任婉云身子一僵。
  “二叔看重万姨娘还是二婶,二婶也心知肚明,因此,二叔会看重万姨娘生的儿子,还是看重七弟,也不得而知。若是有朝一日万姨娘被抬为平妻,这二房可就有了两位嫡子,可是这两位嫡子,却不是同胞兄弟,你猜,”沈妙压低声音:“他们会不会骨肉相残?”
  任婉云听得心惊肉跳。
  “那一位有万姨娘护着,七弟有二婶护着,可是二婶,那时候,你还能如同从前一般在二房中说得上话么?”
  沈妙的话字字戳心,任婉云忍不住反驳道:“那个贱人以前就没有生下儿子,以后更不可能生下儿子!”
  “二婶果然聪明。”沈妙叹息道:“这便是我要说的了。难道二婶以为,二叔日后除了万姨娘,就不会有别的女人了么?”
  她这么坦荡讨论长辈的男女之事,从容镇定令人叹为观止。任婉云被沈妙说得一愣,对啊,沈贵是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沈贵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呢?她尚且是主母的时候,沈贵都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姬妾,要不是她给那些狐媚子喂了绝子汤,只怕现在二房都人满为患了。
  “你看,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的了一个万姨娘,还会有别的姨娘。世上能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想要进二房门的女人也是数不胜数。除非二婶还能像以前一样把控内院,给二叔的每个女人喂绝子汤,而是现在的二婶,还能有那个能力吗?便是有,当年的万姨娘也还是生了三姐姐,日后,会不会再有一个万姨娘呢?”
  任婉云的面上显出一点慌乱来,沈妙的话字字句句都往她的软肋插刀。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生下儿子,若是这点都没有,日后怎么办?
  “二婶,你难道想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府里的银子,最后不是被二哥得到,不是被七弟得到,而是被其他女人的儿子得到么?二哥精彩绝艳,明明二房的一切都该是他的,现在却被人登堂入室,为他人作嫁衣裳,你甘心吗?”
  任婉云盯着沈妙:“你想说什么?”
  “我给你一条活路。”沈妙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来,放在任婉云手中。
  “绝子药,男人用的。”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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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娘娘好坏啊,和三观不正的小侯爷更配了_(:3ゝ∠)_
  ☆、第一百零八章 滚
  “绝子药,男人用的。”
  任婉云低下头,看着沈妙放在自己手中的纸包,忍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
  “给任何一个姨娘下绝子药,算得上什么好法子?便是一个生不出儿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二婶,你防不完的。”沈妙的话似乎带着轻微的蛊惑,落在人耳中,竟有种悦耳的动听。
  “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不是砒霜。”任婉云轻蔑道。
  “二婶不信我,自然可以让丫鬟们带着一点出去找大夫问问,或是寻只动物喂来吃下。再是不行,丢了自己去买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指路,其中种种,还得二婶自己愿意才是。”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任婉云盯着沈妙,冷然开口。
  “为什么?”沈妙略略一想:“大约是,如果二叔日后都没了生育的本事,七弟嫡子的位置才能坐的稳稳当当。不仅如此,作为二叔唯一的衣钵,七弟一定能得到二叔的青睐。物以稀为贵嘛。”
  任婉云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沈妙,我倒是低估了你,你想要二房绝后!”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妙佯作惊讶:“二房怎么算是绝后,不是还有七弟么?不过,二婶莫非以为,日后还能与二叔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她戏谑道:“便是二婶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也得看二叔愿不愿意啊。”
  “放肆!”香兰怒斥!
  “你不知廉耻!”任婉云气的脸色通红。沈妙的话,明明白白在嘲讽她人老珠黄,沈贵那样贪恋美色的人对她不屑一顾。不过任婉云也明白,这么多年沈贵待她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自己这张脸对沈贵毫无吸引力,再生个孩子何其艰难。“不知廉耻也好,放肆也罢,总归都是在为你着想。”沈妙微微一笑:“我已经给了二婶一条活路,是走出去还是将路堵死,端看二婶怎么选择。”她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道:“当然,二婶还可以将此事告诉二叔,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不过有句话要提醒你,如今我爹娘和老夫人都已经闹僵了,早已撕破脸,更不怕别的。”
  任婉云坐着没说话,香兰和彩菊警惕的盯着沈妙。
  “言尽于此,告辞。”沈妙笑着走了出去。
  待沈妙离开后,香兰上前一步,看着任婉云问道:“夫人,果真要听五小姐的话?”
  “五小姐定是没安好心。”彩菊附和:“她这么做,分明是故意和老爷对着干。”
  “是和老爷对着干,”任婉云低声道:“不过如今,老爷与我也早已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夫人的意思是……。”香兰瞪大眼睛。
  任婉云低下头,道:“我再想想。”
  东院中,自然有人关注着这头的一举一动,沈妙和惊蛰刚出了门,便见个面生的丫鬟笑着过来道:“五小姐,万姨娘听闻您来院子里了,想邀您进去说说话。”
  “还有些事,改日吧。”沈妙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径自拒绝了。那丫鬟有些尴尬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妙一行人走远,转身回头禀告了万姨娘。
  “她这是要跟咱们划清干系呢?”万姨娘有些愤然,更多的却是担忧,对沈冬菱道:“冬菱,这五小姐会不会是和夫人走在一起了,要和夫人一起对付咱们?”
  “怎么可能?”沈冬菱摇头:“就是因为大姐姐的事,她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可为什么五小姐总是对咱们的示好视而不见?”万姨娘来回踱着步:“莫非是瞧不起咱们的出身……”说到此处,声音又黯然下去:“毕竟她是嫡出的小姐……”
  “姨娘,”沈冬菱放下书,有些头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五妹妹不愿意和咱们交往,定不是因为咱们自己的原因。我看五妹妹对整个沈府都不甚热络,怕是不想和二房的人有一丝瓜葛,所以才对咱们视而不见。既然如此,巴结也无用,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做。”
  “可是……”万姨娘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沈冬菱打断她的话:“咱们规规矩矩,不出什么差错,自然不会有麻烦上头。”
  另一头,回到屋中的惊蛰正在小声问沈妙:“姑娘,那二夫人真的会给二老爷下药么?”
  “当然。”沈妙看着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道:“任婉云最看重的便是子女,如今接连丧去一儿一女,只剩下沈元柏一根独苗,偏偏沈贵又不是心善之人,只有给沈贵下药,才能保住沈元柏的位置。”
  “可若是二夫人将此事告诉二老爷怎么办?”谷雨一直担忧的便是此事。
  “不会,若是沈贵知道自己被下了绝子药,一定会对任婉云恨之入骨,就算沈元柏是他的独苗,也会因此迁怒沈元柏。任婉云就算是为了让沈元柏活的好,也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也许沈贵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生不出儿子的事实,便是大夫看过了,也绝不会想到是任婉云给他下的药。”
  “那么……”惊蛰咬着牙,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心一横道:“就算是二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二老爷下了药,二老爷真的生不出儿子了,可不是还有一个七少爷么?七少爷如今年纪小,日后长大了,明白事理,只怕会为了二少爷大小姐向姑娘复仇。给自己从小便养一个仇人,姑娘又发了那样的誓言……。”沈妙在任婉云面前说的不打沈元柏的主意,否则天打雷里。这么重的毒誓,惊蛰现在听起来都有些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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